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你現(xiàn)在還不能下床。”護士聽到聲音走進來,扶我回到床上坐好,“林小姐,你傷到了腳踝骨,身上也有幾處擦傷,至少要在床上躺四個星期。”
“什么?”四個星期!
我明明記得那車在快碾過我的身軀之前停住了,我在輕輕碰到那車之后嚇得擰過身子倒地,才扭傷了腳,而后過于恐懼就人事不知。怎么會這么嚴重呢!
“昨天,昨天送我來的人呢?”
小護士忽然含情一笑,脈脈羞澀:“唐先生啊,他已經(jīng)回去了。他跟我說,讓人家好好照顧你,絕對不能讓你下床,他還說公司事多,今晚再來看你。”
“今晚?”我被她那句“人家”弄得虎軀一震,繼而一顆心煩躁極了,“那我的工作怎么辦?”
總之,人家可不管我的工作怎么辦,人家只關(guān)心唐紹雍走前隨口的那句好好照顧我,人家就要將承諾進行到底,人家像打了雞血,寸步不離地盯著我,時不時再問我?guī)拙浜吞平B雍怎么認識的啊,怎么會撞車的……
可我懷疑,我們那真算是認識嗎?
看著小護士年輕純真對唐紹雍頂禮膜拜的樣子,我就想海扁她。拜托,這世界上想做灰姑娘的人不要太多好不好!
“林小姐,唐先生平時人就這么親切嗎?一點架子都沒有,而且真的很帥啊。”小護士繼續(xù)花癡。
我嘆口氣,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抑制不住想做巫婆荼毒純潔生靈的沖動。我放下手里的雜志,鉆進被子里,換個舒服的姿態(tài)。
“帥能怎么樣?又不能當飯吃,再帥也有老去的一天,我就不信他八十歲時肌肉不松弛。他人親切?為什么親切。窟不是對你有所圖!他需要你為他辦事,當然對你態(tài)度友好,等到用不著你的時候,一腳踹開你,讓你摟著回憶哭泣。”
小護士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可他對我有什么好圖的,我只是個護士……”
“他需要你來看著我啊!”我蹺著二郎腿,盯著那只腫脹悲切的腳踝,“他還不是怕我離開……”曝光他的秘密!
只是我說者無心,聽者卻十分留意。
小護士一張臉都綠了:“離開?該不會,你是……你們……”
“哎喲,什么我是我們的,”我翻個身,“就是吵了一架,沒什么。”
小護士明顯失望,卻又故作歡顏:“吵架,為什么?”
我抱著松軟的枕頭,長嘆一聲:“也沒什么,就是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共進晚餐,然后他要向我解釋,我不聽,結(jié)果撞了車……唉,早知就聽他說幾句,一百二十塊錢而已,總比現(xiàn)在強……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皮囊再好有什么用,一肚子爛芥子,不分青紅皂白攔著人不放,還自負地以為自己想的都是對的……”
我越罵越歡實,簡直把這十幾年積聚的郁悶一掃而空,可突然感覺越來越不對勁,為什么一直是我在罵,而再沒了小護士的回應(yīng)?
我猛地扭轉(zhuǎn)頭,果然那純情又困惑的小護士,已經(jīng)不知何時被黑臉煞面的唐紹雍所取代。
“咦,你來了?”我先了寒了一下,隨即發(fā)揮強大的見風(fēng)轉(zhuǎn)舵的本能,“不是說晚上來看我嗎?現(xiàn)在才中午嘞,真是讓你費心思了。”
唐紹雍滿臉黑線,倒沒回答我的問題,把手中提著的外賣盒子往桌上一放:“能聊天了,看來恢復(fù)得不錯。”
“這個……”我吞吞口水,擠出個難看的微笑,“都是因為唐先生您處變不驚,急救工作做得好,才……”
“才給了你機會,在別人面前詆毀我。”唐紹雍一張臉跟塊木頭似的,看不出個情緒。
我輕咳一下,放低聲音:“我這樣做也是為唐先生著想,不用您親自出馬,我來幫您解決掉腦殘粉,這不是挺好的嘛。”
他輕哼一聲,雖然不茍言笑,但嘴角卻無奈地略有上揚傾向,看我的眼神似驚艷般驀地一亮,隨即正色道:“昨天不好意思,送你到醫(yī)院后,我看了一下你的手機,確實沒有我的照片……”
“你看我手機了?”我臉色霎時很難看,有種被侵犯隱私的感覺。我從來沒有給手機設(shè)置密碼的習(xí)慣,因為麻煩,而且我怕自己會忘記密碼。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你暈倒,我需要通知你的親屬家人,不過……”
“停!”被動挨打,我需要主導(dǎo)此次對話,“那你有通知誰?”
“我按照順序打的,前兩個似乎跟你不熟,第三人叫李抒逸,說晚上來看你。”唐紹雍不疾不徐地陳述,此類人顯然是報告做多了,講起話來條理分明,簡單易懂,只是態(tài)度也同樣的公事公辦,絲毫沒有抱歉的感覺。那高高在上的樣子,讓人看了依舊不爽。
“小逸。”我呼出口氣,還好還好,總算錯打錯著,“沒錯,就是該通知她。”我瞄了他一眼,隨即怨念,“前兩個是我做兼職的經(jīng)理,怪不得今天請假,他們都沒要我解釋就把我給解雇了。”
“這樣,”唐紹雍一愣,把外賣打開,端到我面前,“你不用擔心,你的醫(yī)藥費我會出。”
我心里翻了個白眼,那是當然,要不然我早搬出這么貴的病房了。
唐紹雍沒待多久,就回去上班了。
我頹廢地躺在床上,不用說,晚上那兩個工作也沒了。不過,我也不是特別沮喪,因為從大三開始,我就在不間斷的各種小零工中穿梭。畢業(yè)后之所以還是打零工做兼職也主要因為工作時間雖然比正式工作多,但是掙的錢更是多得多。這種工作有經(jīng)驗有門路,找起來不是很難。
晚上,我的閨密李抒逸來看我,順便給我?guī)Я诵⿹Q洗的衣服。
她倒是看不出緊張,把包包狠狠地往我廢腿上一砸:“我就說你一定沒那么嚴重,還暈過去。”
“誰說的,我真的暈過去了,”我拿出唐紹雍買來的水果招待她,“不過也睡得特好。”
“聽說撞你的是個帥哥。”她不懷好意地揚揚眉。
“嗯?嗯?嗯?”我瞪了瞪眼,“你看到了?”
“沒,還用看,‘唐紹雍’這三個字就是帥哥代表。”
我惡心得差點把吃的東西吐出來,咧著嘴嘲笑如此膚淺的評價:“不過不是他撞的我,而是他連累我被撞。”
“那還能送你到醫(yī)院,有責(zé)任感,加十分。”
“不過他都沒有道歉,還自以為自己做得很對……”我一想到他那冷峻倨傲的下巴,心里就堵得慌。
“有自信的男人都這樣,不多話的男人才可靠,加十分。”
“可靠?”我冷笑一聲,“緋聞滿天飛的男人很可靠?”
“那證明他很有魅力!”她扔了個橙子給我,“加十分!”
我咬咬嘴唇:“不對啊,你今天怎么這么興奮?”
李抒逸嘻嘻一笑,往我身上一靠:“我去試鏡了,導(dǎo)演說很賞識我,基本定下來讓我當主演了。”
“嗷?”我尖叫一聲,來了精神。
我的閨密李抒逸是那種扎在人堆也絕對不能淹沒她風(fēng)采的人,光是個頭就有一七二。長相標致,男女通吃,老少咸宜。尖下巴,大眼睛,高鼻梁,符合各種型號鏡頭的要求。而且我敢打包票,她絕對沒整過容。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她太瘦了,瘦到胸前一片飛機場,每次都望著我的C罩杯興嘆。
李抒逸從小的夢想就是當個大明星,大學(xué)時期被譽為我們S大的;ǎ粩嘤须s志找她當模特拍封面,在平面界也算小有名氣。不過相對于模特事業(yè),她的熒屏之旅才剛剛起步,之前試鏡要不然海選就遭到淘汰,要不然就是跑龍?zhí)走^目就忘的小角色。這次對她真是難得的機會,連我都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太好了,大明星,那到時我就靠你了。”我靠在她胸前揩油。
“哎,注意舉止。”她推開我,“自己那么大,還來靠我,這可不是你說靠就能靠的。”
我嘿嘿笑,也不生氣。
她頓了頓:“對了,你不是平時有寫劇本小說什么的嗎,等下次我碰到導(dǎo)演拿給他看看。”
“嗯?”我驚呼。
我大學(xué)的專業(yè)是中文,跟許多考上后便開始感嘆這風(fēng)花雪月的書生路憂郁得找不到出口的人不同,我對文學(xué)對創(chuàng)作的熱愛從沒有削減過,從小就喜歡讀書寫東西。可是寫歸寫,雖然很羨慕編劇那種工作,卻沒有真正想過要拿興趣當工作……
或者,曾經(jīng)也想過,只是,現(xiàn)實總是與初衷相違背。有時候人生中無意的一件事,就足以改變生命運行的軌跡,讓夢想這個詞變成奢侈……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回到高考填報志愿的那天。我拿著筆,看著S大著名的中文專業(yè),不知該不該畫下去。我爸爸接過我的筆,微笑著將志愿涂好。我有些疑慮地問他,中文專業(yè)出來找不到工作怎么辦。爸爸聳聳肩:“那就養(yǎng)你一輩子。”哥哥在旁邊打趣:“不是還有我嘛,我娶你……”
生活有時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或者借著生病的契機好好休息一下也是不錯的選擇。
不得不說,唐紹雍這個人挺……挺有個人魅力的,一個花癡小護士倒下去,千千萬萬個花癡小護士站起來。在他每一句有口無心的囑咐下,小護士們把我當成了老佛爺一樣供著。
一周后,唐紹雍第二次來看我。
“你恢復(fù)得怎么樣?”
我們的聊天基本限于我的傷情。
“挺好的,我感覺現(xiàn)在就能出院呢。”我精神抖擻。
“不必著急,還是等痊愈了再離開。這里住得還習(xí)慣吧?”
我想說這里簡直太舒服了,包吃包喝,不用自己打掃,還有一堆小護士供我使喚?捎峙轮魅四樕y看,我捋捋頭發(fā):“還好吧,醫(yī)院嘛,怎么能跟家里比呢。”
他目光中稍帶歉意:“如果無聊的話,就看看雜志。我工作比較忙,不可能每天都來看你。”
我正經(jīng)地點頭,攤開手中的八卦雜志,笑得花枝亂顫:“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看到了,能理解,還是正經(jīng)事最重要。”
唐紹雍狐疑地瞄了眼雜志,立馬黑臉。
那雜志一張碩大的封面,唐紹雍戴著墨鏡,鬼鬼祟祟地搭著一不知名的女子。那女子既不是36D小蠻腰朱秀美,也不是那天我在餐廳看到的冷艷女。不過這位前凸后翹,腿又細又長,身材比例爆好,比之前兩位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還是個“小泥巴種”,哎,我是說,還是個混血兒……
唐紹雍并沒有跟我解釋什么,他也沒有那個必要。只是看著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切碎了下油鍋。
“媒體總喜歡亂寫,所以說記者的道德觀念很重要。”
我不是記者,可唐紹雍明顯先入為主,認定我就是個沒有貞操觀的狗仔,這話怎么聽都像在諷刺我。我聳聳肩:“沒關(guān)系,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怕的。”
他一愣,目光更加兇狠。
我立即縮進被子里:“我是說我自己啊,我不是記者,這不是我寫的,有什么好怕,可不是在諷刺你。”
唐紹雍直盯著我,周身散發(fā)出來的寒氣沒嚇到我,卻把他自己的臉給凍僵了。好一會兒,他看我的眼神又似那天一樣,帶著一絲探究的無奈與醒悟,忽而閃亮似星辰。
而后半個月,他都沒來過。
就在我懷疑是不是我扮豬吃老虎真的把他給惹毛了時,李抒逸突然哭喪著臉來找我。
“大明星,怎么有時間來看我這個小人物?”我打趣道。
“小遲……”她欲言又止,滿臉哀怨與憤恨。
“怎么了?”我才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些嚴肅,趕緊屏退了小護士們,來說悄悄話。
“那個導(dǎo)演……”
“怎么了?”我看著她,她話還沒兩句,就開始抹眼淚,我急得到處找紙巾,“他反悔了?不讓你演主角了?”
李抒逸擦擦眼淚:“要是不讓演就好了。昨天試鏡,他向我提要求!”
“提要求!他竟然向你提要求!”我心中一涼。
我不是天真的小女孩,用不著問她那具體是什么要求。只是心里還是震驚的,那些曾經(jīng)以為遙不可及的邪惡丑陋的事,突然就赤裸裸地出現(xiàn)在眼前。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導(dǎo)演因為沒有得逞,而開始找李抒逸麻煩,因為合約中的模糊項目,他在戲中加了幾場她的情欲戲,李抒逸拒絕演出,導(dǎo)演現(xiàn)在向她索賠二十萬。
“我先退租,押金和現(xiàn)金有一萬多……”我掰著手指算。
“那我們還差三萬……”李抒逸自己有點小積蓄,還有個三流龍?zhí)酌餍悄杏,幫她湊了點錢,F(xiàn)在剩下四萬塊沒有著落。
“那三萬……”我苦思冥想,然后一道天光。
腦汁果然沒白絞,這些年果然沒白耍小聰明沒白活。
我愣在原地,自己也被自己嚇到了。
我匆忙下床,飛快地走出病房。周圍的小護士們來攔著我,問我怎么了。我咬著嘴唇,內(nèi)心極度為難,擠出個勉強的笑臉:“昨天做的全身檢查,結(jié)果出來沒,我看我都沒什么事了,出院也沒關(guān)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