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個子很高，偏瘦，穿普通的紅黑格子襯衣和樣式簡單的牛仔褲，外面罩了件白色的V領毛衣，顯得異常清爽。他皮膚很白，卻不是蒼白，而是干干凈凈的白，頭發(fā)濃密漆黑，削短的劉海顯得五官深刻而立體。
他的目光越過喬子藍落在葉苗身上。
葉苗已經搶著喊道：“哥哥你回來了！”
于一川把耳朵上的隨身聽耳機扯下來：“你同學？”
“嗯，這就是我常說的喬子藍，我最好的朋友，”葉苗像獻寶一樣興奮地給兩人做介紹，“子藍，這個是我哥哥，也是最好的哥哥。”
“你好。”于一川對喬子藍略點一下頭，對葉苗說道，“我回家了，你送同學吧。”說完跨上自行車騎走了。
葉苗目送哥哥背影離開，驕傲地說道：“我哥不錯吧。”
喬子藍回了神，笑笑：“是啊是啊，的確是帥哥呢。”
兩人走到公交車站，葉苗把好朋友送上車，還站在站牌下?lián)]手：“下次再到我家來玩哦。”
“好，下次去我家。”喬子藍隔著公交車玻璃喊道。
“好！再見！”
公交車發(fā)動起來，葉苗依依不舍地看著車開遠，才轉身朝家走去。
回到家于一川正在房間里找東西，葉苗跑過去：“哥哥，我好朋友怎么樣？”
“這么在乎你哥的評價？”于一川摸摸妹妹的頭，“蠻好的，她最近有沒有再欺負你？”
葉苗搖搖頭：“她沒欺負我啊。”
“讓你難過就是欺負你。”于一川說道。
“沒有啦，我和她相處很好啊，今天她到家里玩，爸爸媽媽也很喜歡她，她處處比我優(yōu)秀也的確值得我學習，不說這個了，”葉苗有點抱怨，“哥你這段時間好忙啊，發(fā)你短信都好長時間才回，”
“你學期初不是說和從前差不多嗎，還是覺得在外面住好吧，你看，要是你當時堅持住宿舍不就好啦，”于一川笑一下，“是不是很想哥哥��？”
葉苗點點頭，老老實實地說：“其實上學放學坐公交真的好麻煩哦，有時候上了一天課放學沒位子要站一個小時，累死了。”
“那去和叔叔說啊，你這個乖寶寶就怕你爸生氣，不怕你哥生氣，哎。”
“沒有啦，哥……”
“笨蛋。”
于一川邊笑邊低頭，親昵地彈了彈她的鼻子。
周日那天，喬子藍已經做完全部的功課，第二天周一要上的課也已經預習完成，晚上就陪媽媽出去遛狗順便散散步。離家不遠處有一個小廣場，幾乎成了遛狗集中地，喬媽媽拉著薩摩耶一會兒就跑前面去了，喬子藍懶得追，又知道等會兒去哪找媽媽，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這幾天，盧威又來學校找過她一次。喬子藍不愿意相信他說的話。他說……他說葉苗看上去那么純潔，都是騙人的，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卻又神神秘秘，說了一半忽然變了臉色走了。
究竟是什么事呢？難道……她猛然搖頭，不愿意往下想，可是又控制不住。葉苗平時柔柔弱弱的，有什么事能讓盧威跟她有關系呢？她的爸爸媽媽知道嗎？她的哥哥……那個人看上去那么愛護葉苗，他知道嗎？
喬子藍覺得自己揣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心在怦怦亂跳。她邊想著要不要干脆去找盧威問個明白邊低著頭慢慢地走，過街角的轉彎時突然聽到身后有奇怪的風聲。
她來不及回頭，就感到后頸一陣劇烈的疼痛。
整個世界黑下來。
“所以說你最好命了，老公單位好，又不在外面亂來，女兒聽話，學習又好，又乖又懂事，我家女兒有你家小藍一半就好啰。”
聽著別人的夸贊，喬媽媽故作謙虛：“哪里哪里，小孩都是一樣的。”聊了半天卻也不見女兒跟過來，喬媽媽有點莫名的焦急，“欸，小藍怎么還不過來啊，不知道我到這邊了？”
“回家了吧，肯定又是回家看書去了，不像我女兒，我一不在家，她就抓緊一切機會看電視玩電腦，一點都不知道學習。”
不知道為什么，不祥的預感籠罩過來，喬媽媽只覺得心急難安，恨不得馬上飛回家，她來不及和旁邊的人打招呼，急急地拉著狗往家走，到最后幾乎是在跑。
一路上，她都沒用看見女兒的身影。
到家門口時，她邊開門就邊叫道：“小藍，小藍！”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幾乎開不了門。
門終于開了，她撲進去。喬爸爸正在客廳里看電視，喬媽媽幾乎要哭出來：“小藍在哪里？她在哪里？”
喬爸爸回過頭，他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妻子：“她不是和你出去了嗎？”
第一反應就是疼。頭疼，疼得像要裂開。
喬子藍竭力地使自己意識清醒。她努力地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眼前依然是黑暗。同時她感覺到雙手被反剪綁在身后。她想開口呼救，卻發(fā)現(xiàn)無法開口，嘴巴上似乎被膠布之類的物體黏住。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被綁架了。
喬子藍家并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父親是基層公務員，母親是普通公司員工，都不是會得罪人的那種人，而她自己在學校一向是好學生，從不惹是生非，不可能會招惹到會綁架的人。
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徒勞地掙扎著。
然后她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走近，站定。喬子藍害怕得不敢動，她不知道這個人要綁架她做什么。接著一只手撫上了她的臉，很大的手，手掌略帶粗糙。
那是一只成年男人的手。
喬子藍全身都僵硬了，她難以想象被一個男人綁架會發(fā)生怎樣的事，她的身體不住地發(fā)抖，她試圖求饒但是發(fā)不出聲音，鼻腔里微微的鼻音明顯帶了哀求。眼淚從眼眶里涌出來，迅速被蒙在眼睛上的布吸走。
求求你放過我，如果我不小心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不要這樣對我，如果是我爸爸媽媽得罪了你，對不起，我也向你道歉……喬子藍在心中默默地喊著，乞求這個男人能夠放過自己。
男人的手忽然收了回去，卻沒有走，像觀摩一件美麗的藝術品一般，安靜，無聲得可怕。
“整條街都找遍了，沒看到。”喬子藍的父親喬飛對癱坐在沙發(fā)的妻子韓曉麗說道，“你別哭了，或許只是跑出去玩了……”
“不可能！小藍不可能一聲不吭地跑出去玩，我有感覺，她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韓曉麗大哭起來，“我們報警吧，快去救救小藍……”
喬飛搖搖頭：“不見了還不到兩個小時，怎么報警啊，警察怎么可能受理，”他雖然讓妻子不要哭，自己卻也焦躁地坐立難安，“或許出去玩了，可能去哪個親戚朋友家了，你把電話號碼本給我，我來一個一個打電話。”
“對，對，對，你說的對！”韓曉麗從沙發(fā)上撲下來，手顫抖著打開各個抽屜找電話本。
喬飛扶著額頭，以他對女兒的了解，小藍是不會私自跑出去玩的事，更何況母子連心，妻子并不是容易激動的人，突然有這樣大的反應難道真的是出事了？喬飛自認做人厚道，妻子和女兒都是寧愿自己吃虧不愿別人吃虧的人，不可能會得罪到什么人，家里經濟條件也遠遠沒有到可以讓人仇富的地步，到底會是什么事……他不敢想下去。
喬子藍感覺到男人不再靠近她，但時間一直在流逝，她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干什么。這種未知的恐懼讓她的身體在秋天薄涼的空氣中瑟瑟發(fā)抖。她只是覺得害怕。
她感到男人又靠近過來，卻沒有再撫摸她的臉，那只手輕輕地蓋在她的頭上，順著她的早已凌亂的長發(fā)。
求你放過我，我哪里做錯了你告訴我，我向你道歉，我一定會改，我盡我所有補償，求求你放我回家……喬子藍身體抖得更厲害，她的喉嚨里不斷發(fā)出哽咽的哭聲。她好怕自己會遭遇自己好朋友曾經遭遇的事情。
男人停止了撫摸，他始終沉默。
喬子藍突然感到自己靠近了一個溫暖的地方。男人將她摟在懷里，動作并不算溫柔，但也并不兇狠，像是安撫。
她的頭腦突然空白。
她是好學生，好孩子，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沒有和異性親近的經歷，從來不曾被一個男人抱在懷里。而身邊的這個人，身上有淡淡的香氣，似乎是某種好聞的沐浴露或者洗發(fā)水味道，他應該是個年輕的整潔的男人。
喬子藍慢慢安定下來，而男人憐惜般地用手撫摸著她眼睛被蒙的地方，像試圖拭去她的眼淚，除此之外再不做其他。
葉苗被尖銳的電話鈴聲從睡夢中吵醒，她揉著眼睛，勉強爬起來去接電話：“哪位��？”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焦急的聲音：“請問是葉苗家嗎？”
深秋的夜已經算得上寒冷，葉苗冷得抱緊胳膊：“嗯，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我是喬子藍的父親，她現(xiàn)在在你家嗎？”
葉苗稍微清醒了點：“喬叔叔好，子藍不在我家，她回家之后我就沒見過她了，她怎么了？”
“哦，不在就算了，打擾了。”
電話就這樣掛斷了。
葉苗愣愣地呆著原地。她望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是夜里十二點多，難道子藍還沒回家？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喬子藍的手仍然反剪被背后，早已麻木不再痛了。她被男人放平在床上很久了，可能有好幾個小時，床很柔軟，但她就算再累再困也無法入睡。
她已經意識到男人沒有侵犯她的意思，那么綁架她又是為了什么？她的家庭并不值得引發(fā)一起能勒索巨款的綁架案。
她覺得非常得渴，身體像在沙漠里走了幾天一樣干枯，嘴唇焦干，被膠帶黏住的唇部一陣陣刺痛。
然后她又聽見男人靠近的聲音，還有水聲。
她立刻掙扎著抬起身體，在黑暗的視線中向男人仰起頭。
我想喝水。
她又聞到男人身上好聞的味道，他靠近了她，將她摟靠在懷里，手指落在她的臉頰上，她清晰地感到他手指的力度、溫度、觸感，那應該是非常修長有力的手指，形狀優(yōu)美而優(yōu)雅。
她突然感到嘴唇一痛，黏在唇上的膠布隨著輕微的撕拉聲被拉了下來。
好痛……她的疼痛沒有延續(xù)太久，因為馬上她的嘴唇碰到了潮濕。她聞到了水的味道。
她貪婪地想靠近水，男人仿佛猜透她的意思，接著清涼的水喂進了她的口中。她從來沒有這樣渴望過水，從來沒有這樣感受過水的甘甜，她大口大口地喝了幾口，往后移了一點離開玻璃杯口，試圖喘一口氣。
她終于可以開口說話了。她想問他為什么要綁架她，想問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求他放了自己，想讓他解開自己眼睛上的布讓她看一眼……她的思維中斷在這里，頸項處劇烈而短暫的疼痛讓她再次陷入昏迷。
“對不起。”
朦朧時她依稀聽見誰在說話，那是誰的聲音呢……似乎在哪里聽過。
直到后來，她才明白這一聲對不起的意思。
第二天凌晨，110報警電話突兀響起，接到報警的警察迅速趕到現(xiàn)場。彼時，天空蒙蒙微亮，案發(fā)的屋子門口卻已經圍了不少人。
屋內，衣衫凌亂的少女茫然地看著四周，眼神空洞空白。
喬家父母一夜未眠。他們打遍了所有能想到的電話，卻沒有任何線索。
韓曉麗哭了一夜，嗓子已經全啞了，喬飛開始還安慰幾句，后來只一直抽煙。天微亮時喬飛決定報警，韓曉麗啞著嗓子：“要是他們說失蹤時間太短不肯立案怎么辦？”
“不管了，說什么也要讓人去找！”喬飛穿上外套，“現(xiàn)在六點有了吧，我現(xiàn)在就去警局。”
他拉開房門走出去，然后手機響了起來，他立刻按下接聽鍵，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你是喬飛嗎？”
他馬上回答：“我是！”
“你女兒喬子藍現(xiàn)在我們警局，麻煩你來一趟。”警察說出地址，準備掛電話。
喬飛立刻說道：“等等……”他遲疑了一會兒，“請問，我女兒……她怎么了？”
警察繼續(xù)以公式化的口氣說道：“你來了就知道，快點。”說完掛掉電話。
葉苗像往常一樣來到學校，同桌的座位是空著的。她腦子里想的還是昨晚的電話，昨天晚上那么晚子藍還沒有回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還是等她來了再問她吧。
但喬子藍的座位一天都是空著的。
生病了嗎？葉苗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想，要不還是給她家打個電話吧。
到家之后來不及吃飯，葉苗就撥了喬家的電話，但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
葉苗放心不下，吃完飯后又打了一次，九點多又打了一次，依然是無人接聽。
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喬子藍第二天也沒有再來上課，葉苗問了老師，班主任說喬子藍的父母來給她辦了病假，據說是突然生了急病暫時不能來學校。
葉苗放心不下好友，一心打算周末去她家探望，沒幾天學校里卻突然有流言傳開。
一個平時和喬子藍玩的很好的女孩子偷偷告訴葉苗：“哎呀，我知道子藍為什么沒來上課。”
葉苗望著她：“不是急病嗎？”
“那是騙人的，我聽說啊……”女孩壓低聲音說道，“她啊……被人那個了。”
葉苗莫名其妙：“哪個？”
“笨！就是那個，”女孩看葉苗還不明白，急了，“被男人給……”她做了個撕衣服的動作，“懂？”
葉苗反應過來：“不可能！”
“騙你干嗎，這個絕對可靠，是我隔壁班的同學說的。她媽媽就是那個社區(qū)的，有人給社區(qū)打電話說去那個房子救人，還是她媽媽打電話給警察報警的，后來她們社區(qū)的先去看到底發(fā)生什么事，她們那么多雙眼睛都看到子藍昏倒在床上，手和眼睛都被綁著，衣服都沒啦，這樣發(fā)生過什么誰都能猜到吧！”女孩戳戳葉苗的頭，“你想啊，子藍又漂亮又招搖，光我們班上就那么多男人動心，再加上外面那些男人，搞不好就是把她綁了去做那個了呢……”
“別胡說了！”葉苗起身就走，“不可能！”
她一個字也不相信。
但是流言并沒有隨著時間湮沒下去，反而越傳越離譜，后來別的年級的學生都開始討論高一七班那個漂亮的班花被男人強暴的事件，在不相干的人嘴里，這件事更多像一個異聞，一個課后閑聊的話題，一個緩解學習壓力的調節(jié)劑。葉苗甚至聽到他們說，那天晚上其實不止一個人而是有很多人，他們像親眼所見一樣描繪當時的情景，有板有眼，津津樂道。
葉苗幾乎是捱到周末的。她周六早早地坐上首班車去喬子藍家，她心中不安，寧愿希望好友是真的生病而不是流言中那樣的命運，她甚至慶幸好友沒有來學校沒有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而她那天并沒有見到喬子藍。
她敲門敲了很久，一直沒有人開門。
她用手機撥打喬家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
她到樓下的小區(qū)院子里看喬家的窗戶，緊閉的窗戶后窗簾合得密不透風，她完全看不到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葉苗沒有放棄，打算找人問問情況，然后看見有兩個中年婦女在小區(qū)電話亭邊聊天。她走過去，聽見其中一個女人說：“平時真看不出來哦，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是啊，平時誰不說她好命啊，女兒又乖又懂事，這下好了吧，說不定是她家喬子藍自己招惹的，”另一個女人接話道，“我看那小孩小小年紀就愛出風頭，她跳拉丁舞你見過嗎，腰扭得風騷地不得了。我啊，就情愿我家女兒安安穩(wěn)穩(wěn)做人，別像那小孩一樣招惹男人！”
葉苗站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女人們接著說：“我聽說啊，是那小姑娘從前就愛外面亂來，搞來搞去搞好幾個男人，結果把那些男人惹急了，就直接硬來了。”
“這真看不出來，平時學習蠻好啊，怎么有這種問題。”
“搞不好是家庭教育問題，你看她媽，平時遛狗還噴香水化妝，搞不好是遺傳啊……”
“啊，你說這個我想起來了，喬飛那天和我樓下住的老李急，說他女兒沒有真的被怎么樣，說得恨不得打人，你說大家都親眼看見了，這樣還想唬人啊，不過也是，出了這么大的丑事可怎么做人啊……”
葉苗沒有再上前問她們關于喬家的事，她不想聽到更加侮辱性的話語，她不明白人心為什么這樣惡毒。
葉苗回到家，她的情緒低落到連葉自立都能看出來。
他問女兒：“怎么了？不是去子藍家了嗎，這么快回來了？”
葉苗不想再說話，只推開房門想靜一靜。
葉自立攔著房門：“我看你不高興，子藍病得很重？”
“嗯，很重，真的很嚴重，”葉苗低著頭，“我想，她大概很長時間都不能來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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