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不安。
不安真好,內(nèi)心有鬼,永遠蠢蠢欲動。那個鬼,讓你東不能逃西不能避。那個鬼,喚醒你沉睡的心,即使心如死水,亦能不安。
但凡有靈性女子,都會有這內(nèi)心的不安。表面上越不動聲色的人,內(nèi)心里越會不安。
越是強大的人越會不安。女子更強于男子,她們本身的缺陷形成這種不安,天生的敏感脆弱多疑,天生的感性多于理性,天生的愛混淆是非,以自己的想法為主線,漸漸蔓出無邊無際的不安來……
不安是好的。
張愛玲曾經(jīng)說,女人想要保持年輕,一是生活安定,二是心里不安定。心里的不安定可以讓女人永遠處于一種隱秘狀態(tài),在心里,放養(yǎng)著一馬,它什么時候奔馳,只有自己知道。在心里,養(yǎng)著一盆花,開得多招搖,也只有自己知道。
還有一個作家曾說過,所有作家,內(nèi)心里全是不安的。
還有比不安更適合藝術嗎?如果每天滿足于衣食住行,如果只沉于最簡單的物質(zhì),那么精神會匱乏,會薄如紙張,會輕薄無力。
只有不安能讓藝術不斷地強大。所有安于現(xiàn)狀的藝術家永遠不會有新的突破。達利曾經(jīng)說,忘記時間,破壞時間。這種破壞,來自于對生活和藝術的不滿,破壞性,其實往往帶著心里的旺盛欲。與其說喜歡不安,不如喜歡說打破舊的,迷戀破壞。
而陽光明媚帶不來不安,生活太滿足也不會不安——不安是靈魂的,是凡高瘋狂的向日葵,是那片金黃的麥地,是不由自主的流眼淚,是在黑夜里無處可去……不安有惆悵有絕望有狂喜,不安屬于內(nèi)心,強大到似一支千軍萬馬的軍隊,轟轟烈烈,走在你心里——雖然表面上,你仍然不動聲色。
在杜拉斯的自傳里,她說,我的一生,充滿了動蕩,我喜歡這動蕩。我想,這動蕩來源于內(nèi)心,那身體的動蕩并不能代表什么。
不安是陰性的,是飄渺的,它抓不住,只有你知道它和早春二月的小昆蟲一樣,在抓你的心,你想飛,想跳,想躍過這塵世的俗。它不是有力的,不是一清二楚的,它帶著迷茫的嘴臉,帶著妖艷的態(tài)度。女友喬葉將她的短篇小說集寄給我,名字叫《我知道我害怕天黑》。她為什么害怕天黑呢?真正內(nèi)心不安的人都怕天黑。天黑下來,屬于內(nèi)心的時間到了,夜深了,更深了。它一步步逼來,不算完,拿時間的刀逼著你問:你去哪里?你要花開還是花謝?時間的盡頭是什么?你睜著眼睛在問黑暗。白天有畫皮,晚上,畫皮揭去,露出這真實的骨,寂寞的,艷麗的,卻百媚橫生。
不安的人,臉上會掛出別樣神采。
她永遠與眾不同——即使她不動聲色。
你無法掐斷它,不安永遠在那里,即使油盡燈枯,即使焦干畢剝。不安仍然在那里,你不要試圖給它轟然抽空。內(nèi)心深刻的人,離不開這個鬼,它游蕩于內(nèi)心,激發(fā)我們靈魂深處的芳香。
悲酥的春風里,不安長了翅膀,飛到心里。滿臉春光的人,怎知春色如許?畢加索說,我喜歡不安。他扔掉一個又一個女人,不斷地扔,不斷地飛躍。他的不安是強大的,沒人可以阻擋他不安的腳步。那些不安,從瑪拉朵爾之類的女人身上穿行而過,了無痕——她們天生是他內(nèi)心不安的葬者,這毫無辦法。
沉墮而迷茫的夜里,雨聲穿過耳際,我穿了粉色衣衫,坐在窗前聽雨。
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安靜而凜冽?墒牵抑,我的不安彌天蓋地,我的白緞子一樣的皮膚上,閃著緊張的空氣,它們布陣,它們跳舞,它們收走我那些鎮(zhèn)定自如。我來到自己的秘密花園,看到里面布滿了奇異的花。是的,感謝這些花,引導我,一步步,達到文字的高潮。一下,兩下,我聽到內(nèi)心的驚雷炸開,無關愛情,無關歲月,只有這最寂寞的深夜,它纏繞著我,如我最緊密的情人。
我的窒息,和這些不安一樣,哪怕一握,就會崩潰。
我閉上眼睛,看到花園里開出誘人的桃金娘。這神秘的花,這神秘的名字,它穿透我的心,伴隨著許巍絕望的聲音破空而來。
請允許我在不安的時候寸步難行。
感謝這些生動的猛烈的不安,它讓我如同一只詭異的靈貓,在文字里跳著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