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與甘松是沐浴所用香料,想必室內正是一片旖旎之情,韓維桑不由得有些躊躇,不知是否該進去,卻聽江載初隔了門,淡道:“既然來了,怎么不進來?”
兩人推門進去,卻聽見“哎喲”一聲,一名年輕女子穿著鵝黃色及胸裙,梳著云鬢,站起身嬌嗔道:“將軍,后苑你怎么隨便讓人進來呢?”
“阿蠻,不許無禮。”江載初放下手中書卷,毫不在意地理了理略帶褶皺的長袍,嘴角笑意寵溺,“景云你認得的。這位韓姑娘,是我?guī)は轮\士。”
韓維桑抬眸,望著這年輕姑娘,她自小見慣美人,卻也只覺得眼前這位是真正的絕色。宋安說真正的美人“增之一分則長,減之一分則短”,便是說這樣的女子,也難怪他這般寵愛。
“夫人。”韓維桑盈盈下拜行禮。
薄姬笑了笑:“起來吧。”眼前這少女這般消瘦,近乎枯槁,身上手上傷痕累累,令她覺得前幾日這般吃味,還耍些小手段,當真是多慮了。
“將軍,妾先回避了。”薄姬美目在上將軍身上淺淺一撩,轉身離開。
“那日沒說完的,此刻繼續(xù)吧。”江載初展開案桌上輿圖,示意兩人走近。
韓維桑走了許久,出了一身虛汗,不由舔了舔干裂的唇,正要開口,卻見江載初將手中黑釉茶盅遞了過來:“先喝口水,慢慢說。”
韓維桑接過來,卻躊躇片刻,因是他喝過的茶盅,只是道了謝便又放下。
江載初黑眸中深渦一旋,復平靜如初。
“將軍,東邊的山頭,這一座喚作獨秀峰。正對長風城中軸街。咱們要夷平的,便是這一座。”
“你這不是異想天開嗎?”景云不耐打斷,“效仿愚公移山?是想挖上十年二十年?”
韓維桑并不理他,只是注視江載初,淡淡道:“將軍,你可還記得錦州的都江堰?”
江載初面無表情道:“記得。”
“那你可記得,當年我們去那堰堤處游玩,有位老丈,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們這都江堰是如何修筑的嗎?”
景云臉色一變,霍然起立:“韓維桑!現(xiàn)如今提起當年的事,你是有意的嗎?!”
江載初卻極為平靜,只淡淡道:“景云別打岔,讓她繼續(xù)說。”
“當年李冰大人修筑都江堰,為將岷江換道,活生生劈裂了一座擋道的山峰。”韓維桑笑了笑,“他那法子,很是管用。”
江載初站了起來,因是在內苑,他穿著甚是隨意,披著長袍,面色卻漸漸凝重。顯然,只這一句話,他便全然明白了韓維桑的意圖。
“這段時日長風城干旱未雨,獨秀峰上諸多枯木,倒是易燃。”他沉吟道,“可是水呢?”
“前幾年,為解旱災,當?shù)卮迕裾埲嗽谏竭呅蘖艘坏酪,能灌溉良田千畝,水量堪足。”
“水渠如何改道?”江載初踱步到窗邊,眼見韓維桑果然獻上了計策,轉瞬間已經(jīng)想到了數(shù)個疏漏之處。
韓維桑笑了笑:“維桑帶了人來,前年正是他幫著村民設計了水渠。”
江載初雙眸輕輕一瞇,她果然考慮得極為周全。
“此刻他在青州府大柳街住著,將軍派人去接來即可。”韓維桑卻不察有異,繼續(xù)道,“這些日子,將軍要陸續(xù)派出士兵,喬裝成饑餓難民們前去長風城邊,上獨秀峰,裝作是挖野菜解饑,實則埋下火引。”
江載初轉過身,倏然一步踏上,逼視韓維桑:“韓維桑,為了這一天,你籌備了多久?”
被他清銳至極的目光一逼,韓維桑后退了半步,語氣略有些不暢:“……什么?”
“我說,為了等這獻計的一天,你籌備了多久?”他猛然擒住她的下頜,逼她直視自己,“接近我的琴師,在無意中被我發(fā)現(xiàn),真是一條苦肉計。”
韓維桑起初有些慌亂,只覺得下頜幾乎要被捏碎,事到如今,她倒不怕了,只是被他這樣抓著,笑得有些猙獰狼狽:“是啊……準備很久了。”
江載初一雙黑眸仿佛要噴出火來,雙手不覺加大了力道,一字一句道:“韓維桑,每一次,只有在用得到我的時候,你才會接近我,是不是?”
韓維桑被他掐得喘不過氣來,只閉上眼睛,忽然覺得就這樣死了倒也很好,什么都不用再管,不用負累,不用算計……
“將軍,她快死了。”景云踏上了一步,他跟隨江載初這么多年,極少見他這般失態(tài)暴怒,除了……除了那一次。
江載初反應過來,松了松手。
韓維桑捂著脖子,眼前滿是金星,后退數(shù)步,蹲在地上劇烈喘氣。
“此計甚好,明日你把大伙召至帳中,還有些細節(jié)需要商榷。”他卻像換了個人,適才的暴烈殘酷瞬間不見,仿佛暴風雨后露出一方明凈平和的藍天。
“你先出去,我再和韓姑娘敘敘話。”他揮了揮手。
景云看了韓維桑一眼,似笑非笑:“將軍,留著她還有些用處,可別再一時沖動掐死了她。”
良久,韓維桑才喘過氣,扶著桌子站起來,勉力笑道:“將軍,還有事嗎?”
“這三年,你在哪里?”江載初如故人相見,淡淡詢問。
“我被族人救出來,四處流落,直到……直到……”韓維?嘈,“將軍說得沒錯,直到我聽聞楊林有異動之心,想要殺洮侯自立。我迫于無奈,便只能自投羅網(wǎng),來求將軍。”
江載初嘴角的笑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將軍,韓維桑過去做的事,并不敢求您寬宥?扇缃裎壹扔星笥谀悖@一條命,無論為奴為婢,都是將軍的。”她重新跪下,重重磕頭,“請將軍信我。”
“為奴為婢,都是我的?”他俯下身,極輕柔地挑起她下頜,緩緩重復一遍。
“是。”
“那么今晚你便侍寢吧。”江載初斂了笑意,冷聲道。
韓維桑眼神中現(xiàn)出慌亂之色,旋即低頭不語。
江載初放開她,大笑起來,隨手將案桌上銅鏡擲在她面前:“開個玩笑罷了。如今的嘉卉郡主比起當年,可憔悴失色了不少。”
韓維桑心中一寬,她依舊低著頭,卻也能看見鏡中自己青白的臉色、委頓的神情。她低低道:“是,如今將軍見慣了傾城絕色,維桑在容貌上更是一無是處,只盼在智謀上,能對將軍有所助益。”
“出去吧。”江載初不等她說完,似乎失了興趣,“過幾日出發(fā),先去長風城探一探。”
“是。”
江載初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嘴角的笑意漸漸淡去了,只剩一抹殘酷之色。
大夫扔了一地帶血的棉布,放下手中的銀針,嘆口氣道:“姑娘,怎的這么晚才找大夫?”
傷口起了膿,挑破之后還需用力擠壓,韓維桑臉色煞白,雖然竭力自持,卻難以掩飾身體的微顫,穩(wěn)了良久的呼吸,才開口道:“耽誤了。”
“每日都得這般挑膿……”老大夫用力一摁,滲著濃稠黃色液體的鮮血又涌出來。韓維桑用力咬住了唇,聽到大夫又說:“若要痊愈,可得不少時間。”
“大夫,再過兩日我要出門,這手,可沒法騎馬啊……”韓維桑略有些擔憂。
“倒也有個法子,只是開始更受罪。”老大夫沉吟片刻,“你這指甲已經(jīng)逆生了,這般戳進肉中,所以總是好不了。若要快些痊愈,最好……最好是,拔了這兩片指甲。”
韓維桑怔了怔,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旋即一笑:“那便拔吧。”
“若是拔了,這右手的食指和小拇指只怕再也長不出指甲了……只怕也彈不了琴了。”
“無妨。老先生,動手吧。”
見她頗為急迫的樣子,老大夫卻笑了:“姑娘莫急。俗話說十指連心,拔去指甲可要受一番痛楚。我去尋些麻沸散來,姑娘也好受些。”
老大夫凈了凈手,存心多安慰這姑娘幾句,溫言道:“麻沸散不易尋,幸而是在上將軍府上。上將軍多征戰(zhàn),必然是備著的。”
等了半個時辰,韓維桑盯著老先生顫顫巍巍走近的身影,也見到了他一臉難色。
“老先生,怎么了?”
“這王府的藥房說了,前些日子麻沸散皆送去了前線,若要等送來,得等到明天。姑娘,不如明日……”
“那便不用了吧。”韓維桑伸出手,“老先生,便替我拔了吧?”
“姑娘忍得?”
“忍得。”韓維桑依舊沒什么表情,只頓了頓,望向老大夫,“老先生,可有軟木嗎?”
薄姬帶著侍女緩步走來,卻看見那熟悉的修長身影,負手靜靜站在廊邊,卻未進去。
“將軍?”薄姬有些驚疑不定,輕輕喚了一聲,“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你找韓姑娘有事相商?”
江載初卻只擺了擺手,淡聲道:“我也來得不是時候,里邊在治傷。”
薄姬踮著腳尖,往里邊看了一眼,卻見那老大夫正拿了燒得通紅的銀扦子,穩(wěn)穩(wěn)挑向韓維桑的指尖。韓維桑口中咬了軟木,端坐著一動不動,卻只見黃豆大的汗滴從額上滾落下來。
“這……”薄姬臉色煞白,正要驚呼出聲,卻被江載初掩住了唇,那股熟悉的麝香涼味擁裹左右,她雖定了神,一顆心還是撲通撲通在跳。
“別出聲。”他神容淡淡地看著,另一只手中不知攥著什么,只放在身側。
薄姬轉過眼神,卻見江載初手中握著的一物,一時好奇,輕輕接了過來。卻是一塊淡黃色粗布,聞著有淡淡藥香,她剛要放在鼻下嗅一嗅,卻被江載初伸手壓住。
薄姬只覺得腦中一陣輕微暈眩,醒悟過來:“麻沸散?”
江載初一笑不答。
“為何……不給韓姑娘用?”
“她既能忍得,為何要用?”江載初眼神中無波無瀾,卻無聲冷笑,韓維桑,原來對自己,你也能這般狠。
此刻屋內老大夫已經(jīng)拔下一片半月形的小指甲,隨手扔在地上,手上不停,挑向第二片。這一瞬息的工夫,他望向眼前這個少女,她用力咬著口中軟木,鬢發(fā)已經(jīng)汗?jié)窳艘话,卻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仿佛這身子不是自己的。
“姑娘忍著。”話音未落,老大夫手下一用力,第二片指甲被挑了出來,順涌而起的鮮血順著臂彎,如溪流般落在案桌上。
韓維桑已經(jīng)咬得滿嘴都是木屑,只是這一下痛得實在太狠,她只覺得眼前一黑,連呼吸都頓住了,痛得連心臟都抽了抽。也無怪,這是世間的酷刑之一。
呼吸一點點地平緩,那種痛就更加清醒深刻地涌過來,鋪天蓋地,無處躲藏。
“老先生,我,我會發(fā)燒嗎?”韓維桑提了一口氣問。
“這指甲一拔,就像是拔了那病灶,想來是不會再發(fā)燒了。”老先生呵呵笑道,“不過姑娘遭這罪,倒不如燒一場,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才好。”
“也不,也不,如何疼痛。”韓維桑吐出口中木屑,雙肩還在發(fā)抖,卻勉力笑道,“能快些好就行了。”
“我給姑娘上這藥,敷上兩日,便開始長新肉了。只是今日這痛,可有些難熬。”
老大夫沿著長廊,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你來此處作甚?”江載初目光落在寵姬身上。
“妾聽聞韓姑娘過兩日便要隨將軍出征,這王府里女人又少,我便做主給姑娘縫了幾套衣裳帶上。”
江載初看著她兀自笑靨如花,忽而失笑,或許這便是女人吧,不懂金戈鐵馬,刀劍霜寒,眼中一心一意,便只有眉心花鈿和霓裳羽衣。
“她身上手上都有傷,你讓侍女送進去便成了。昨日府上送來的那些小玩意兒,你去看看吧。”
薄姬翦水雙瞳隔著窗欞,似有似無地看了韓維桑一眼,柔順地行了禮,轉身離開了。
江載初繞開一地沾血棉布,慢悠悠走至韓維桑身邊坐下:“這手可好了?”
“將軍。”韓維桑掙扎著站起來,卻被江載初摁住雙肩,示意她不用動。
“過兩日便能長出新肉,應該能趕上和大軍一起出發(fā)。”
江載初俯身,握起她的右手,端詳了片刻:“以后可不能彈琴了。”
“是。”韓維桑低眉順目。
“其實你全不在乎能否彈琴。”江載初笑笑,放開她的手,在案邊坐下,“韓維桑,你這心,一天比一天硬了。”
韓維桑抬頭,手指辣辣的,似是有萬針戳入,她如往常般,只笑笑道:“將軍說得是,琴藝不過怡情所用。韓維桑天生享不了那些清福,實在不能彈,卻也沒什么。”她目光掠過侍女送上的衣裳,目光中倒是掠過一絲疑問。
“阿蠻送你的。那日讓你沐了涼水浴,她很是過意不去。”
“夫人只是誤會了,韓維桑并不敢當。”
“府上帳中,都說我對阿蠻太過嬌縱了些。”江載初不經(jīng)意言笑。
韓維桑一時間沒有說話,卻只沉沉看著榆木案桌,輕聲道:“我倒覺得,這世上,若還有個人能全心縱容,便不會覺得太過孤寂。”
“是嗎?”江載初抿唇一笑,長發(fā)發(fā)絲落在頰邊,笑容俊美無儔,“那么若是有人全心縱容你之時,不知韓姑娘又是如何自處的。”
韓維桑怔了怔,嘴角笑意凝在一處,良久,一字一頓,絕無轉圜:“維桑是無福之人,自然無福消受。”
江載初嘴角弧度一勾,似是并不在意:“三日后你隨行前往長風城。”
三日之后,青州府外一支商隊行往長風城。烈日昭昭。
領隊的年輕商販回身看了一眼,一名身量頗瘦小的管事知其意,策馬趕上來,低低喚了一聲:“公子。”
“傷已好了?”年輕人昂著頭,胯下駿馬行得不急不緩。
管事穿著一身蓑衣,斗笠半遮面,露出尖俏下頜,以及脖頸上隱約一道新鮮疤痕。
“托大人的福。”聲音中絲毫未見怨懟。
“這方是你的本性吧?”年輕人忽然笑了笑,“殿下和我,當年都被騙了。”
“本性?”瘦弱的管事低低笑了聲,伸手一扶斗笠,露出清亮至極的眸子,“連我自己都看不透,大人卻看透了?”
此刻扮作了商販的左將軍景云,緩緩將目光移過去,上下凝視片刻,只說了四字:“天生涼薄。”
天生涼薄?韓維桑咀嚼著這四個字,越是回想,越是唇齒生寒。
從青州府到長風城,腳程很快的話,大約需走上六七日,只是扮作了商隊,暗中監(jiān)視著流民裝扮的士兵們,景云行得并不如何快。
因天下四分五裂,諸侯林立,烽煙不斷,大道上常見流民們四散,諸城池的看守也習以為常。他們拔出刀劍,呼喊恐嚇這些難民,不準他們入城,將他們趕上周圍的荒山野嶺,任其自生自滅。
落腳在離長風城十數(shù)里遠的營帳中,韓維桑拆開右手上包裹的棉布,粗粗看了眼長出的新肉,果然,沒有再長出指甲片。
昨日痛楚尚驚心,今日卻已痊愈。
這世上萬物,經(jīng)歷過再多傷痛,在時光流淌中,總能漸漸完好。
韓維桑彎腰出了帳篷,看著周遭莽莽群山,他們留在此地,已經(jīng)一月有余。
眼見景云帶著數(shù)人一身塵土,下山而來,韓維桑急忙跑去,問道:“如何?”
景云依舊對她不理不睬,他身后一名模樣老實的漢子抹了把汗,笑道:“姑娘,渠首已經(jīng)找到,正在改道。”
“與上將軍約定的日子,大約還有半月。”韓維桑心中盤算了片刻,又望望這極晴朗的天色,掩飾住內心焦慮,“徐叔,來得及嗎?”
徐叔沉吟了一下,并不敢答應,韓維桑心下一沉,卻聽景云道:“按照約定,上將軍明日率軍開拔,今晚便開始了吧?”
春日里是極干燥的天氣。
鎮(zhèn)守長風城的是老將王誠信。老將軍生平并沒有什么嗜好,唯好酒,入夜之后便會在府上小酌幾杯。這些日子雨水頗少,空氣中都是塵土的味道,老將軍倒了一杯酒下去,忽聽門口軍士傳報:“將軍,前邊斥候傳報,叛軍已祭過天地,明日便會開拔。”
老將軍舉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領軍是誰?”
“江載初。”
“寧王啊。”老將軍低低嘆了口氣,花白胡子略有些翹起,他神色不動,“終有這一日,來便來吧。”
話音未落,空氣中彌散開一點火星子的燥味兒,蒙蒙夜色之中,亮光一現(xiàn),卻是遠處群山秀木中,映得天邊星子也黯沉了下去。
老將軍走至窗邊,瞇眼望了望:“莫不是這山上走水了?”
“天干物燥,長風城周圍群山上多是挖野菜充饑的流民,只怕是夜半烤火,點了這山也未可知。”副將憂心道,“將軍,需要派人去撲滅嗎?”
“大敵當前,不得分兵。”老將軍霍然轉身,“傳令全軍,明日一早在點將臺備戰(zhàn)!”
“火勢如今蔓延開半個山頭,只怕……城內守將會下令撲火啊。”
灼熱的氣息旋流撲面而來,韓維桑站在山地,看著烈烈雄火,只覺得鬢邊的長發(fā)都被烤得微微卷曲起來。
“不會。”韓維桑篤定道,“此刻上將軍領兵而來,守將王老將軍是穩(wěn)重之人,絕不會分兵出來滅火,況且……”
“況且這大火將夜晚照得如白晝,長風城地勢頗高,里邊的人能將城外敵軍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于他們有利。他們絕不希望這火滅了。”景云接過韓維桑話頭,負手望著火景,悠悠道,“上將軍已經(jīng)拔營。”
“多謝景將軍告知。”
“大戰(zhàn)當前,這般豪賭,你心底可有一絲忐忑?”景云目光如刀鋒,仿佛要看出眼前這女子心底是否有一絲軟弱。
“忐忑?忐忑可能助上將軍打勝仗?若是能,我便存些忐忑。”韓維桑沖著年輕驍勇的將軍一笑,半邊臉色映在火光之中,“若是不能,要來何用?”
元熙三年春。
上將軍江載初率軍二十萬,由南自北,抵至長風城下。
同日,守城老將王誠信接朝廷軍令,調集周圍城池守軍,共計三十余萬,務必將逆賊斬殺于城下。
許多年后,長風城周圍的老人們回想起那一戰(zhàn),猶自心驚膽戰(zhàn)。
自古以來,無數(shù)戰(zhàn)爭在此處發(fā)生。然而只有這一戰(zhàn),被稱為“長風之戰(zhàn)”。
攻城的軍隊抵達長風城下那一晚,分明已是星夜,可是漫山遍野的火光將大半天空照得亮如白晝,壓過一切星辰。空氣中彌散著焦炭和松脂的味道,軍士們抹一把臉,抓出一道道黑痕,火勢隨著風勢,舔舐著夜空。
長風城內,每一個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駐扎安頓下的敵軍們。方陣一個又一個的矗立起來,人頭如同螞蟻一般,沉默而迅速。其中一個方陣忽然起了動靜,從中拉開一條空隙。旌旗翻滾間,一隊人馬急速行進,直入主帳。
城頭上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將軍,那是……”
“寧王殿下。”老將軍手握著長槍,仰頭一笑,“很好,軍容完整,訓練有素,未讓我失望啊。”
老將軍一揮手,轉身的剎那,忽又停步,問身旁副將:“我在此處駐守,已有多久了?”
“從先皇年間算起,已有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