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那么好,月亮如一團(tuán)皎潔的云,清凈而明亮。
她眉眼舒展,一身幽綠色的紗裙,在湖邊的桂樹下靜靜站成一株滴翠的竹。
風(fēng)吹來遠(yuǎn)處的更響,將她眼中的欣喜一寸一寸地從明亮敲到暗淡。
那個人,終于還是來不了嗎?
有恍若琉璃碎裂般的幽嘆從嘴角溢出,她擰緊了手中的帕子,靜靜地回轉(zhuǎn)身去,冷不丁卻見明亮的月光下,有細(xì)長的身影覆上她的。與此同時,空氣中有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隨風(fēng)飄來。
“公子!”她乍喜回眸,迎上的卻是一根細(xì)長的鐵棒,自上而下,只一剎的悶響,卻仿佛有一個世紀(jì)那么長。在她緩緩倒下的身體里,溢出一波波的震驚和不解。
她睜大了眸子,望向那張熟悉而深愛的容顏。
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她頹然倒地,有溫?zé)岬囊后w從額際汩汩流出,迷了眼睛,她卻不肯閉上。
她被鮮血模糊了視線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任憑他那雙曾輕輕牽過她皓腕的手繞過后頸將自己抱了起來。
“為什么?”她的呼吸輕短而急促,手緊緊揪住他胸前的盤扣。
他的腳步停在湖邊,緩緩松開了手。
冰涼的湖水,瞬間涌進(jìn)她的耳中和嘴里。
最后的那一刻,她緊緊握住手中的一枚盤扣,只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何心洛靜靜地看著那具已然冰涼的尸體,雖然已被湖水浸泡一整夜,依然不難看出這女子香消玉殞前的美麗。
“看見沒?這可是田員外家的掌上明珠�。�”
“喲,你們說說,這回也邪門了,咱們金陽縣兩三年都難得出一樁命案,這個月居然接二連三出了三樁命案。”
“可不是嘛。聽說那濟(jì)安堂齊大夫家的二小姐是被人推進(jìn)井里淹死的;興豐米店吳掌柜家的小妾更離譜了,洗澡的時候被人摁進(jìn)浴桶里給溺死了。這回田家小姐更是慘,干脆給棄尸湖中了。”
何心洛皺著眉,在人群中找了半天,卻不曾見到紅衣皂袍的秦斯揚(yáng)。
“斯揚(yáng)哥呢?”
“他早就來了,只是剛才人多,沒注意他鉆到哪兒去了。”方中平說著有些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大人這兩天還好吧?”
何心洛笑了笑:“嗯,好多了�,F(xiàn)在能說話了,就是躺著還不太能動,腦子也清楚得很。雖然大夫說不一定什么時候能下得了床,可是我估摸著,再躺個十天半個月的,肯定能全好。”
她說這話時,最近明顯消瘦的臉龐上雖然有幾分強(qiáng)顏歡笑的愁緒,但比起最初得知何德勉患了中風(fēng)之癥時的失魂落魄已經(jīng)好很多了。
“看你這個樣子,我就放心多了。”方中平說著,恢復(fù)以往愛開玩笑的個性,“果然還是咱們秦頭有本事啊!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硬是把你保護(hù)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怎么樣,感動吧�?rdquo;
“所以我這不是正努力報答他嗎?”何心洛眨了眨眼,沖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后才蹲下身子,輕輕扳過女尸的臉仔細(xì)檢視了一番,“身上的值錢物件并未被取走,說明并非劫財。”
“喲,小姐今兒個是鐵了心要向我們秦頭靠齊��!看來,怕是大人病一好,你這捕頭夫人的頭銜可是跑不了了!”方中平這話一說出口,眾捕快頓時都笑了起來。
自從何德勉病后,衙門里的氣氛也沉重了許多。最奇怪的是,何德勉生病前金陽縣平靜安逸了好多年,可是自從他生病以來,已經(jīng)接二連三發(fā)生好幾起命案了,大家就算是想開玩笑,也開不起來。
今天,照顧了何德勉這么久的何心洛也跟著大伙出來了,眾人的心情頓時輕松了不少。
“喂,我可是很認(rèn)真的,你們怎么都這樣?”何心洛說著,學(xué)著秦斯揚(yáng)平時的樣子輕咳了兩聲,接著檢查起女尸來,“衣物整齊,手腳亦無明顯掙扎所致的傷痕,應(yīng)該也未曾被人非禮……”
何心洛一邊說,一邊伸手撫向那女子額角處的傷口,冷不丁身后有人輕輕扣住了她向前伸出的皓腕,回頭才驚見身后站了個陌生男子。
只見他一襲如雪的白袍,細(xì)長的眉眼,朱唇玉面,看上去異常英俊。
“小姐,這是咱們縣上個月新來的仵作蘇蒙。”
“在下因?yàn)樗敛环蟛×艘粓�,�?dāng)時是向何大人請了病假的,今日前來銷假上工。”他說著緩緩松開何心洛的手腕。
“原來你就是那個生病的仵作。”何心洛點(diǎn)頭,這人就是何德勉中風(fēng)那天要去見的人,結(jié)果在回家途中就出了事。”
蘇蒙微微點(diǎn)頭,笑容禮貌而疏離。
何心洛這才發(fā)現(xiàn)他有一雙似乎隱藏著許多秘密的眼睛,笑起來雖然彬彬有禮,眉宇間卻有著叫人看不透的深邃。
蘇蒙蹲下身,撩起死者的裙角后即見尸體小腿上也有一塊塊暗色的紅斑。
“這是尸斑吧?”何心洛好奇地湊過腦袋學(xué)著蘇蒙按了按那紅斑。
“你不怕?”蘇蒙略有些詫異地望著她。
“蘇兄弟,這位可是我們縣太爺?shù)恼粕厦髦�,十來歲起就喜歡跟著我們大人破案呢。雖然是偷雞摸狗的小案子。”方中平話音剛落,便被何心洛瞪了一眼。
“你別聽他胡說,我可是從娘胎里出來的時候就膽大。”何心洛說著很是認(rèn)真地看了看尸斑,“是不是通過這些東西就能瞧出她是什么時候死的?”
“死亡時間應(yīng)該是在昨夜亥時。致命傷是額頭,傷口處頭骨有半寸左右的裂痕。”蘇蒙瞧了瞧死者的眼睛和口鼻猶覺不夠,竟在眾人的抽氣聲中扳開她的嘴又聞了聞,“口中并無其他異味,腔竅之中也無流血,基本可排除中毒的可能。”
“兇手對一個弱女子如此狠毒莫不是跟田家有什么過節(jié)?興許是田家哪個沒討到工錢的下人把她殺了泄憤呢,再不然就是謀財害命。去年京城里名震一時的侯爺府小妾新婚之夜被殺的兇手,不就是一個去侯爺府行竊的小偷嗎?”何心洛眼睛發(fā)亮,儼然已經(jīng)找到破案線索般。
蘇蒙俊顏微沉:“破案的事我不太懂。不過蘇某以為,田小姐這一身盛裝打扮怕是去見心上人的吧。”
“看來新來的仵作不僅會驗(yàn)尸,還極擅長推理嘛。”秦斯揚(yáng)撥開人群,從眾人中走了出來。
“斯揚(yáng)哥!”何心洛興沖沖地迎上去,這才發(fā)現(xiàn)秦斯揚(yáng)手上還搭著一件墨綠色的衣服,“這就是你找到的線索?”
秦斯揚(yáng)挑了挑眉,并不搭腔。不知為何,何心洛忽然覺得秦斯揚(yáng)望向蘇蒙的眼中竟有幾分?jǐn)骋狻?/div>
只見秦斯揚(yáng)蹲下身子,抬起那秦小姐的手仔細(xì)檢查起來。
眾人這才發(fā)現(xiàn),那秦小姐的右手竟是緊握成拳的。秦斯揚(yáng)費(fèi)了好半天勁,才勉強(qiáng)扳開些許。卻見一枚墨綠色的盤扣像小豆般骨碌碌從她掌心滾了出來。
何心洛心念一動,抖開那件長袍一看,頓時喜出望外:“咦?這袍子的前襟也少了枚扣子,難道這袍子是兇手穿過的?”
秦斯揚(yáng)并未搭腔,只是拾起那盤扣,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何心洛知道,這案子看來怕是很棘手了。通常,秦斯揚(yáng)只有在遇上很麻煩的事情時,才會流露出這種表情。
“已經(jīng)派人到處查訪過了。因?yàn)樘锛倚〗闵妹裁�,要說這金陽縣中喜歡她的公子哥倒不在少數(shù)。但說到會與她深夜幽會的,田夫人堅(jiān)稱沒有。不過我們臨走時,洛兒從田夫人口中探知,田小姐出事前幾日,田夫人曾看見她與一個男人在成衣店看衣服,但當(dāng)時她與另外幾位夫人一起,不想讓人家知道自家姑娘未出閣就與其他男子同進(jìn)同出,所以沒有上前去問。加上當(dāng)時那個男人是背對著大門的,所以也沒瞧清楚他的模樣。”
“田夫人有沒有說是哪家成衣店?”
秦斯揚(yáng)放下手中的藥碗,幫何德勉拭了拭嘴角才搖頭道:“沒有。不過我已經(jīng)派人去城中所有成衣店打聽了。”
“既然有線索,你就好好去查吧。”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調(diào)養(yǎng),何德勉的臉色看起來好了些�?墒钦f話時,嘴還是會略略有些不自然地抽搐幾下。
比起剛犯病的時候,人事不知全身癱瘓的樣子,他現(xiàn)在能這么快恢復(fù)神志,已經(jīng)算是不幸中之萬幸了。但只要一想到之前還能健步如飛,說話擲地有聲的他,現(xiàn)在連說句完整的話都要這么費(fèi)勁,秦斯揚(yáng)原本微蹙的眉頭不由得擰得更緊。
“大人放心好了,方大哥他們都很賣力。而且大夫也說您這幾日身體大好,也許再過幾日便能痊愈了。到時候有您指點(diǎn)我們,相信破案會更容易的。”秦斯揚(yáng)扶著何德勉靠向自己懷中,拿過一旁干凈的濕帕子,替他擦臉洗手。
何德勉努力擠出一抹笑意:“我知道這陣子辛苦你了。除了忙衙門里的事,還要你來侍候我更衣擦洗、煎湯侍藥。要不然,光靠心洛和星兒那兩個丫頭,只怕要對著我哭了。”
“大人這些年來對我這么照顧,如今我終于有機(jī)會回報一番,哪來什么辛苦。”
“你我之間,說些這樣的客氣話做什么。”何德勉說著,輕咳了兩聲,“斯揚(yáng),昨天中平來探病的時候問我,是不是等我病好了就給你和洛兒把親事辦了……”
“大人!”秦斯揚(yáng)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住,遲疑了半晌才輕聲道,“您身體才將將好轉(zhuǎn),還是少說話,多休息,養(yǎng)好身體為重。”
何德勉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怎么?難不成,你不喜歡洛兒?”
“喜不喜歡現(xiàn)在還言之過早。洛兒向來性子浮躁,平日里除了衙門里的弟兄也不曾接觸過其他男子。說不定什么時候,她遇上比我好的男子,便會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了。”秦斯揚(yáng)面無表情道。
“說得這么好聽,其實(shí)你就是不喜歡我吧!”何心洛忽然推門而入。她不是故意偷聽的,她其實(shí)是不忍心他這陣子這么辛苦,所以一直悄悄站在外面,想著有什么事情自己也許能幫幫忙,沒想到卻聽見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門親事。
她怒了,是真的怒了。指甲將手心掐得生疼,她卻緊盯著秦斯揚(yáng)不肯移開視線。
這些年來,他的心思,她從來是摸不透的。每每她覺得他對自己有意時,他卻偏偏以一副兄長的姿態(tài)管束著她�?墒撬绞菍ψ约喝艏慈綦x,她就越是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