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歡他,說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也許是當(dāng)年在那條僻靜的小巷子里,他將她護(hù)在身后一力承擔(dān)下所有的疼痛;抑或是當(dāng)年秦望歸死的時候,她靜靜看著他痛苦到極致卻始終壓抑著自己不肯哭出來的時候。
他是自娘親死后,她貧脊的童年時光里最美好的出現(xiàn)。這些年的朝夕相對,她不止一次幻想過自己嫁給他的場景?墒乾F(xiàn)在,在這個時候,一番熱情被他的冰冷澆滅。
“洛兒!”秦斯揚(yáng)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xiàn),剛上前一步,何心洛便閃身避開了。
“你別跟我說話!”何心洛咬著牙,“你知不知道,我每次被你氣得想吐血的時候,你只要隨便說兩句好話,我就忘了什么叫生氣。這一次,就當(dāng)是讓我氣久一點(diǎn)長長記性好了!”她說著忽然提高聲音,“其實(shí)我也沒有一定非要嫁你不可,你用不著總是像對小孩子一般心情不好就管著我,心情好就哄著我……當(dāng)我求你好了,以后別再讓我面對你的時候,窩囊到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沒出息!”
秦斯揚(yáng)看著她,眉頭一點(diǎn)點(diǎn)皺起來:“你是這樣想的?”
何心洛看著他眼中隱忍的怒意,心里澀澀地脹痛起來,那種酸脹迅速襲上雙眼,逼得她不得不移開視線,不愿當(dāng)著他的面落淚認(rèn)輸。
她轉(zhuǎn)身,告訴自己要像陳夫人一樣瀟灑一點(diǎn)?墒呛仙祥T,看著秦斯揚(yáng)的臉漸漸消失在眼前時,一顆心似乎也砰的一聲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小姐……”星兒坐在何心洛對面,手忙腳亂地遞著帕子,卻不知如何安慰她。
“我沒事!”何心洛狠狠抹去眼淚,耳邊猶自回響著秦斯揚(yáng)說的那番話。
只見她抓起面前那盤手撕雞,毫無形象地啃了起來?墒墙裉煊裆艠堑拇髲N好像也跟她有仇一樣,平時鮮香的手撕雞今天卻辣得她眼淚嘩嘩直流,怎么也止不住。
“你那是什么表情。亢孟癖蝗藪仐壍娜耸悄阋粯!”何心洛有氣沒地方撒,只好火大地?fù)屵^星兒手中的帕子,狠狠地擦掉臉上的淚花。
“何姑娘?”不太確定的男聲在身后響起,何心洛轉(zhuǎn)過微紅的雙眸一瞧:“蘇大哥?”
蘇蒙微微頷首,卻看著何心洛微腫的眼睛皺了皺眉:“何姑娘,你……還好吧?”
何心洛連忙擦了擦眼淚:“我沒事,呃,只是……只是方才跟斯揚(yáng)哥吵了一架……讓你見笑了。”
“我知道了。”蘇蒙斂了笑,像個體貼的兄長般,輕拍了拍何心洛的頭,“何姑娘別怪蘇蒙多事,秦捕頭難得有何姑娘你這樣的知己勞心勞力地為他奔波分憂,你們之間必不會有什么大矛盾的。想來你們會吵架肯定是因?yàn)橐恍o傷大雅的小誤會罷了,待彼此冷靜下來就沒事了。”
一句“無傷大雅的小誤會”卻正好戳中何心洛的心事。她也真希望她和秦斯揚(yáng)之間是因?yàn)槭裁垂菲ㄕ`會,但事實(shí)呢?這樣一想,何心洛剛剛才擦干的淚水又開始泛濫成災(zāi)了。
蘇蒙見她這樣,倒也難得沒有如普通男子那般手忙腳亂,反倒很是豪情地輕拍了拍何心洛的肩:“正所謂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既然何姑娘有心結(jié)解不開,就索性去我那兒陪我小飲幾杯好了。剛買的女兒紅和今早去涼風(fēng)寺參禪帶回來的素菜,不知合不合姑娘心意?”
“好!”何心洛用力點(diǎn)頭,當(dāng)即便要跟著蘇蒙去。
星兒見狀,連忙出聲勸道:“小姐,這不好吧?馬上就要天黑了。”
“行了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又不是三歲孩子!”
“可是……”
“蘇大哥,我們走!”何心洛不由分說地拉過蘇蒙的袖子便走。
方才蘇蒙的寥寥數(shù)語,倒讓她頗生了幾分知己般的認(rèn)同感,現(xiàn)在看他倒是比之前順眼了幾分。
蘇蒙含笑溫柔寵溺的樣子,讓何心洛心里不由自主地酸澀起來,什么時候,秦斯揚(yáng)也能這樣看自己呢?
她搖了搖頭,逼自己不去想這些事,一路跟著蘇蒙到了他在縣衙旁置的小宅里。
這是一間連通書房與客廳的小屋,只有臥室用一門相隔。書房的桌案上整齊地?cái)[放著文房四寶,博古架上還放了幾件頗為精致的瓷瓶和陶器。四壁皆是雅致的字畫。
兩人落座后,蘇蒙倒也識趣,避口不提不愉快之事,而是天南地北地跟她談起了生活瑣事。
何心洛心情郁結(jié),加之蘇蒙準(zhǔn)備的酒的確口感極佳,一來二去,一壺酒竟喝了個精光。
“看來你這心情的確是很差了,姑娘家的如此牛飲總歸對身體不好啊。”蘇蒙若有所思地看著何心洛道。
“我沒事!”何心洛皺了皺眉,只覺頭有些發(fā)暈,腳下亦是踩了云似的輕飄飄的,卻仍是嘴硬得很。
蘇蒙接下來似乎還說了些什么,何心洛卻是聽得不太真切了,只隱約聽見什么一壇酒都被她一人喝光了,接著便聽他推門出去的聲音,尋思著八成是去買酒了。
于是她索性趴在桌上打起瞌睡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迷糊間忽覺一陣涼意刺骨,接著口鼻之中有什么東西涌入,還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嗆了好幾口水。
何心洛頓時驚醒,睜眼一看,自己竟然身在水中,最要命的是她腳下還被綁了塊大石頭。
她不是在蘇蒙家喝酒嗎?怎么會被人綁到湖里來?
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水從口鼻間涌入,腳上的巨石拖著她往湖底的最深處沉去,何心洛的心這才被恐懼填滿。
“醒了!小姐醒了!”
何心洛剛一睜開眼,便聽見星兒的聲音,隨即便是秦斯揚(yáng)的臉映入眼簾:“洛兒?你感覺如何?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何心洛滿腹的委屈油然而生,鼻子一酸便要落淚。然而之前秦斯揚(yáng)拒婚的那些話又在耳邊回響,她唯有悶悶地別過臉去不理他。
“大夫說你受了極重的風(fēng)寒,又驚嚇過度,必須吃藥。”秦斯揚(yáng)的聲音放輕,眉頭緊皺,臉上一閃而過的內(nèi)疚和焦灼讓何心洛心里微微軟了幾分。
何心洛這才想起臨昏迷前發(fā)生的事,心下不由得也是一驚。
“是蘇蒙把你救起來的,他也受了風(fēng)寒,不過并無大礙。”秦斯揚(yáng)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扶她坐了起來,端過一旁的藥碗吹涼了才湊至她的嘴邊。
何心洛只好自己捏住鼻子,把那碗苦得不行的藥灌了下去。
“我……我要去看他。”何心洛開口,聲音沙啞,聽得她自己都不舒服。
秦斯揚(yáng)皺了皺好看的劍眉,不甚耐煩道:“你剛剛才退熱,要多休息靜養(yǎng)。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說。”
“你……”何心洛心頭的火噌的一下又躥了起來,“憑什么你說不讓去我就不能去?昨天晚上到底是誰把我扔到湖里去的我都還沒搞清楚。況且蘇大哥救了我一命,我去說聲謝謝總不為過吧?”她說得又急又快,說完嗓子又像火燒過似的疼起來,不由得重重咳了幾聲。
秦斯揚(yáng)連忙上前,卻被她一把推開:“不用你管!從今天起,我的事都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難道要蘇蒙管嗎?你一個姑娘家,天都黑了居然還跑到單身男子家中與人飲酒,喝得酩酊大醉。你知不知道如果昨晚沒有人救你的話,你的小命就這樣完了。”秦斯揚(yáng)眼中血絲密布,一邊說著,一邊用筋骨暴出的雙手按住床沿。
“如果昨天不是你氣我,我會賭氣跑去喝酒嗎?反正你一向不喜歡我,我現(xiàn)在如你所愿與你劃清界線,再不招惹你,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嗎?”何心洛的雙手死死揪緊心口處的衣服,不顧嗓子的灼痛,用破碎的嗓音近乎歇斯底里地回吼道。
秦斯揚(yáng)一直挺立的身體忽然瑟縮了一下,他緩緩抬起頭看向何心洛的眼,眼底閃過種種復(fù)雜難解的情緒。
“小姐,你誤會秦大哥了。昨兒個晚上蘇公子把你送回來的時候,秦大哥跟瘋了似的抱著你挨家挨戶地砸藥店的門,回來后又守了你一整晚。”
“他那是沒辦法,誰讓我從小就是他的累贅,F(xiàn)在我爹病成這樣,他當(dāng)然不敢讓我出事!”何心洛說著,掀開被子下床便要走,“星兒,幫我收拾一下,我要去找蘇大哥!”
“小姐……”星兒為難地看了看秦斯揚(yáng)。
秦斯揚(yáng)雖然神色有些悲涼,可是話語中分明透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有沒有想過,你酒量向來不錯,為什么昨晚會醉得人家把你拉出去綁上石頭扔到湖里都毫無知覺?”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何心洛怔了怔,旋即難以置信道,“難不成,你在懷疑蘇大哥?你瘋了嗎?救我的人可是他呢。他要是想害我,犯得著這么麻煩嗎?”
“你出事的時候,只有他在場,他說看見有人抱著你從他家出來才追出去的。但是根本沒有其他人看見。他不是最大的嫌疑人還能有誰?況且昨兒個晚上,濟(jì)安堂的齊大夫幫你看病時,曾無意中提及蘇蒙來金陽后確實(shí)是水土不服病了好一陣子,當(dāng)時也是在濟(jì)安堂看的病。據(jù)他所知,她女兒對蘇蒙似乎也頗有好感。方才你昏睡的時候,我差老方去興豐米店問過了,蘇蒙時常去興豐米店買干貨,有兩次還是那位死了的二夫人接待的他。”
“那又怎樣?就因?yàn)樗タ催^病也去買過東西,所以他就有可能是兇手嗎?”何心洛說到這兒,忽然上前一步,逼近秦斯揚(yáng),“難不成,你是因?yàn)槲遗c蘇大哥走得近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