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guī)缀趺堪肽昃蜁タ磶煾敢惶耍妷m也都知道,但他和師父素有間隙,主要是因為那時候師父不肯醫(yī)治他,鐘塵大概知道師父和師兄都不喜歡他,他事務也繁忙,干脆就讓我自己去。
以前我總不明白師父為何總是排斥鐘塵,如今終于明白,回想自己以前努力想讓兩人關系變好,真是哭笑不得。
京城到巖溪鎮(zhèn),說遠也不算太遠,近也不近,我顛簸了整整兩天,終于到了師父家門口。
師父聽到馬車聲,便走出來,見是我,露出個淡淡的笑容:“小阿昭回來了。”
師父年事已高,長長的黑胡子早變作白胡子,皺紋遍布眼角,卻依然看得出年輕時俊朗豐神的影子,我想起吳姨說他深深愛著我母親,想到這么多年,他只身一人,從未有過女子陪伴,心中不由得一酸,聽到那句“小阿昭”,更是難受的很,這么多年,師父一直將我當做小孩子,不論我多大,都這樣寵我,護著我。
甚至為了我……
我往師父懷里撲去,偷偷蹭掉眼角的淚花。
師父失笑道:“還是這么愛哭,跟個小姑娘似的,這么多年紀,也不知道長哪里去了。”
我嘟囔道:“也沒多少年紀……”
師父好笑地牽著我進屋,侍衛(wèi)都留在外面,我東張西望,道:“師兄呢?”
“他不知道你今日要來,出去購置必需品了,晚些大概會回來。”師父道,“怎么,也想師兄了?”
“當然!都半年沒見到你們了。”我哀傷地嘆氣,“師父,吳姨來找過你們了,對不對?”
師父大概沒料到我這么快就說起吳姨的事,頓了頓,點頭:“嗯……”
我低頭,沉默不語。
“我記得吳姨說過,她也要來巖溪鎮(zhèn)……她人呢?”我忽然想起這件事,四處看了看。
話音才落,吳姨便從一旁掀了簾子走出來,她沖我笑了笑:“我想讓你們先敘敘舊。”
我看了吳姨一眼,心想,發(fā)生這樣的事,我和我?guī)煾改膩淼男那閿⑴f啊……
師父嘆了口氣,道:“小阿昭,你不用管吳姨,只要你自己開開心心的就好。”
吳姨皺了皺眉頭,卻也沒說什么,看來頗為尊敬師父。
“可是……吳姨告訴我,原本你們也是要復仇的?晌沂裁炊疾恢,我倒是開開心心的,但你們……”我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師父,若是您當初狠下心告訴我真相該多好。”
師父道:“原本是打算永遠不告訴你的。誰知道忽然蹦出吳姨,我原以為她在戰(zhàn)亂后被追捕了,誰知道她隱姓埋名過了這么多年,還忽然發(fā)現(xiàn)了你,告訴了你一切。”
吳姨終于開口:“我可不認為你們的行為是對的。她是絳穆的公主,原本身上所背負的,就重于別人,而死去的族人,更是……”
師父道:“難道殺了鐘塵,就真的可以報仇?”
吳姨好笑道:“那你當初怎么想要復仇?何況,也未必是殺了鐘塵,鐘塵當初那么小,就做出那么狠辣的決定,也不過是為了讓宇國上一個狗皇帝注意到他,可見鐘塵對皇位十分在意。若是能讓他從皇位上下來,我們再一步步摧毀宇國,那真是再好不過,能叫他生不如死。”
我聽的渾身直打哆嗦,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師父搖頭道:“吳姨!”
吳姨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我苦惱地說:“我現(xiàn)在……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師父,你也知道,我真的很喜歡鐘塵,我……我不希望看到他痛苦的樣子。”
師父體貼地摸了摸我的腦袋:“算了,先別想了,我在院子里種了些藥材,帶你去看看,順便考考你這么多年,是否荒廢了‘課業(yè)’,等一會兒,你師兄估計也快回來了。”
我郁悶地點頭,吳姨坐在椅子上,淡淡地說:“你們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反正現(xiàn)在……我大概也是很不受歡迎的。”
吳姨的語調里也充滿了難受和失望,我嘆了口氣,挽著師父的手一起去了院子里走走,院子中種著各種常用的藥材,幾個欄架上擺著晾干的藥材,角落里種著些不知名的花朵,散發(fā)著悠然的香味。
日光輕輕地灑下來,我站在師父旁邊,看到他有些蒼老的面容,和陽光下泛著光亮的白發(fā),我說:“師父,你……真的喜歡過我的母親?”
師父一愣,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我好奇地說:“她是怎樣的人呢?我都沒什么印象了。”
“你長得和她挺像的,但是她比你還漂亮。”師父笑著說。
我:“……唔,我要聽長相以外的其他事情……”
師父笑道:“她是很聰慧的女子,開朗,活潑,笑起來的時候,連冰雪都可以為之融化。我那時候四處游醫(yī),途徑絳穆,被當做奸細給抓起來,是她讓你爹放了我,我還記得,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咦,這個中原人長的還挺好看的嘛。”
我忍不住笑起來,師父也像是陷入回憶中:“她那時候已經(jīng)和你爹訂婚了,也很愛你爹,從沒有喜歡過我,甚至……其實她大大咧咧的,根本沒看出來我喜歡她,只有吳姨看出來了,還警告過我別動腦筋。”
我想象了一下吳姨的樣子,感嘆道:“吳姨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嚴肅的人呀。”
師父笑了笑,點頭:“是啊。不過她不警告,我也不可能會動什么腦筋,我知道,你母親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是草原上的陽關,對我來說,過于耀眼。我遠遠的看著,就很好了。只可惜……這樣的陽光,卻沒有閃耀太久……”
師父的語調里充滿了惆悵和遺憾,還有一絲微微的憤怒,我一下就聽出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或許師父為我放棄復仇,真的是很大的犧牲。
那我……到底應該怎么做?
“阿昭!”師兄的聲音忽然響起,我驚喜地抬頭,便見師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朝我們走來,這么多年,他都沒什么改變,永遠是那個亭亭玉立的少年。
“師兄!”我興奮地朝他揮了揮手,他的臉色卻忽然變了,大喊了一聲“師父小心”,而后飛奔過來,我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身邊的師父就忽然渾身一軟,筆直地倒了下去。
他的嘴角,甚至還帶著來不及褪下的的微笑。
而他的身后,卻是一支鋒利的箭,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身體。
“師父!!”
我只記得那個站在屋頂上,見自己得手而后一閃即逝的身影,還有我和師兄痛苦的喊聲。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師父。
從此以后,阿昭是快樂,還是難受,阿昭決定要復仇,還是繼續(xù)當皇后,師父都不知道了。
我的師父。
他站在陽光下,帶著笑意回憶年少的愛情,身邊挽著小徒弟,大徒弟正迎面走來,他死在最不該死去的,最美好的時刻。
從此之后,我再也無法像之前一樣,帶著幸福去想起他。
一想起他,我的心里,就帶著無法磨滅的,深深的痛苦和恨意。
那日我跪在師父床頭,磕了三個響頭,望著師父蒼白的面容,道:“師父,徒兒不孝。幼時不懂您苦心,三番四次忤逆您。長大后,非但沒有常伴左右侍奉您,還害您不幸身死。徒兒在此發(fā)誓,傷害您的人,我要他加倍的奉還!”
之后便是沒日沒夜的趕路,門口那些侍衛(wèi)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見我哭的雙目浮腫,一直詢問我出了什么事,我不想也不愿理他們,只沉默地坐在馬車里一言不發(fā),第二天清晨我們就趕到了京城,京城依然繁華,熙熙攘攘的人群,鱗次櫛比的街道,與安靜悠然的巖溪鎮(zhèn)截然不同,以前我認為它們各有千秋,如今,我卻恨不得此生再不用來這樣的地方。
進宮之后,鐘塵竟不在房內,我冷冷地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讓御膳房做了碗湯,而后梳洗一番,端著湯去找鐘塵。
書房門口的太監(jiān)宮女準備開口行禮,我比了個手勢讓他們不要開口,他們便安安靜靜地行了個禮,卻是一點聲音沒發(fā)聲,見我手中端著湯,還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這得益于我有時候,為了給鐘塵驚喜,常常讓他們不要說話,然后開門進去,給鐘塵一個驚喜。
想來他們以為這回也是如此,還小聲道:“皇后娘娘和皇上真是恩愛。”
我想笑,卻又覺得很悲哀,端著湯,站在書房門口,不知該不該進去。
卻聽鐘塵的聲音傳來:“哦?他們這么固執(zhí)?”
而后是龍將軍的聲音:“回稟皇上,是的。他們一聽條件,覺得不滿,嚷嚷要我們把條件改一改,讓他們得益更多,不然就還是要造反,要騷擾我們邊境小鎮(zhèn)。”
鐘塵的聲音冰冷而帶著威嚴:“不知饜足的人。原以為他們還算明事理,想不到也是這般目光短淺的人。如果以后動不動以此威脅,要講和何用?既然如此,龍將軍,麻煩您了,再出征一次,打的他們離我們遠遠的,再也沒有能力進犯。”
龍將軍顯然寶刀未老,中氣十足道:“是!”
我端著湯的手都微微顫抖。
吳姨說的對,鐘塵并沒有改變。
打到他們再也無力進犯,要打成這樣,那……豈不是和滅族差不多?
我知道,鐘塵這么做,似乎是無可厚非的,但我忍不住想起絳穆,想起吳姨告訴我,絳穆的滅族,是如何的冤枉。
龍將軍已經(jīng)推門而出,見我端著湯站在外面,微微一愣,沖我行了個禮:“皇后娘娘。”
按理說我應該回禮,但我一想到龍將軍是當年主力將軍之一,便覺得十分厭煩,一言不發(fā)地走進了書房,龍將軍似是一愣,但也什么都沒說,關上了門。
我將湯放在書桌上,見我來了,鐘塵沖我微微一笑,仿佛沒事人一般:“阿昭,你回來了。你師父和師兄怎么樣?”
我細細地看著他,熟悉的臉,熟悉的表情,卻讓我覺得十分陌生。
他是在裝傻,還是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