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齋問端福道:“紹聞,你意下何如?”端福道:“我不肯躲。”潛齋道:“這才是哩。”孔耘軒連點頭說:“好,好。”潛齋又叫王中道:“你去后邊說去,我二人還要在此料理訃文,今夜不回去。叫后邊奶奶們也不必躲。”
王中到后邊說明,曹氏便向王氏道:“這可使不得。他們男子漢,膽兒大,咱們是要小心哩。”王氏道。”他妗子,你說的是。不是耍哩!”卻又不便催客起身。到一更以后,王氏叫雙慶兒,到前套房對二位爺說:“后邊奶奶怕的慌,叫大相公回去睡,好做伴兒。”這端福已在草苫上睡著。潛齋叫回去,雙慶兒叫醒,回后邊去。后邊早已安排停當(dāng),一起婦女,引著端福兒,鎖住后門,到侯師娘家躲訖。——這侯冠玉正喜得個空兒,自去光明正大的賭博。
這婁、孔二人,寫完了至親十?dāng)?shù)個帖兒,就在醉翁椅上各睡訖。這婁潛齋欠伸不已,孔耘軒也覺目難交睫。桌子上一盞燈兒兒,半滅半明,好不凄愴。孔耘軒起來剔燈,婁潛齋也起來,口中念道:“物在人亡無見期。”孔耘軒道:“心中不好過的很。天已多半夜,咱也睡不成了。”于是二人閑話到天明。
到了次日,只聽大門外大動哭聲。進來看時,乃是王春宇。
到靈前行了禮,痛哭一場,說:“我是昨晚從亳州回來,才知道姐夫不在。我只說姐夫還在京里,指望姐夫做官,誰知道遭下這個大禍。”說罷,又大哭起來。眾人勸住,端?牧祟^,徑到后邊來看姐姐。彼此又哭了一會,說一向在亳州,不知姐夫回來的話,王氏說道:“你姐夫大數(shù)該盡,請醫(yī)生看他的病,再不應(yīng)藥;神里看,神也不靈;抽簽打卦,再不應(yīng)一宗兒。如今已經(jīng)去世,這也提他不著。只是如今的事,埋葬還早,現(xiàn)在成服封柩,有許多的客,這破孝擺席,全要兄弟幫助哩。”
王春宇出來,同婁、孔二人行禮。適侯先生也在其中,也行禮坐下,開口先說:“這宗事,別的我不會辦,這辦買酒席全在我。外甥這宗席面,看來一定要參魚蟶翅珍錯東西,才不失姐夫在世的體面。”潛齋道:“要撐令姊丈體統(tǒng)門面,也還不在酒席上。”王春宇是生意乖覺人,便把話兒收回。又因問成服破孝的話,孔耘軒道:“此是咱這里陋俗。我當(dāng)日先慈見背,就不曾破孝。蓋古有大孝、純孝,孝之一字,乃是兒子事親字樣,豈可言破?即本族弟侄,姻戚甥婿,或期年、大功、小功、綢麻,還各有個定制,如何鄰舍街坊來吊,敢加于他人之首?”王春宇被婁、孔二人,說的無言可答,就不敢再問了。
卻說王氏,因兄弟與婁、孔二人在前廳說話,必是議及喪事,到閃屏后竊聽。見兄弟被婁、孔當(dāng)面批評,自己的喪事,又不知如何辦法,忍不住說道:“婁先生、孔親家俱在,這宗喪事,要先生、親家周旋。要定好吹手,還要請女僧做齋。”
婁、孔未及回答,侯冠玉道:“書上說:‘鄰有喪,春不相;里有殯,不巷歌。這一春天鄰舍都不唱戲,何況自己有喪,喇叭朝天,墩子鼓震地乎?”婁潛齋方曉得自己徒弟讀的是“春不相”。王氏聽的惱了,在閃屏后高聲道:“吹鼓手一定要,齋是一定做的。”孔耘軒道:“鼓手再為商量。至于做齋,怕封柩之日客多人忙,或‘二七’‘三七’,以及‘百日’,隨親家母各人盡心。”王氏道:“孔親家說的才是理順人情。侯師爺呀,這教書抹牌,是那一本書上留下的規(guī)矩?”侯冠玉方悔多言,已被東家婆在閃屏后聽得惱了,推個故兒走訖。
婁、孔應(yīng)料理的事,一切依禮而行,辦完各自回家。
到了涂殯之日,這些街坊鄰舍,姻戚朋友,備禮致吊,以及接待賓客,整備席面的話,若—一細(xì)述,便累幅難盡。不過是把一個“皇明應(yīng)誥贈承德郎介軒府君之靈”牌,懸于孝幔之上,“封柩止吊”四個字,貼于大門之旁。這便是保舉賢良方正、拔貢生譚忠弼,字孝移,號介軒的一個人,蓋棺論定。詩曰:
生順才能說歿寧,端人有甚目難瞑?
兢兢業(yè)業(yè)終身怕,傳與世間作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