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直生見她悶悶不樂,摸摸她的臉蛋,問她:“怎么啦?瞧你臉綠的。”
“唉唉,蓉蓉找我借錢,我沒閑錢借她,她生氣了唄。”
“這么不講理?”喬直生笑。
“你還笑。”她使勁戳了他一下,“還不是那天看見王叔過來接我,以為我是千金大小姐呢。這下可好了,落下個小氣鬼的印象。”
喬直生收斂了笑容:“程知秋派他來接你的?”
“當(dāng)然不是,我已經(jīng)跟他決裂了好嗎?”
“不是吧?你以前不是天天嚷著要來看他嗎?現(xiàn)在倒好,他就嫌個貧,你就要決裂?”
知夏吐吐舌頭,有苦說不出。她怕刺激到喬直生,就謊稱搬出別墅是因?yàn)槌讨锵訔壦婆f的行李箱,把行李箱給扔了,還揚(yáng)言說扔了給她買新的。她這才沖冠一怒為箱子,離開了那幢啥都臭的朱門。
“其實(shí)是他媽媽找我。”知夏說。
“找你干嗎?”他接過她的雙肩包,幫她提著。
杭知夏嘆了一口氣:“你知道那個小屁孩身體不好吧?”
“嗯,知道。當(dāng)年差點(diǎn)掛在你家樓下。”
“喂喂,你怎么這么殘忍!”知夏不樂了。
喬直生躲著她戳過來的手指:“錯了錯了,你快說重點(diǎn)。”
她又重重地嘆一口氣:“沒說什么好事,就說他心臟不好。”
“……”喬直生一下子沒回過神來,喉頭上下咕嚕著動了動,他一受刺激就是這么個反應(yīng)。知夏以前最喜歡刺激他,一刺激準(zhǔn)動,然后她就樂呵呵地伸手去戳他的喉頭,他便怪叫著說小心把我給戳死了,渾蛋丫頭!
可是今天知夏倒是一點(diǎn)兒心情也沒有。
“唉,怪可憐的。”他握住她的手,“人一生病真是什么都沒有了,唉。”
聽到他這么說,她心里一陣泛酸。強(qiáng)烈的酸澀從她的胸腔一寸一寸地開始擴(kuò)散,涌上喉嚨。她張開嘴巴大力地呼吸了兩下,腦海里想起那天的那個吻。抬頭看著身邊的喬直生,雙手攀在他的胳膊上,緊緊地握了握。
“你去看他了嗎?”他問。
“沒有。”她老實(shí)回答。
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怎么不去看看他?”
“不想去。”
他以為她還在為那個行李箱生氣,便勸她:“別慪氣了,多大點(diǎn)事啊。走,哥哥帶你去看看你當(dāng)年護(hù)崽一樣保護(hù)、現(xiàn)在又討厭得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的知秋小弟弟去。”
她表面上不去,內(nèi)心深處卻不知道掙扎了多少回,眼下他這么一說,等于是給了她一個臺階,她也樂得順階爬,可還是裝作一副要去赴死的模樣。
路上喬直生感慨說:“這么多年了都沒有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還長得像以前那么水靈。唉,知夏,你給我打個預(yù)防針唄,別長殘了,到時候嚇我一跳。”
“放心吧,長得跟個妖精似的。”她沒好氣地說。
喬直生嘿嘿笑了起來。她白了他一眼,別過臉去,他偏湊過來笑給她看,。她猛地一回頭,瞪他一眼,他便乖乖地立刻正襟危坐。
在醫(yī)院門口,喬直生還買了花,一小束茉莉,幽香幽香的。知夏覺得他真貼心,依偎在他身邊,看他跟攤主講價,覺得幸福莫過于此?蛇M(jìn)了病房,她就立刻緊張得全身繃緊,尤其是當(dāng)在病房外看到躺在雪白床單上的程知秋,她輕輕地從他的手心里抽出手。喬直生敲了兩下門,推門而入。
他在睡覺,并沒有察覺到他們的到來。喬直生做了個噓的手勢,輕輕把花放在床頭。知夏站在他身邊,看著躺在那里的程知秋。
他的睫毛可真長,可看起來更瘦了,眼窩深陷,薄薄的唇?jīng)]有一點(diǎn)兒血色;眉頭微微皺著,蒼白的臉頰輕輕陷進(jìn)柔軟的枕頭里;陽光揮灑在他的發(fā)際,打了個旋兒,留下炫目的光暈。知夏呆呆地看著,時光在那一刻飛逝,回到六年前。她站在窗戶邊,望著站在樓下雪地里的程知秋,他忽然倒下去。她驚呼出口,盡管隔得很遠(yuǎn),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的她每每回想到這個記憶中揮之不去的場景,她總覺得自己看清楚了他。在他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刻,她看清楚了他,長長的睫毛,微微皺起的眉頭,看起來真讓人心疼。
那個時候他們真小,他躺在醫(yī)院里,她就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給他講小公雞和小鴨子的故事。他不說,也不笑。只是在她停下的時候,他才伸出怎么也暖不熱的手,輕輕觸碰一下她的手指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意思是不讓她停下來。
出院的那天,爸爸媽媽去辦理手續(xù),她和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他們。她拉住他的手,開心地說:“你總算好了,你再不好,我的故事都要講完了。”
他怔怔地看看她,又低頭看看她拉著他的手,臉蛋紅紅的,許久才小聲說:“謝謝你。”
現(xiàn)在,她看著他,她想起那天其實(shí)她還說了一句話,她說:“不過你別擔(dān)心,如果你還不好,我就把那些故事再給你講一遍,嘿嘿。”
這些,都是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
只這一刻,她忽然難受得緊,求助似的搖搖身邊的喬直生,小心翼翼地輕聲說:“走吧。”
他拍拍她的手:“不跟他說說話?”
“不了。”她滿眼的惆悵,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程知秋,又小聲說,“他在睡覺呢,打擾病人休息總是不好的。”
出了醫(yī)院,陽光重新照耀在身上,她才稍稍從剛才那種極度壓抑的情緒里緩過神來。她不管不顧地急急地走,出了醫(yī)院大門,聽到身后喬直生喊她說“走錯了,走這邊”。她惚恍間站定腳步,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街市漸漸模糊起來。
喬直生追了上來,她轉(zhuǎn)過身靠在他的胸前,他乖乖地輕輕抱住她。
“直生,你說會不會有那么一個人,從前你覺得再熟悉不過,一直把他放在心里,可是有一天,你再見到他,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認(rèn)不出他來。你說,會不會有這么一個人。”
他不說話,只是輕輕拍打著她的脊背。末了,他用下巴緊緊抵著她的額,說:“知夏,你真該多陪陪他。”
她默默地依偎在他懷里,心里卻罵他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