“不要哭,如果這個決定會讓你哭,那就不要留下來。”鐘塵的聲音在風聲里聽起來悶悶的。
我抹了把眼淚,說:“我做決定了,就不會后悔,但傷心總是難免的嘛。”
鐘塵似乎松了口氣,露出一個笑臉,他的膚色雪白,在冰雪中顯得宛如玉石,我看著他,覺得有些東西不再一樣了,而顯然他也是這么想的,因為下一刻,他的嘴唇就貼在了我的嘴上。
那是我第一次和人接吻,在一個傷心的清晨,周圍是呼嘯的冰雪和一個小小的木屋。
而對象,是鐘塵。
我想我到底是愛著鐘塵的,不然那樣的歲月,那樣平談無奇的經(jīng)歷,為什么在過了這么久,在我已經(jīng)中了獨活之后,還是可以記得這么清晰呢。
我始終記得十三年前,那個十八歲的男孩,在我的嘴唇邊,落下一個比飄雪還輕柔的吻。
那一吻,讓我如今想起來,都覺得心中滿是甜蜜。
而回憶越是甜蜜深刻,現(xiàn)實的慘烈便越讓人痛心疾首。
夢里,我還是十六歲,鐘塵還是十八歲,我們手挽著手,進了小屋,坐在火爐邊,互相看著,連一刻也舍不得挪開視線,仿佛對方就是雪花,只一個不小心,就會消融不見。
若能一直這樣該多好啊?上缃駢粜,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而這一切的不同,源于我當初的那個決定。而那個決定,卻是因為師父的死。
和鐘塵談心后,我暗下決定,便決定去見吳姨最后一次。
我已逐漸有了一些模糊的記憶,小小的我窩成一團睡著吳姨懷里,她給我低聲唱著不知名的歌,因此我的這個決定,我覺得最對不起的,還是吳姨。畢竟……我也只對她有些印象了。
吳姨果然還在如意樓中做事,見我來了,她眼中露出光彩,這讓我很是愧疚,因為我到來的意圖,顯然與她原本的期盼不符。
吳姨熟門熟路地往茅廁走去,我坐了一會兒,也進了茅廁,這場景實在很有些好笑,但我真是笑不出來。
“公主。”吳姨沒像上次那樣行跪禮,而是做了個奇怪的姿勢,大抵是絳穆的行禮方式。
是,我是公主,而且是十多年前,被宇國滅族的絳穆的公主。
那日如意樓中,吳姨雙目含淚,告訴我一切。
我是絳穆的公主。手臂上的疤痕,則是吳姨刺上去的,那時情況緊急,絳穆的王和王后皆已身死,而吳姨身受重傷,只得逃亡保命,然而吳姨是被宇國通緝的犯人,如果帶著我一起,一定會連累我。
當時吳姨身后大軍在追,她只好將我托付給一戶人家,怕以后找不到我,就用簪子在我手上刻下印記……然而等一年后吳姨再回到那里,那戶人家卻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吳姨也才驚訝的知道,那人家并非良民,而是毒谷之人。而年幼的我,也因此被拿去煉做藥人……吳姨自覺害死了我,心灰意冷,如此十余年過去……卻竟然在如意樓,又看見了我。
吳姨告訴我,我很小的時候,因為父母十分忙碌,我總是由她照顧。
那時候我乖巧而懂事,圍在她的身邊,喊她吳姨,然而經(jīng)年過去,我甚至根本已經(jīng)不認得了她。可最讓吳姨痛苦的并非是這一點,而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昔日的絳穆公主,竟成為今日的宇國皇后……而那個皇帝,還是當初主張要滅絳穆族的人。
當年宇國先皇讓自己兩個兒子到跟前,說認為對絳穆,是該勸降還是攻打,當初的福王說,應(yīng)該勸降,而鐘塵……卻說應(yīng)該直接滅族。更和龍訓、江騰、李牧等臣子一同進攻絳穆……整個絳穆被滅族,一夕之間,活著的人寥寥無幾……
可以說,鐘塵是害死絳穆的簡介和直接的兇手。
吳姨洋洋灑灑說了這么一大段話,可謂情真意切,我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仿佛被人用錘子狠狠地敲擊了腦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語言,有些無力地說:“但……但他那么說,也只是為了保衛(wèi)宇國……”
吳姨嚴厲道:“公主,您以為絳穆是那種屢犯宇國的民族嗎?我們的人,打獵放牧,悠然自在,需要布匹,就老老實實去宇國買!我們只是一個小小的邊牧民族啊!只是總有那么幾個人,不務(wù)正業(yè),跑去騷擾宇國邊鎮(zhèn),偷搶打殺,但那樣的人,我們也和宇國保證過,我們一定會處置--而事實上,我們也都處置了!甚至在我們被滅族的前幾天,我們還在準備東西,給宇國賠罪!可就這樣!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忽然涌入的宇國大軍屠殺而盡……那還是吃飯的時間,家家和睦,帳篷內(nèi)歡聲笑語一片……就在那樣的狀況下啊!”
我甚至連為鐘塵辯護的勇氣和決心都喪失了,只能失魂落魄地離開,并數(shù)次夢到那樣可怕的場景。
然而最后我還是決定辜負吳姨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