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房里，張軒手捧著書本，正坐在張蕭氏的下首與她說著話�？粗鴥鹤�，張蕭氏眉眼都是慈祥，而張軒也是一臉的笑意。在右側(cè)角落，張錦低著頭，悶悶不樂地玩著自己的手帕，張蕭氏偶爾喚上幾句，她也一副沒有聽到的模樣。
看到張綺進(jìn)來，張軒站了起來，溫柔地喚道：“阿綺，快來見過母親大人。”他語氣中帶著親近，這是想幫張綺親近他的母親。
張綺連忙上前兩步，盈盈一福，脆脆地喚道：“阿綺見過母親。”這“母親”兩字一出，坐在角落里的張錦便抬頭瞪了她一眼，發(fā)出一聲冷哼。
張綺叫喚過后，眼巴巴的，又是討好又是小心，又是緊張地看著張蕭氏，眼神中，帶著渴望親近卻又不敢的畏縮之色。
對上她的眼神，張蕭氏臉色沉了沉。她沒有應(yīng)承張綺的叫喚，而是轉(zhuǎn)向張軒笑道：“我兒，你今日也累了，回房歇著吧。”
這是要支開張軒。
張軒搖了搖頭，笑道：“母親，孩兒不累。”他看向張蕭氏，誠摯地說道，“母親，阿綺是個真聰慧的，孩兒與她說了幾次話，有些感觸。到時母親幫她覓得一佳婿，以阿綺的聰慧，說不定是一幫襯。”
他聲音一落，張錦便在一旁叫道：“九兄你說什么胡話？我母親何等身份，怎么會要一個私生女的幫襯？”她越想越荒唐，不由得嗤嗤笑了起來。
張蕭氏也是臉色不好。她瞪了張軒一眼，怒道：“阿錦這話說得有理，軒兒，你雖丈夫，有些事還不如你妹妹想得明白。”這話一出，張軒一臉沮喪。他慚愧地看向張綺。
張綺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暗叫不好：張蕭氏看到他這表情，多半會以為今日之事是自己慫恿他的！
果然，張蕭氏的眼神更陰沉了。
張綺暗嘆一聲，張軒此舉，真是弄巧成拙啊。她低下頭，朝著張蕭氏盈盈一福，轉(zhuǎn)向張錦脆生生地說道：“姐姐此言錯矣。阿綺聽過，便是那三品大夫之家，也有妾室當(dāng)家的。阿綺雖然出身卑賤，可舍得用心，未必沒有出頭之日。”她這是第一次理直氣壯地說一句話。
張蕭氏一怔，張錦沒有想到她敢反駁，更是一怔。
在安靜中，張綺咬著唇，認(rèn)真地說道：“何況，阿綺也有一些才學(xué)，若是能嫁得一寒門之官為妻，說不定堪為臂助。”當(dāng)然，最關(guān)鍵的是，要蕭氏舍得捧她推她，她才能有此造化。
張蕭氏盯緊了她。在張錦嗤笑出聲時，她不屑地說道：“阿綺志向不小啊。”
張綺跪下，朝著她恭敬地磕了一個頭，認(rèn)真地說道：“阿綺知曉一些事，姑子最緊要的，是嫁一個出身相當(dāng)?shù)姆蚓�，再得到他的敬重，然后才能談及其他�?rdquo;
這席話，她表面上說的是自己，實際上說的也是張錦。她想通過這番話告訴張蕭氏，自己是知道規(guī)矩的人，從來不愿意慫恿張錦做那種與人私相授受之事。
張綺想，在張蕭氏面前，難得有開口的機會。這次便是得不到張蕭氏的喜歡，最不濟(jì)，也要與張錦和蕭莫撇清一些。
說到這里，她又怕張蕭氏厭惡自己出頭，連張錦沒想過的事都想到了，便又從懷中掏出那幅手帕繡畫，恭敬地說道：“這是阿綺與婢子阿綠共同繡就的，想獻(xiàn)給母親。”
她這幅繡畫，與現(xiàn)今建康最流行的繡畫如出一轍，還更精美。如果給張蕭氏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她的一些底牌也會徹底暴露，那不是現(xiàn)在的張綺想要的。
可她料到，張蕭氏定然不會來接自己這個手帕。
張蕭氏聽了張綺的話，又看了看她捧著的手帕，嘴角扯了扯。一個姑子，與婢女沒個尊卑，她還好意思擺出自己知道規(guī)矩？哼，這般愚蠢之人，還稱聰慧？差我家阿錦多了。她揮了揮手，皺眉道：“收回去吧。”
張錦也在一側(cè)嗤笑道：“你還是留著賣兩個銅子吧！我母親何等樣人，才不耐煩收你一帕子呢。”
張軒坐在一旁，眼看著事情朝自己不知道的方向發(fā)展，有心想夸張綺兩句，又擔(dān)心適得其反，干脆什么話也不說。
見張蕭氏瞟也不瞟，張綺低下頭，怏怏地收回帕子。
她現(xiàn)在……總算是在張蕭氏這里過了明路了。便是有一天張軒或者蕭莫說出了繡畫的事，被張蕭氏問責(zé)，她也有話可說。
這時，張蕭氏說道：“出去吧。”
“是。”張綺慢慢退了出去。
就在這時，幾個婢女恭敬地喚道：“婢子見過郎主。”
張十二郎過來了？
自那日過后，張綺已多時沒有見過他了。聽到腳步聲，她卻是頭更低了。
張蕭氏和張錦都在這里，她不敢認(rèn)這個父親。
張十二郎一入門，便看到了嫡妻和兒女，他盯向施禮的張軒，溫聲問道：“這兩日可有寫賦？”
張軒朝著父親恭敬地說道：“前日兒子目腫眼赤，用過薄荷液后已然痊愈，為此事，兒子寫了一篇《眼明囊賦》，正準(zhǔn)備請父親指點一下。”
聽到兒子為了這么一件小事寫賦，張十二郎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點頭道：“不錯，你去拿來讓為父一睹。”
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賦，都是纖柔的、瑣細(xì)的，便如這個南地的女子和文人一樣，天性中便少了一種剛毅和深弘博大。北地恰恰相反。
張軒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出。在經(jīng)過張綺時，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退下。
張綺低頭退去。
一直到她離開房間，張十二郎都沒有看到她。走了幾步，張綺聽到里面?zhèn)鱽砝世实男β�，不由得停下腳步，怔怔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回過頭來。
張軒腳步略頓，過了院落，四周沒有幾人看來時，他低聲歉疚地說道：“為兄考慮不周。”
張綺搖頭，低低地、弱弱地說道：“阿兄替阿綺在母親面前說了話，阿綺著實感激不盡。”
她低著頭，怯怯弱弱的，嬌小的身姿如不勝春風(fēng)。張軒看著她，暗暗忖道：我這個妹妹骨小肉腴，為著自己的身世，不知流過多少淚，想她倚于亭臺時，那水中倒影顯出的腰，是何等細(xì)弱。我近日感懷，給她也寫了一篇賦。雖沒言明她是誰，可我想我那賦，也合了“性情卓絕，新致英奇”，改日倒要拿出來讓眾人品一品，定要不遜于蕭莫的《美人賦》才好。
尋思了一陣，張軒想起一事，突然喚道：“阿綺？”張綺回頭望去。
對上她霧茫茫的眸子，張軒又在心里暗贊一句張綺之美，琢磨著要把她的眼寫到賦里。
張綺半天不見他說話，不由得喚道：“九兄？”張軒清醒過來，走上一步，朝張綺低聲說道：“陳邑還想見見你。”
在張綺睜大的、不解的眼眸中，他輕聲說道：“我把你的想法告訴了他。阿邑說，那是你不識得他，你如與他接觸了，定然會歡喜于他。他雖家境不是大富，倒也能夠嚼用。阿綺如入了大富之家，主母多半是大家姑子，能不能容你還是個問題。他本人長相尚可，又真心看重你，愿意出金求聘，將來主母進(jìn)門，也定不會讓她欺了你去。他想你多多深思深思。”說到這里，張軒問道，“阿綺，陳邑所言甚是有理，你還是考慮下吧。”
張綺垂眸，搖了搖頭。
見她如此，張軒暗嘆一聲，心里卻想著：有了機會，得讓阿綺與陳邑處一處，說不定她便改變主意了。
陳氏雖是皇室，卻是實實的寒門。陳邑作為宗室子弟，又不是一個非常得意的，因此，張綺的私生女身份雖低，可憑著她是張氏女，雖然不能嫁他為妻，給他當(dāng)妾是完全夠。以后陳邑的妻室進(jìn)了門，看在張氏的名頭，以及自己這個兄長在背后撐腰的分上，怎么也不敢欺她太過。
兄妹倆告別后，張綺回到了房中。
一坐在房中，她便專心地刺繡起來。她的心有點亂，想借由忙碌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記憶中，她是一個世家子的妻�？涩F(xiàn)在，她卻覺得步步艱難。
想到這里，張綺看向自己藏金的角落，心又平靜了下來。
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她就有了這么多金。既然廣陵王都走了，自己也不會再漂泊異鄉(xiāng)了，不如找個機會，讓九兄給自己另外置些地？一百五十金，除了置一幢小院子，也不知可以置多少良田？
可是，自己的樣貌最易惹禍，守在院子里也不會安生，還得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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