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jīng)深了,而于一川仍然沒有睡意。他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fā),突然聽見敲門聲,他走過去打開門,葉苗站在門外。
女孩子穿著睡衣站在他面前,烏黑的頭發(fā)散落著披在肩上。她抬起眼睛。
于一川清楚地看見妹妹的眼睛紅腫著,他嘆口氣:“還沒睡?”
葉苗輕輕地?fù)u頭:“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不是。”
“如果我不那么軟弱,就不會被人欺負(fù),就不會害爸爸媽媽吵架,害你被打,害爸爸傷心……”
“不是你的錯。”
“哥哥……”
于一川打斷她的話:“如果我沒有讓你等,你就不會被人欺負(fù),如果我沒有送蓓蓓,你就會和我一起回家,如果我沒有交女朋友,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
葉苗低聲地說:“爸爸媽媽吵架,他們在一起快三年了從來沒這樣吵過,都是我……”
“唉,明明是因?yàn)槲,你往自己身上攬什么?rdquo;于一川按住葉苗的肩,“我一想到甚至有可能再也看不到你,我就……”
他沒有再說下去,他們安靜了很久,葉苗突然說:“哥哥,我沒什么事,你不要去找那個人打架,好嗎?”
于一川盯著她,停了一會兒說:“我不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你了嗎。我不會騙你。”
葉苗輕輕嗯了一聲:“那就好。”
于一川又嘆了口氣:“沒事的話快回去睡覺。”
葉苗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開。
于一川坐回床上,他擰滅了燈。但他一直都沒有閉上眼睛,那個黃毛盧威傷了苗苗,他不可能就這樣算了,更何況,就算他不去找盧威,能保證盧威不來找他嗎?于一川明白妹妹的顧慮,苗苗一直是個乖孩子,不打架不撒謊,連吵架都不會,在她看來打架是很可怕的事……太天真。
月光從窗外照進(jìn)來,慢慢在地上移動,于一川默默地想著,然后聽見門口有輕微的聲音。
“哥哥,你睡著了嗎?”聲音極輕的,像是不想讓人聽見。
于一川起身打開門:“你還沒睡?”
周圍沒有燈光,只有淡淡的月色。葉苗站在門口,小聲說:“我怕……”
于一川嘆了口氣:“不怕,我會保護(hù)你。”
葉苗又說了一遍:“我怕……”
于一川遲疑了一刻,他張開手臂把她摟到懷里:“還怕嗎?”
葉苗靠在于一川的懷里,她覺得一直冰冷的身體被溫暖包圍起來,慌亂的心忽然就安定了。她輕輕地說:“我怕哥哥還會被那個人找麻煩。”
“不怕,我已經(jīng)和陳蓓蓓分手了,他還有什么理由。”
葉苗難以相信地抬起頭:“分手?”
“嗯,就是今天。”
“那……哥哥你失戀了?”
“啊?什么?”
“你很難過吧?”葉苗看著黑暗中于一川的臉,“你因?yàn)槭倭撕茈y過,所以才和爸爸吵架,對嗎?”
“哪跟哪啊!”于一川笑了笑,“失戀沒什么,就是害你被人欺負(fù)了,我才難過。”
“我不要緊,哥哥你千萬不能和人打架,”葉苗認(rèn)真地說,“我們班就是有一個人打架被處分,記錄到檔案里,老師說會影響到他以后的,哥哥你還要上大學(xué),你不能沖動啊……”
“原來是這樣,我不會的。”于一川覺得心里柔軟得像要滴出水,但他手上卻用了力,將葉苗更緊地抱在懷里,“乖,不怕,睡覺吧。”
葉苗聽話地點(diǎn)頭,半晌從于一川懷里掙開:“爸爸媽媽吵得那么兇,我好怕,他們不會離婚吧?他們要是離婚了我們怎么辦,哥哥你會走嗎?”
于一川反而笑了:“唉,傻丫頭擔(dān)心什么,會吵架是不會離婚的,不吵架不說話才要離婚,我爸媽就是這樣離的,我有經(jīng)驗(yàn),你相信我。”
葉苗也安心地笑了一下:“那我回去睡覺了,晚安。”
“嗯,晚安。”于一川揮揮手,目送她離開。
然后他關(guān)好房門,黑暗中他聽見自己的呼吸急促而熱切,強(qiáng)烈的復(fù)仇的情緒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不能原諒傷害她的人,更不能原諒自己。
于一川遵守了和葉苗的諾言,他沒有去找盧威報仇,而是從此之后每天按時和葉苗一起上下學(xué),沒有再遲到早退過。
葉苗坐在于一川的自行車后面,天氣越來越冷,風(fēng)吹在臉上滋味十分不好受。
于一川拍拍葉苗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冷吧,躲我后面,別被風(fēng)吹到了。”
葉苗的聲音被風(fēng)吹得破碎:“你在前面更冷吧,要不我們明天開始坐公交吧。”
“公交多麻煩,又要等又沒位子……”
于一川突然停下了話語,急剎車。
葉苗的身體撞在于一川的背上:“怎么突然停了?”她邊說邊跳下車,然后看見了站在兩人面前的男人。
是那個黃毛。
“好久不見啊,小苗苗。”盧威笑瞇瞇地和葉苗打招呼。
于一川把葉苗擋在身后:“我沒有再找你了你還想怎么樣。”
盧威對于一川笑:“你和蓓蓓分手了?”
于一川看著他:“沒別的事嗎,沒別的事我要走了。”
他推車要走,盧威一伸手?jǐn)r住他:“我這幾天都在想你為什么要分手,因?yàn)槲艺{(diào)戲你妹妹所以你怕了?以我對你的印象,你不像是這種縮頭烏龜啊,為什么呢為什么呢?”
這里離學(xué)校已經(jīng)很近,不少學(xué)生圍觀過來。
“不為什么,我不想惹是生非,行嗎?”于一川平靜地說,“請讓開。”
“真的?喲,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好學(xué)生呢,還是說,你本質(zhì)就是這樣縮頭烏龜,哼,你妹被我欺負(fù)也白欺負(fù)了,我原以為你是個有種的男人,會咽不下這口氣呢!”盧威帶著鄙視的語氣,“蓓蓓怎么會看上你這樣的人,你被她甩了也活該,呸!”
于一川語氣依然很平靜:“說完了嗎?”
“沒有,小苗苗那天感覺還好嗎?想盧哥哥嗎?”盧威湊過來,“那天跑得還挺快嘛,我都追不上,白白讓你遛了,可是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原來哥哥和妹妹一樣,擅長的都是逃跑,原來烏龜屬性也是一樣的啊。”
圍觀的學(xué)生紛紛竊竊私語起來,而于一川沒再說什么,他拉住葉苗的手快步離開。
走廊上,葉苗緊緊跟著哥哥,小心翼翼的:“你是不是在生氣?”
于一川走得很快:“沒有。”
“哥哥,他那樣說你,”葉苗停下腳步,“連我都很生氣。”
“沒事,被說幾句不會怎么樣,”于一川轉(zhuǎn)過身,他面對著她笑起來,“我不會惹事,我答應(yīng)過你,我是真的打算做好學(xué)生哦。”
“可是……我覺得你心里會憋著一口氣……”
“不會。”于一川捏捏葉苗的臉,“笑一笑吧。”
葉苗老老實(shí)實(shí)地說:“我笑不出來。”
“別這樣,如果這件事影響到你的情緒我才會生氣。”于一川低下頭,靠近她的耳朵,“回去上課吧,晚上回家說。”
課間操時,陳蓓蓓來找于一川。她比于一川低一年級,名氣卻在高三年級中很大,她一來到于一川教室門口就有同學(xué)起哄:“于帥哥你女朋友來了!”
“別亂說!”于一川走出去,“有什么事?”
陳蓓蓓望著他:“你怎么這些天都不來找我?”
于一川嘆口氣:“不是分手了么。”
女孩子急了:“那天我是說氣話啊。”
“可惜我不是。”于一川搖搖頭,“對不起,說出的話我一向都當(dāng)真的。”
女孩子愣了愣,她以為于一川不來找自己只是愛面子,沒想到他居然是真的要分手,她叫起來:“你怎么這么無情,你不喜歡我了嗎?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難道你喜歡你妹妹?怪不得你那么緊張她……”
于一川搞不懂這個女人:“不是你要分手的嗎,你要分手我就同意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你說分手就分手,你說不分就不分,我是你家養(yǎng)的狗啊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蓓蓓!你怎么又來找這小子!”一個刺耳的聲音響起,那個陰魂不散的盧威快步走了過來,“難怪我去你班上找你找不到,搞半天你是來找這只烏龜啊。”
于一川班上的幾個同學(xué)不干了:“找上門來想打架啊。”
于一川伸手?jǐn)r住同學(xué):“算了算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事。”
盧威笑得囂張:“是啊,你們班的于一川其實(shí)是個膽小怕事的縮頭烏龜,我欺負(fù)他妹妹他也不敢怎么樣,不過話說回來,真打架他小白臉一個怎么會是我的對手!知道怕了就好!”
陳蓓蓓愣愣地看著于一川,而后者面不改色:“隨便你怎么說,我只想安心讀書,你不高考我還要。”
“蓓蓓你看清楚了吧,這個小子就是繡花枕頭一個,孬種隨便欺負(fù)哦,”盧威斜著眼角相當(dāng)不屑,“我們走。”
陳蓓蓓跟著他就走,走幾步又回頭:“真沒想到你這么懦弱。”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現(xiàn)在知道也不遲。”
于一川站在原地,笑著看著前女友的背影,無所謂地說回答。
盧威最近心情很好,跑了的女朋友又回來,搶走女朋友的小白臉像縮頭烏龜一樣不敢吭聲,連妹妹被欺負(fù)也就欺負(fù)了。
“男人做成這樣還不如太監(jiān)。”盧威邊走邊嘀咕,“不過也對,哪能什么男人都像我一樣,又高又帥又能打,哼哼,男人就是要該出手時就出手啊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九州……”
他邊哼著走調(diào)的口水歌邊往家走。天已經(jīng)很晚了,這一帶偏離市區(qū),入夜之后很黑,因此他沒有注意到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跟在他身后的人影。
那個人影很高,明顯是個瘦而高的年輕男人。他腳步很輕,卻并不緩慢,而他的手上,拿著一根黑色的鐵棒,在暗夜里反射出微弱而殘酷的金屬冷光。
于一川進(jìn)房時葉苗從書桌前抬起頭:“你回來了。”
“和你說過了,快期末考了晚上有自習(xí)。”于一川放下書包,“就你一個人在家啊,我看爸媽都不在。”
“嗯,爸爸上夜班,媽媽同事聚會,估計要很晚才回來。”葉苗走過去,“哥哥你吃飯了嗎?”
她停下腳步:“哥哥,你身上為什么有奇怪的味道……。”
“有嗎?你聞錯了。”于一川抬起胳膊聞了聞,“沒有啊。”
“沒有嗎?”葉苗又湊近了點(diǎn),幾乎是貼著于一川,“明明……”
于一川突然把她摟進(jìn)懷里。
“哥哥……”
“我會保護(hù)你。”
“哥哥,”葉苗小聲說,“你怎么了?”
“我會保護(hù)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任何人。”于一川緊緊地抱著妹妹,“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hù)你。”
為什么哥哥好像不對勁……
葉苗仰起頭努力安慰:“我也會,保護(hù)你。”
“我不用你保護(hù),我只要……”于一川突然笑了,他松開手,“對我笑一下,行嗎?”
葉苗看著他異常明亮的眼睛,她覺得心跳得很快。
于一川望著她漸漸泛紅的臉,突然問道:“苗苗你很在意我嗎?”
葉苗有點(diǎn)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就是你喜歡我嗎?”
葉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我們是一家人……”
“我和你完全沒血緣關(guān)系,”于一川打斷她的話,他口氣柔和下來,“如果你覺得我重要,需要我,喜歡這樣的我,不管是哪種喜歡,就親我一下,好嗎?”
葉苗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于一川苦笑一下:“算了。”
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葉苗突然閉上眼睛,踮起腳尖,輕輕地在他臉上啄了一下,又輕又快地如一陣微風(fēng)。
事后于一川甚至懷疑葉苗有沒有碰到自己的臉,但他當(dāng)時沒有想這些,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感如潮水般徹底包圍住了他。他第一次遇見能牽動自己情緒的人。
他原來以為自己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是妹妹呢。
葉苗是上天恩賜他的寶物,為了她,他甘愿墮為殘暴兇狠的惡龍。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月上中天。
一對情侶手拉著手還在悠然地走著。
女孩子說:“唉,這條路上為什么一直都沒有燈,城管到底是干什么的,什么都看不清。”
男孩子的聲音帶著笑:“看不清不好嗎……”
女孩子吃吃地笑:“你壞死了……啊,我踩到什么?”
兩人低頭往腳下望去,不禁同時嚇得呆了一瞬。下一秒,女孩子尖叫起來:“。∷廊肆!”
“除多處外傷之外,頭部受到劇烈撞擊,中度腦震蕩,腹腔內(nèi)出血,臂骨骨折。”醫(yī)生收起病歷本,“送來的比較及時,不然后果會比現(xiàn)在嚴(yán)重得多。”
站在他對面的警察已經(jīng)做好記錄:“可以了,您繼續(xù)忙您的吧。”
醫(yī)生點(diǎn)點(diǎn)頭,走開。警察身后的中年男人一臉憤怒:“黎警官你怎么看啊,我兒子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打了!”
黎旭轉(zhuǎn)過身:“調(diào)查的事我們會盡力完成,你放心。有情況我會再聯(lián)系你。”
他說完就向外走去。醫(yī)院住院部門口,另一個警察已經(jīng)在那等他:“小黎,你那邊弄完了?”
黎旭點(diǎn)頭:“差不多了,小徐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兩人并肩往車邊走,到車?yán)飪扇税颜{(diào)查情況交流了一下,徐凱旋想了想:“從我這邊調(diào)查情況來看,那個盧威在學(xué)校里一貫惹是生非,和社會上的混混也有很多接觸,這次被下黑手下得這么重,八成是小混混之間的復(fù)仇,我們從他接觸的社會上的人上面查查吧。”
黎旭搖搖頭:“不見得吧,犯罪現(xiàn)場情況有不少血,下手的那個人身上肯定會噴濺上血,而在不遠(yuǎn)處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帶有血跡的雨衣,可見是犯罪嫌疑人當(dāng)時穿著雨衣,下手之后丟棄,這樣身上就不會濺上血……黑社會復(fù)仇需要這樣遮遮掩掩嗎?”
“你那覺得是什么?”
“犯罪嫌疑人搞不好是個相當(dāng)聰明的人,那根被當(dāng)做兇器的鐵棒是隨便哪個建筑工地都能撿到的鋼筋,上面指紋太多什么也查不出,出手又狠,第一擊就把盧威打暈,犯罪現(xiàn)場挑在那么偏僻沒有路燈的地方,那個時間點(diǎn)經(jīng)過的人很少,而且報警的那對情侶當(dāng)時嚇得夠嗆,現(xiàn)場也破壞得差不多……”
徐凱旋不耐煩了:“直接說結(jié)論,繞這么大圈子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