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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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我追問繼之:“那一個候補道,他的夫人受了這場大辱,還有甚么得意?”繼之道:“得意呢!不到十來天工夫,他便接連著奉了兩個札子,委了籌防局的提調(diào)與及山貨局的會辦了。去年還同他開上一個保舉。他本來只是個鹽運司銜,這一個保舉,他就得了個二品頂戴了。你說不是得意了嗎?”我聽了此話,不覺呆了一呆道:“那么說,那一位總督大帥,竟是被那一位夫人--”我說到此處,以下還沒有說出來,繼之便搶著說道:“那個且不必說,我也不知道。不過他這位夫人被辱的事,已經(jīng)傳遍了南京,我不妨說給你聽聽。至于內(nèi)中曖昧情節(jié),誰曾親眼見來,何必去尋根問底!不是我說句老話,你年紀(jì)輕輕的,出來處世,這些曖昧話,總不宜上嘴。我不是迷信了那因果報應(yīng)的話,說甚么談人閨閫,要下拔舌地獄,不過談著這些事,叫人家聽了,要說你輕薄。兄弟,你說是不是呢?”
我聽了繼之一番議論,自悔失言,不覺漲紅了臉。歇了一會,方把在元和船上遇見扮了官做賊的一節(jié)事,告訴了繼之。繼之嘆了一口氣,歇了一歇道:“這事也真難說,說來也話長。我本待不說,不過略略告訴你一點兒,你好知道世情險詐,往后交結(jié)個朋友,也好留一點神。你道那個人是扮了官做賊的么?他還是的的確確的一位候補縣太爺呢,還是個老班子。不然,早就補了缺了,只為近來又開了個鄭工捐,捐了大八成知縣的人,到省多了,壓了班。再是明年要開恩科,榜下即用的,不免也要添幾個。所以他要望補缺,只好叫他再等幾年的了。不然呢,差事總還可以求得一個,誰知他去年辦鎮(zhèn)江木厘,因為勒捐鬧事,被木商聯(lián)名來省告了一告,藩臺很是怪他,馬上撤了差,記大過三次,停委兩年。所以他官不能做,就去做賊了。”我聽了這話,不覺大驚道:“我聽見說還把他送上岸來辦呢,但不知怎么辦他?”繼之搖搖頭嘆道:“有甚么辦法!船上人送他到了巡防局,船就開行去了。所有偷來的贓物,在船上時已被各人分認(rèn)了。他到了巡防局,那局里委員終是他的朋友,見了他也覺難辦。他卻裝做了滿肚子委屈,又帶著點怒氣,只說他的底下人一時貪小,不合偷了人家一根煙筒,叫人家看見了,趕到房艙里來討去;船上買辦又仗著洋人勢力,硬來翻箱倒篋的搜了一遍,此時還不知有失落東西沒有。那委員聽見他這么說,也就順?biāo)拼,薄薄的?zé)了他的底下人幾下就算了。你們初出來處世的,結(jié)交個朋友,你想要小心不要?他還不止做賊呢,在外頭做賭棍、做騙子、做拐子,無所不為,結(jié)交了好些江湖上的無賴,外面仗著官勢,無法無天的事,不知干了多少的了。”
我聽了繼之一席話,暗暗想道:“據(jù)他說起來,這兩個道臺、一個知縣的行徑,官場中竟是男盜女娼的了,但繼之現(xiàn)在也在仕路中,這句話我不便直說出來,只好心里暗暗好笑。雖然,內(nèi)中未必盡是如此。你看繼之,他見我窮途失路,便留我在此居住,十分熱誠,這不是古誼可風(fēng)的么?并且他方才勸戒我一番話,就是自家父兄,也不過如此,真是令人可感。”一面想著,又談了好些處世的話,他就有事出門去了。
過了一天,繼之上衙門回來,一見了我的面,就氣忿忿的說道:“奇怪,奇怪!”我看見他面色改常,突然說出這么一句話,連一些頭路也摸不著,呆了臉對著他。只見他又率然問道:“你來了多少天了?”我說道:“我到了十多天了。”繼之道:“你到過令伯公館幾次了?”我說:“這個可不大記得了,大約總有七八次。”繼之又道:“你住在甚么客棧,對公館里的人說過么?”我說:“也說過的;并且住在第幾號房,也交代明白。”繼之道:“公館里的人,始終對你怎么說?”我說:“始終都說出差去了,沒有回來。”繼之道:“沒有別的話?”我說:“沒有。”繼之氣的直挺挺的坐在交椅上。半天,又嘆了好幾口氣說道:“你到的那幾天,不錯,是他差去了,但不過到六合縣去會審一件案,前后三天就回來了。在十天以前,他又求了藩臺給他一個到通州勘荒的差使,當(dāng)天奉了札子,當(dāng)天就稟辭去了。你道奇怪不奇怪?”我聽了此話,也不覺呆了,半天沒有話說。繼之又道:“不是我說句以疏間親的話,令伯這種行徑,不定是有意回避你的了。”
此時我也無言可答,只坐在那里出神!
繼之又道:“雖是這么說,你也不必著急。我今天見了藩臺,他說此地大關(guān)的差使,前任委員已經(jīng)滿了期了,打算要叫我接辦,大約一兩天就可以下札子。我那里左右要請朋友,你就可以揀一個合式的事情,代我辦辦。我們是同窗至好,我自然要好好的招呼你。至于你令伯的話,只好慢慢再說,好在他終久是要回來的,總不能一輩子不見面。”我說道:“家伯到通州去的話,可是大哥打聽來的,還是別人傳說的呢?”繼之道:“這是我在藩署號房打聽來的,千真萬真,斷不是謠言。你且坐坐,我還要出去拜一個客呢。”說著,出門去了。
我想起繼之的話,十分疑心,伯父同我骨肉至親,哪里有這等事!不如我再到伯父公館里去打聽打聽,或者已經(jīng)回來,也未可知。想罷了,出了門,一直到我伯父公館里去。到門房里打聽,那個底下人說是:“老爺還沒有回來。前天有信來,說是公事難辦得很,恐怕還有幾天耽擱。”我有心問他說道:“老爺還是到六合去,還是到通州去的呢?”那底下人臉上紅了一紅,頓住了口,一會兒方才說道:“是到通州去的。”我說:“到底是幾時動身的呢?”他說道:“就是少爺來的那天動身的。”我說:“一直沒有回來過么?”他說:“沒有。”我問了一番話,滿腹狐疑的回到吳公館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