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金陽縣衙的后花廳里,何心洛正端坐桌前。紅泥小爐里的女兒紅在咕咕嚕嚕的熱水里冒出裊裊細(xì)煙,幾只碩大的梅干在水里打著滾,裂出細(xì)細(xì)的縫隙。
“小姐,你還是先吃吧,老爺和秦大哥他們怕是趕不回來吃飯了。”星兒一邊說,一邊用手摸了摸盅碗,原本熱乎乎的飯菜此刻僅留微溫了。
何心洛起身看了看外面陰沉沉的天,又看了看桌上那壺酒,心有不甘道:“只是幫陳員外家找一枚不見的玉扣,怎么會這么久?”
“小姐平日不是總抱怨咱們金陽縣沒啥大案子嗎?不是張大娘家雞被偷了就是李大哥家的牛走丟了。這次可是件正兒八經(jīng)的失竊案。老爺和秦大哥肯定會特別在意的.你要不是被秦大哥關(guān)進(jìn)廚房里,現(xiàn)在也不可能這么安生地坐在這里呀。”
“你還敢說?”何心洛的語氣里有掩不住的怨氣,“他把我鎖在廚房,你居然也裝聾子不去救我,害我被關(guān)到劉媽去廚房準(zhǔn)備午飯時才放出來。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誰的丫頭。”
星兒吐了吐舌:“其實秦大哥也是為了你好嘛。你就沒想過,外面天氣那么冷,他為什么偏偏把你關(guān)在廚房里?”
“當(dāng)然是因為廚房沒有窗戶只有煙囪,只要他把門從外面閂上了,我就出不來啊!”
“才不是。依我看啊,一定是因為廚房里一直在燒熱水,而且門一關(guān)連風(fēng)都鉆不進(jìn)去,這樣才夠暖和嘛。”
河心洛一怔:“你是這么想的?”
“那當(dāng)然!要我說啊,您現(xiàn)在這個臭脾氣根本不是大人寵出來的,分明就是秦大哥給你慣出來的。”星兒滿臉羨慕道。
何心洛略一沉吟:“這么冷的天,他們?nèi)チ诉@么久都不回來,我爹身子骨又不好,我還是去瞅瞅看有什么能幫忙的吧。”
“哎,小姐……”星兒眼睜睜看著她拔腿往外走,連忙拿過搭在屏風(fēng)上的大氅追了出去。
“老爺他們遲早是會回來的,你又何必急在一時。”星兒哭笑不得道,“其實,你是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想趕緊見秦大哥吧。”
“要你多嘴!”何心洛嘴上不饒人,臉上卻分明陰霾盡散。
星兒搖頭:“真是好心沒好報。每次你生氣的時候,人家順著你的口風(fēng)說他壞話,你也是這句;高興的時候,奉承你的斯揚哥,你還是這句。下次我還是把嘴縫起來算了,左右我說什么都是不合你心意了。”
“把嘴縫起來可不夠。”何心洛沒心沒肺道,“最好就是讓我爹趕緊給你說門親事把你嫁出去,省得你越來越像老太婆,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個沒完。”
一路說說笑笑的兩人渾然不覺對面正走來一個穿著綠色襖子、周身包得像個粽子似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
等何心洛因為肩膀被人重重撞上而腳底打滑時,手還挽著星兒的胳膊,星兒被她用力一帶,兩人頓時四仰八叉齊齊摔倒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走路的?”何心洛一個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那個撞倒自己的人正飛奔著離開,生怕自己會追過去似的,一身暗紋祥云藍(lán)袍看起來分外顯眼。
何心洛只好彎腰扶起星兒,卻無意間發(fā)現(xiàn)正前方的地上,赫然躺著一枚碧綠色的玉扣。
“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就差沒掘地三尺了。按說陳員外的臥房除了夫人和他兒子,以及夫人貼身的兩個丫鬟之外,根本沒什么人能出入。若是有賊摸進(jìn)去,不可能單單只偷這枚玉扣啊。”何德勉裹緊了身上的披風(fēng),帶著人從陳員外家走出來時還在想那枚玉扣的下落。
秦斯揚點了點頭:“屬下以為,首先要查清這枚玉扣的來歷,才能確定它的價值。這樣也便于我們推斷出誰的嫌疑最大。”
“來歷?”何德勉皺了皺眉,“陳員外不是說過了嗎?那是夫人陳宋氏的嫁妝之一,是當(dāng)年宋家的家傳寶物,玉質(zhì)通透,很是值錢呢。”
“可是,大人不覺得陳夫人對于玉扣不見一事,遠(yuǎn)不如陳員外激動嗎?”秦斯揚想起剛才那個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看起來雍容華貴的婦人,很難想象她會是嫌疑人之一。
“這也有可能是因為陳夫人心里清楚那枚玉扣去了哪里。”何心洛扶著星兒一瘸一拐地向他們走來。
秦斯揚皺起眉,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何德勉驚訝地問道:“洛兒?這么冷的天你跑出來干什么?走路怎么這個樣子?星兒,小姐胡鬧你也不攔著。”
星兒剛想開口,卻被何心洛搶白道:“來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礙事的。爹,你們查案查得怎么樣了?有什么線索嗎?玉扣找著沒?”
何德勉搖頭:“事情怕是沒那么簡單。陳員外說那玉扣這么多年一直是收在臥房的?墒悄苓M(jìn)出他臥房的那幾個人看起來好像都有嫌疑,又好像都沒有嫌疑,就連陳員外的兒子和夫人都有機(jī)會偷走它。所以暫時也不好隨便提審哪一個,眼下只能說沒有外人出入的痕跡,估摸著是自己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這么說,你們暫時還沒什么頭緒?”何心洛說著,挑釁般看向秦斯揚,“斯揚哥你呢?”
秦斯揚也只是搖頭,并不搭腔。
何心洛挽住何德勉的胳膊,賊笑兮兮地將自己來時撿的那枚玉扣亮了出來:“那么,就有勞爹的慧眼瞧瞧,這枚玉扣是不是陳員外丟的那枚?”
“正中一條血沁跟陳員外不見的玉扣十分相似。斯揚,你看呢?”
秦斯揚接過玉扣并不著急看,反而皺著眉頭把何心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玉扣從哪兒得來的?”
“從哪兒來的你不用管。”何心洛笑得沒心沒肺道,“只要證實這玉扣是陳員外家的,那么這案子就算是我破的了,哈哈!”
秦斯揚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將審犯人一樣的冰冷目光投向星兒。
星兒連忙招供:“這玉扣是小姐方才來接你們的路上,遇上一個穿著暗紋祥云藍(lán)袍的男人撞到我們,可能是從他身上掉出來的。”
“星兒!”何心洛狠狠拉了星兒一把,把星兒瞪得欲哭無淚。
天地良心,她每次都不是真的想出賣小姐,而是秦斯揚的眼神太有殺傷力了。那種像黑暗中的刀鋒似的犀利,時常讓她產(chǎn)生一種在秦斯揚面前說任何謊言或欺瞞,都等于直接或者間接找死的感覺。
“那……那個人現(xiàn)在何處?”
“我仔細(xì)看過了,是朝芝蘭路方向去的,你們現(xiàn)在追過去興許還找得到人。”何心洛說著還不忘邀功,“怎么樣?我是不是很聰明啊?”
秦斯揚也不搭腔,只是轉(zhuǎn)身吩咐方捕快:“你們幾個立刻脫了官服沿芝蘭路方向去找人,凡在沿途找東西的或者是穿著藍(lán)袍的男子,都要仔細(xì)留心。切記不可大肆搜拿,以免打草驚蛇。”
“好!”方中平一揮手,帶著另外兩個捕快小跑著奔向芝蘭路。
“大人,天寒地凍的,你們先回衙門好了。我再去陳員外那里證實一下,看這枚玉扣是不是他的,順便瞧瞧府里諸人的反應(yīng)。”
“也好。”何德勉點頭,有秦斯揚在,他還是很放心的。
只不過秦斯揚剛走兩步便見何心洛跟了上來,于是一沉臉:“你跟大人先回去。”
何心洛睜大眼睛,一臉的不甘心,可是秦斯揚頭也不回便自顧自地朝陳府走去。結(jié)果他前腳剛進(jìn)陳府的大廳,何心洛后腳便一瘸一拐地跟了進(jìn)來,大大咧咧地在秦斯揚身邊坐下后,隱約聽見秦斯揚輕聲一嘆。可是等她抬眸望去時,秦斯揚卻仿佛壓根沒瞧見她似的正不疾不徐地拿出玉扣遞給陳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