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不咸不淡地一天天翻過。
當(dāng)皚皚白雪一次一次融化成一汪春水,然后被夏日熾烈的陽光蒸騰殆盡,雷雨滾滾而至。背上的燙傷早已痊愈,卻留下凹凸不平十分丑陋的疤痕,一到陰霾天,便會痛癢難挨。
窗外雨簾密密。
小舒蹙著眉,坐立不安。時間仿佛有一雙魔術(shù)師的手,將她在短短的四季更迭中變得恬然修長,同時也漸漸修補了她布滿縱橫溝壑的心。
艾涼亦變得亭亭玉立。
在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歲月里,有的人離開,有的人到來,各色各樣的面孔走馬燈般掠過她們近乎靜止的生活,卻帶不來絲毫的漣漪。不是沒有人想要收養(yǎng)她們?尚∈鎱s不再愿意成為別人平靜生活中那顆擾亂一切的石子。況且,對于林家,她還隱藏了無人知曉的淺淺期盼。那份愿望渺小而卑微,終年蟄伏在內(nèi)心最黑暗最寂靜的角落,等待著重新被召喚。而艾涼,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粗粡垙垳嫔5哪樤S諾給她的留學(xué)、成為上流社會名媛,甚至去做明星的承諾,不禁心里惡寒。既這樣想著,臉上便露出不耐的神情。終是被人嫌棄成不守規(guī)矩的小太妹,漸漸無人問津。
院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偏這二人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總在有人來時故意搗亂。最后有些煩膩這好似挑牲口般的會面,漸漸選擇了逃避與推托。小舒整天隨手涂鴉,理所當(dāng)然地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與世隔絕;艾涼有樣學(xué)樣,卻真正迷上了歌唱。
她天哼哼唧唧地將嘴里破碎的音符連綴成調(diào),得意揚揚地逼著小舒做她第一個聽眾。
不可否認,艾涼銀器般的聲線清麗而婉轉(zhuǎn),像極了夏日的清風(fēng)和沙漠里的一汪清泉,涼涼的、細細的,穿過蜿蜿蜒蜒的耳道,直達心里最美的城堡。
小舒聽得有些入迷,亦有些怔忪這種穿透靈魂的聲線似曾相識,苦苦思索,卻始終想不起在哪里也曾聽過。有些自嘲地笑笑,便將其歸于夢境的幻想,倒也作罷。
六月的雨來去匆匆。
當(dāng)陽光撕裂烏云噴薄而出時,已經(jīng)離開福利院的一個女孩子專程拉著面善的養(yǎng)父母來福利院探望。她穿著漂亮的公主裙,蹬著锃亮的小皮鞋,趾高氣揚地敲響了房門。
“葉小舒。”她驕傲地沖她揚了揚下巴,徑直走過去在她眼前晃了兩下,“看到?jīng)]有?我爸爸媽媽給買的!我告訴你,別以為就你穿過公主裙!哼,我爸爸可認識林先生的,他有了新女朋友,所以,你就別做夢了,你是絕不可能回去的!”
小舒面上一僵,苦澀地搖搖頭:“回去?我還有資格嗎?”
艾涼一臉不樂意,抄起掃把就開始一通亂畫。不是蹭著了她的新皮鞋,就是鉤住了她的新裙子。女孩子氣得臉色發(fā)白,正要指著艾涼罵,卻不料艾涼大剌剌地撇撇嘴,先發(fā)制人:“我說,你是瞎子?我在掃地你就不能讓一讓?”
女孩子語塞,薄薄的臉皮早已搖搖欲墜。她咬著唇瞪了一會兒艾涼,突然便釋懷地笑了:“艾涼,你在嫉妒我嗎?也是,我有爸爸媽媽疼,你呢?你就跟小舒混在一起吧,趕明兒她走了,我看你怎么辦!”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你煩不煩?”艾涼沉了臉,“真是叫得順嘴啊!那是你爸爸媽媽嗎?是嗎是嗎是嗎?少自欺欺人了!你爸爸媽媽就是一對癮君子!你得瑟什么?趕緊滾,再不滾,小心我拿掃把把你掃出去!”
說著,還真的在她面前晃了晃。
女孩子嚇了一跳,狼狽地退了兩步,卻仍舊故作驕傲:“哼!你們就一輩子待在福利院好了!我要去游樂場坐摩天輪了,羨慕死你們!”
摩天輪?
這三個字仿佛一把鑰匙,將小舒的記憶緩緩開啟。
那天的一切又像放電影般緩慢而清晰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諝饫锘ú莸那逑,頭頂陽光的溫度,摩天輪轎廂玻璃上丑丑的笑臉,突然而至的暴雨,還有母親模糊的身影,都組成了或長或短的鏡頭,將她圍在中間。她任由這些不速之客在腦海肆虐,心里卻是說不出的矛盾與苦楚。
原來,那一直想要忘記的片段,即使長久浸泡在遺忘的咒語里,卻仍舊會在某個因子的煽動下重新復(fù)活。所以,不愿回憶并不代表永遠忘記。
遺忘,對于她而言,是件昂貴的奢侈品。
小舒望著女孩子俏麗的背影,欲言又止。艾涼沒好氣的“砰”的一聲踢上房門,將掃把扔在地上,嘴里雖是說著氣鼓鼓的不在乎,眼里卻閃爍著無法掩飾地渴望與向往。
小舒默默地看著,終于,她朱唇輕啟,一字一頓道:“艾涼,我們……逃走吧。”
“逃走?”艾涼一愣,遲疑道,“逃去哪兒?”
“游樂場!”小舒斬釘截鐵,“我們……也去坐摩天輪!也去……儲存與獲得幸福!”
艾涼目光一亮,像看怪物似的盯著小舒,直到看的她心里發(fā)毛一臉窘迫,仿佛被拆穿心事一般,變得有些狼狽與尷尬。
小舒有些別扭地避開她的視線: “喂,你別那樣看著我!我只是……我只是……隨便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