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帶回來了,關(guān)在牢里了。大人說先關(guān)她一關(guān),等她亂了陣腳,明日再審,看她到時候怎么說。”
“這件事,倒真是有些意思了。”秦斯揚的食指無意識地在桌上輕敲起來,“陳員外是因為府里的教書先生與陳夫人青梅竹馬有過婚約而懷疑陳夫人偷了自己的嫁妝去與他定情。結(jié)果這枚玉扣卻是從一個女人手里掉出來的。”
“我明白了!”方捕快一驚一乍地拍桌,“一定是那教書先生騙人騙財。想那陳宋氏的娘家可是咱們汴州出了名的,生意遍及各州各府。當年陳員外雖然家世不錯,可也是多得陳宋氏那份豐厚的妝奩才有了發(fā)跡的雄厚資本。那教書先生此次機緣巧合進了陳家,見陳家這種境況必定心有不甘。于是就想財色兼收,一面騙了夫人的感情,自己暗地里其實卻是有相好的。那玉扣必定是陳夫人偷給他的無疑,而他卻將那玉扣拿來討好了牢里這個女人。”
眾人頓時紛紛點頭附和,唯獨秦斯揚若有所思地望向門外:“洛兒,你怎么說?”
“我覺得陳夫人不像是這樣的人。方才在陳府我看她應(yīng)對答話神色坦然,不像是那種不守婦道的女子。而且……”何心洛趴在門邊,一手摸著門縫,眼睛還不時地望向斜上方,對于自己此刻徹底暴露了鬼鬼祟祟地趴在門邊偷聽的姿勢渾然不覺。
“這聽墻根的老毛病就是改不掉了是吧?”秦斯揚的語氣既寵溺又無奈。
方中平等人頓時哄堂大笑起來,何心洛又羞又急:“我只是很想知道方大哥他們有沒有抓到那個人嘛,F(xiàn)在既然知道了,我才懶得在這兒聽你們這群臭男人說這些猥瑣的事呢!”說完,一把扯過星兒,“我們走!”
第二天,何心洛破天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醒來后睡眼忪惺地坐在床上,只覺得像做了個好長的夢。迷迷糊糊間似乎有個須發(fā)皆白的老神仙給自己腳上涂了些涼絲絲的藥膏,沒想到清早起來昨日摔傷的腳好像真的好了許多。
“小姐,怎么了?”星兒推門見來,見她怔怔地坐在床上嚇了一跳,“哪里不舒服嗎?”
“沒事沒事!”何心洛連忙起床洗漱一番后,便急匆匆地想去看看昨日被帶回來的喬媛娘招了些什么,結(jié)果正堂和后院都轉(zhuǎn)了一個遍,也不見何德勉和秦斯揚。
“星兒,我爹呢?”
“老爺一大早就開堂審了案,審完案子就出門了。”星兒正坐在廚房門口擇菜,頭也不抬道,“昨晚有人送了封信來,聽老爺說,好像是什么新來的仵作在客棧病了好些天都不見好轉(zhuǎn)。老爺說人家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于情于理都應(yīng)該去探望一下。所以升完堂就去客棧瞧那個仵作了吧。”
何心洛一聽急了:“那喬媛娘的案子審得怎么樣了?”
“昨晚在牢里跟老鼠蟑螂睡了一夜,今兒一早一上堂就全招了。小姐你肯定猜不到,原來她是陳員外的外室。陳員外當年拿陳夫人的妝奩做生意,是向陳夫人的娘家許諾過的,說是今生絕不會另娶妾室?涩F(xiàn)在估計是后悔了,又怕貿(mào)然提及此事,會惹起宋家的不滿。所以就想了這么個一石二鳥之計。玉扣是他自己給喬媛娘的,本來是想讓喬媛娘穿著藍先生的衣服去當鋪把這玉扣當了,再讓當鋪的人來指證藍先生。只不過剛巧昨天天冷,喬媛娘又認得小姐您,以為把玉扣直接給您更省事。所以就干脆把那枚玉扣掉在我們面前,讓我們以為是藍先生匆忙間遺漏下的。”
何心洛拍案而起:“這招也太狠了吧!倘若不是我們留意到喬媛娘的行蹤,斯揚哥又命人找了去的話,那陳夫人與藍先生豈不是要被坐實通奸之罪?”
“可不就是!陳員外自己就可以跟喬姑娘雙宿雙棲了!”星兒說著再度搖頭,“這天下男兒皆薄幸說得還真是一點也沒錯!”
“那斯揚哥去陳家干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喬媛娘現(xiàn)下已經(jīng)被收押了……”星兒動作一停,忽然撞了撞何心洛的肩。
何心洛順著她眼神暗示的方向望去,只見秦斯揚正領(lǐng)著陳夫人往院中行來,他寬袍大袖,神色一如繼往淡然平靜,只是眼下隱約有些青黑,似是睡眠不足。
身罩一襲淡青色披風的陳夫人見了何心洛,居然微笑著跟何心洛打招呼:“何姑娘。”
“陳夫人好。”何心洛原以為倘若再見到陳夫人,她必定是一臉哀戚,所以此刻看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倒有點不知所措,“夫人還好吧?”
“我很好。今兒一早秦捕頭便將玉扣失竊一事來府里與我說過了,我想過了,那玉扣既已尋回,那么也便沒有追究是誰偷走的意義了。”她說著,自袖中掏出一個信封遞向何心洛,“我今天來是想懇請何大人,為我和我家老爺?shù)暮碗x之事做個見證。”
何心洛微愕:“和離?”
“是。”陳夫人淡然一笑,她本就系出名門,身為汴州城第一大戶宋氏的嫡長女,嫁到金陽這些年富貴安樂。現(xiàn)在雖然也已三十多歲,但此刻笑容十分動人,“當年我聽從父母之命嫁入陳家,卻郁郁寡歡十余年,好不容易如今與藍大哥重逢,我不想再錯過了。人家怎么看我,怎么說我都不重要。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不是嗎?”
“可是陳員外他設(shè)計誣陷你與藍先生通奸,若不是我們抓住了喬媛娘,夫人與藍先生依律便是要處腰斬極刑的。”何心洛有些替她不平,卻見陳夫人搖頭道:“我若就此揪住他的錯處不放,我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處?族人會說我馭夫無術(shù),我自己今后也不知如何與他相處。倒不如我原諒他,他放過我,今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如果這次的寬容,能換回下半輩子的喜樂安寧,何樂而不為。”
“說得好!”何心洛因為她的這份勇氣而跟著激動起來,“夫人放心,這個忙我爹一定會幫的。他日你與藍先生成親之時,我一定去討杯水酒喝!”
“小姐果然是個妙人兒。”陳夫人唇畔笑意更深,彎腰屈膝,長長地福了一福,“如此,便有勞何小姐了。”
“爹現(xiàn)下不在府里,等他回來寫好了文書,我一定讓人送到府上親手交給夫人。”
陳宋氏點頭告辭。何心洛和秦斯揚一前一后送她到門外后,秦斯揚才轉(zhuǎn)身看向她的腿:“看你方才走路的樣子,倒比昨日像鴨子似的一搖一擺好多了。”
何心洛也沒在意,笑吟吟地抬起頭:“那你昨天還背著只鴨子走那么久?”
秦斯揚剛想開口,卻忽然察覺身后有道倏然迸出的殺機,連忙抬眼望去。
街頭稀拉的幾個行人卻都是極面熟的,沒任何不妥。只不遠處的小面攤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正拿著白瓷的小勺,舉止優(yōu)雅地吃著東西。
像是感覺到秦斯揚在看自己,她動作微頓,也扭頭望向他。
秦斯揚微微一怔。這女人生得極美,一身艷到極致的桃紅色罩紗長裙,將她整個人也襯得艷若桃李。尤其此刻,百媚千嬌地沖自己微微一笑,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心頭。
這女子,在何處見過?
“秦捕頭!秦捕頭!”濟安堂的一個小伙計忽然氣喘吁吁地在遠處叫他,“快,我們掌柜的讓你趕緊去一趟,何大人剛才在路上昏倒了,現(xiàn)正在醫(yī)廬急救呢!”
秦斯揚臉色一僵,眼神閃了閃,轉(zhuǎn)頭再看已面無人色的何心洛,頓時心頭一緊。
“我爹不會……”
“不會!”秦斯揚的聲音異常堅定,拉過她的手,語氣是一貫的輕描淡寫,“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在家等著!”
“可是……”
“聽話!在家等我們回來!”秦斯揚抬手輕撫了撫她的頭發(fā),旋即轉(zhuǎn)身跟著在前面引路的小伙計疾行而去。
他一路疾走,隱約還能感覺到身后何心洛不安的目光,雙拳不由得又收緊了幾分。直到走出去好遠,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回頭再看那面攤。
方才那個妖嬈的紅衣女子,卻是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