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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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的眼睛也好像是黏在他身上,一雙美目隨著他的動作而慢慢地轉(zhuǎn)動,似乎他才是絕世的風(fēng)景。她必須要釘牢那雙墨黑的眸,才能看出那里面閃爍的情緒。有擔(dān)心、有無奈、有溫暖,還有很多被他埋藏得太深,像是她永遠(yuǎn)也猜不透的東西。“我不是自殺。”最后,她終于在他的注視中敗下陣來,喉頭干澀地說。秦川閉上眼睛,扯動唇角,笑了一下,竟然發(fā)現(xiàn)原來笑比哭更痛。室內(nèi)安靜得嚇人,然后她聽到門鎖咔噠一聲響,心里沉了一下,以為是他走了,張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他還在眼前。他的眼底很平靜,一如往常,看不到風(fēng)浪,卻讓她不敢直視。秦川的心底生起了一種絕望,是從聽到他要訂婚的消息,到今天才開始慢慢地在體內(nèi)擴(kuò)張蔓延的疼痛,好像到這一刻,在與他對視的時候才特別真實和強(qiáng)烈地顯現(xiàn)了出來。這種絕望是她之前不曾有過的,包括那一次她必須的離開。終于,他伸手覆上她的額頭,很涼,上面有細(xì)碎的冷汗,潮濕了他的手掌。秦川眨了眨眼睛,睫毛就像是最美的扇面,在陽光下慢慢地展開,細(xì)密地交織著他內(nèi)心的疼惜。“你太不小心了。”他說的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嘆息。秦川的心酸酸軟軟的,她手上還扎著針,為了躲開他的眼,偏要翻身別過臉去,結(jié)果牽動了針頭,白色的紗布下滲出鮮紅的血絲。徐哲楠眼疾手快,自然地按住。手背上又是一陣疼,秦川咬住下唇,一聲不吭。她本來不白,可如今臉色幾乎白到透明,黑發(fā)紅唇,躺在病床上,整個人都虛弱無力,可眼里仍然強(qiáng)撐著一份倔強(qiáng)。“這個月罰單要接到手軟了。”他在她耳邊幽幽地說,“不飆車還真不知道這路上這么多紅燈。”那個語調(diào)是她熟悉的,可是卻帶著她所陌生的妥協(xié)。她瞇著眼睛看向窗外,這里是一樓,從窗口可以看到大叢大叢的八角金盤枝繁葉茂地纏繞著彼此,然后從地上蜿蜒生長出一只牽;ǖ奶俾,一直延伸到她視界的邊沿,在陽光下開出小而艷麗的花朵,微風(fēng)中輕輕地顫動,就像是她的心。這曾經(jīng)是她最愛的季節(jié),現(xiàn)在卻也是最恨的季節(jié)。因為那時候離開,也是這個時節(jié)。似乎一切沒變,愛他的痛,依然憋悶、痛苦、恍惚無處訴說。其實他訂婚,也許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她曾這么想過,然而,連這種可能也被她的意外給破壞了。“你為什么要來?”她呆呆地看著窗外喃喃地說,“根本不需要你來,只是一場意外。”真的是意外,她只是想給周寧遠(yuǎn)煮水喝,她在爐灶旁邊看了一會兒,覺得氣悶,于是就走出來繼續(xù)休息。實在是累,身體上的,心上的。腦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沒有想,很快好像又睡著了。等再次醒過來就是在這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讓她在張開眼的一瞬間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她不是自殺,可看到他的那一刻卻真的很想死掉。他一定是從宴會上跑掉的,她知道今天他的訂婚儀式因為陳思思的關(guān)系是全國直播,一定去了很多很多的媒體記者,可他卻出現(xiàn)在這里。她為什么總是做蠢事?她在他面前總做蠢事,停止不了。“別哭。”直到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為她擦淚,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在流淚,“姍姍,你難道忘了,當(dāng)初是你不要我的嗎?”徐哲楠嘆息,張開手臂把她抱在懷里。是你不要我了,是你不要我了。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聽得她心驚肉跳。就像是他此時溫暖的懷抱,得不到,想要;得到了,又覺得不真實。她想起多年前的那天,他參加畢業(yè)典禮,她在外地演出。因為沒能跟穿著學(xué)士服的他拍照,遺憾不已。夜里她偷偷跑出來,用好不容易從同學(xué)那里湊的硬幣到街頭的投幣電話同他聯(lián)系。接電話的時候,他好像有點醉了,可還是一直耐心地聽她碎碎念,作為一個兄長,他在這種時刻,也總是盡職的。其實她沒什么大事,只是想跟他說話,即便他只是間隔很長時間才開口“嗯”一聲,她也覺得很滿足,就像是有水注入干涸已久的心田。她準(zhǔn)備了十一枚硬幣,數(shù)著秒數(shù)一枚一枚地投擲到電話里,拖延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終于說出那一句似乎從懂事開始就在心里準(zhǔn)備了一遍又一遍的獨白:“徐哲楠,我喜歡你。”一瞬間,世界都安靜了,耳邊似乎能聽到他清淺的呼吸聲。有人叫他去喝酒,然后他好像拿著電話走遠(yuǎn),遠(yuǎn)離那些喧囂,秦川的心卻像是被提到了嗓子眼。可最后回答她的,居然是電話機(jī)沉悶的嘟嘟聲。終于,她耗盡了最后一枚硬幣,最后一點時間,連一句拒絕也沒聽見。十一枚硬幣,一定是這個數(shù)字不太吉利。于是她一個人坐在深夜的街頭委屈地號啕大哭,似乎想要將那積攢了小半生的相思之苦哭盡了去。亦舒說得好,凡是覺得辛苦,必是強(qiáng)求。可明知道是強(qiáng)求,讓她放手也是絕對不可能的,死也要死得明白。結(jié)果她真的就做了個瘋狂的決定,連第二天一早的演出也不顧,孤身一人什么也沒帶,打了個出租車一路從S市開了回去。好在兩個城市離得并不遠(yuǎn),徐哲楠下樓去領(lǐng)她的時候,臉色難看至極,卻一句訓(xùn)斥的話也沒有說。“我想做你女朋友。”她拉住他的手再也不肯放開。出租司機(jī)是個長相敦厚的大叔,倒車的時候聽到了她的告白,竟然吹起了嘹亮的口哨說:“小伙子,你就答應(yīng)她吧。”大四畢業(yè)的學(xué)生本就無眠,不知道是誰耳朵尖,也跟著大吼了一聲,原本熄燈了的寢室樓,紛紛亮起了手燈,照亮他們兩個站立的地方,接著是一通經(jīng)久不息的鬼吼鬼叫。秦川縱然大膽,卻也被這樣的場景嚇到了。最后,他將她攬入懷中的時候確實說了句什么,可是周圍的起哄聲太大,她自己又神經(jīng)緊繃,根本沒有聽清。那是他第一次對她的愛有所回應(yīng),也是最后一次。她很后悔沒有清晰地聽到他的回答,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總是會懷疑,總是會不自信。后來她出了國,也曾經(jīng)坐在非洲大草原上,在那璀璨的銀河下回想著那些日子,還是不能夠確定,他是否真的答應(yīng)過她,真心地給過她愛情。是的,他們曾有過一段快活的日子,可是如今看來更像是一場夢。就像是精心包裝過的巧克力,價格貴到離譜,她只能永遠(yuǎn)隔著玻璃看著它們。永遠(yuǎn)渴望,永遠(yuǎn)難以得到,卻又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對它飽含期待。“你還是會娶她是不是?”她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干干的眼睛對視上他的眸,認(rèn)真地問。徐哲楠看著她,眉尖緊蹙,墨黑的眼睛像是看不見底的深潭,他很善于埋藏情緒,將所有的人排斥在他的宇宙之外,哪怕是對他至親的人。她不能自已地顫抖,目光的焦距最終落在他緊抿的薄唇之上,她在等著他的回答,每一秒的拖延,都像是一種煎熬。他伸出手去觸碰她的臉,卻被她倔強(qiáng)地躲開,只好挽起她耳際的發(fā),替她掖在耳后。她驚覺般往后撤,一般他會有這樣的舉動,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徐哲楠緩緩地開口:“你不是小女孩了,你要學(xué)著長大,我總是讓你傷心,也許一切都是錯誤的,我這么說你能懂嗎?”這是從未有過的徐哲楠,他一向剛毅的臉上甚至閃過了一絲孩子般的無助,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他無所不能,卻唯獨不能帶給她幸福。她那么堅強(qiáng)的一個女孩子,在他面前總是會哭,為了他的事情,總是受傷。如果有人敢這樣對她,徐哲楠一定不會放過那個人,可是每一次的罪魁禍?zhǔn)锥际撬约骸?/div>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蒙上一層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他的面目在她的視界中越來越模糊,最終在一片水光中消失不見。“你為什么說這種話?你為什么說這種話?你為什么要來?你為什么要來?”她的胸腔被一股怨氣填滿,在這一刻終于爆發(fā)。她像是個潑婦一樣推開他,雙手握成拳頭垂在身側(cè)大哭。是的,是她不要他的?墒撬齾s在他轉(zhuǎn)身以后的每一次午夜夢回里,一遍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從夢中哭到清醒,整日整日地窩在看不見光的屋子里,不肯出門。上一次也是這樣,她躺在醫(yī)院里,他匆匆趕到,三天的不眠夜,換她一句分手。那時候她不過是想要試探,真的,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他,只要他一句話她就可以推翻一切重新來過,可是他沒有。他是那樣冷靜,冷靜地照顧她到出院,冷靜地一個人幫她處理好所有的事宜,在面對她的決定的時候,又無比冷靜地對她說:“好的,我尊重你的選擇。”徐哲楠,尊重,這就是你對我愛情的回應(yīng),你對我們所有的過往所做的回答嗎?先放手的是她,在他的影子下茍且偷生的也是她。這場愛情就像是獨角戲,只有起點沒有終了。那時候她多想告訴他,她是因為愛得太痛了才不得不放棄他,可笑的是她疼痛的根源卻是因為害怕失去他。她的長甲掐進(jìn)血肉里,被他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他怕她傷到自己,于是拉住她的手腕。然而這一切,卻被他以一種禮貌的姿態(tài)執(zhí)行。即便是淚眼蒙眬,她也知道,只要抬起頭就可以蹭到他的眉尖和發(fā)梢。她被他的氣息包圍,卻還是覺得劇痛無比。想要反手擁抱他,又覺得自己的心千瘡百孔,渾身乏力。是的,就算他今天來了又怎么樣?他終究還是會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會有別人代替她,撫摸他的臉龐,靠在他肩頭說話,毫無顧忌地在人潮涌動的街頭親吻他的唇。他的未來里,終究沒有了她的一席之地。她一邊大哭,心里卻一遍一遍地閃過那個念頭。徐哲楠,我從七歲開始就想要嫁給你了,可是現(xiàn)在世界末日都要到了,你卻要娶別人,為什么?這句話她不想說出口,她不想要那樣的憐憫和妥協(xié),她也不想像個傻瓜一樣為了同一件事情一次又一次地崩潰。秦川這一次哭得厲害,披散的長發(fā)將臉全部遮住,只露出挺翹的鼻尖。徐哲楠的目光從她的臉上轉(zhuǎn)移到窗外,剛剛明明是晴朗的天,卻在她的哭聲里逐漸黯淡了。他的手微微使力,將她的胳膊從身側(cè)拽出來,然后掰開她緊攥著的手指,攤開她的手掌。掌心處蜿蜒的曲線上,被她自己掐出一片紅來。她的手很軟,手指有修長的曲線,指尖冰涼,像是她平常的體溫。“這樣吧,姍姍。”徐哲楠用拇指一點一點地?fù)崞街菩牡募t痕,他掌心的滾燙與她的低溫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低頭蹙眉慢慢地說,“我們做個交易。”他的動作小心謹(jǐn)慎充滿了愛憐,可話語卻云淡風(fēng)輕,就像是在談判桌上對著對手老到的說辭。秦川盡量停住了哭聲,抽噎地看著他,像是不能明白他說的話。“我還是要和她訂婚,這是我對她的承諾。但是,在你跟別人走入禮堂之前,我絕不會跟任何人結(jié)婚。這樣,可以嗎?”終于,忍了那么久,多少年前沒有拿出來哄她的話,現(xiàn)在都說了。而在這之前,任何情況下,徐哲楠都覺得這種話自己是絕不會說出口的。秦川驚呆了,即便如此熟悉他的她,也從未聽過他說出這樣的話。如此的妥協(xié),又是為什么呢?她想好好地看看他的眼,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冒,根本沒辦法停止。可當(dāng)她在心里默默地將那句話回味的時候,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奮力地想要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掌中抽離,卻異常艱難。他的用力精準(zhǔn),讓她逃脫不了他的掌控,也不會傷害到她。“為什么?”她仰著頭抽噎了兩聲,眼淚還掛在唇邊。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他寧愿娶任何人也不愿意要她,又為什么說這樣的話。“你……你如果是怕我會破壞你的……你的婚事,你就想……想太多了。”秦川其實已經(jīng)哭得一塌糊涂,話也說不清楚,巨大的悲痛之后伴隨著的是精疲力竭的頭痛和抑制不住的顫抖。“不是因為你。”徐哲楠看她開始平靜,便松開了握住她的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怎么?”一瞬間,秦川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種惡毒的想法,于是以極輕的語氣略帶諷刺地道,“你徐哲楠也有失算的一天,把人家姑娘搞懷孕了嗎?”“秦川!”徐哲楠的呵斥突如其來,“這種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你不要把自己變成這種樣子!”他的聲音把她嚇得一頓,可隨即便頂了回去:“你憑什么管我,徐哲楠,你憑什么?”秦川像是瘋了一般喊道,“你有什么資格?你這么玩弄我有意思嗎?一會兒讓我回到你身邊,轉(zhuǎn)身又跟別人訂婚!你真是混蛋、混蛋、混蛋、大混蛋!誰要你對我承諾?你愛跟誰訂婚跟誰訂婚,你愛娶誰娶誰,你的交易我不稀罕!我不需要你憐憫,你也不要擺這種情圣的臉給我看!我為誰死都不會為你死的!我不愛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你別傻了!”秦川聲音悲慟,臉被憋得通紅,因為身體虛弱,喊到最后竟然暈了過去。徐哲楠的臉色一瞬間變了,趕緊去按鈴,片刻就有醫(yī)護(hù)人員沖了進(jìn)來,并將他推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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