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無話,次日一早,繼之到關(guān)上去了。此時我想著要寄家信,拿出銀子來,秤了一百兩,打算要寄回去。又想買點南京的土貨,順便寄去。吃過午飯,就到街上去買。順著腳步走去,走到了城隍廟里,隨意游玩。忽見有兩名督轅的親兵,叱喝而來;后面跟著一頂洋藍(lán)呢中轎,上著轎簾,想來里面坐的,定是一位女太太。那兩名親兵,走到大殿上,把燒香的人趕開,那轎子就在廊下停住。旁邊一個老媽子過來,把轎簾揭下,扶出一位花枝招展的美人,打扮得珠圍翠繞,錦簇花團,蓮步姍姍的走上殿去。我一眼瞥見他襟頭下掛著核桃大的一顆水晶球,心下暗吃一驚道:“莫非繼之失的龍珠表,到了他手里么?”忽又回想道:“這是有得賣的東西,雖不知他是甚么人,然而看他那舉動闊綽,自然他也是買來的,何必一定是繼之那個呢。”一面想著,只見他上到殿上,拈香膜拜。我忽然又想起,龍珠表雖是有一般的,但是那黑銅表墜不是常有的東西?上щx的遠(yuǎn),看他不清楚,怎樣能夠走近他身邊一看就好。躊躇了一會,想起女子入廟燒香,一定要拜觀音菩薩的,何妨去碰他一碰。想著,就走到旁邊的觀音殿去等他。等了許久,還不見來,以為他去了,仍舊走出來,恰好迎面同他遇著。留神一看,不禁又吃了一驚,他穿的是白灰色的衣裳,滾的是月白邊,那一顆水晶球似的東西雖然已經(jīng)藏在襟底,那一根鏈條兒還搭在外面,分明直顯出一顆杏仁大的黑表墜來。這東西有九分九是繼之的失贓了。但是他是甚么人,總要設(shè)法先打聽著了,才可以再查探是甚么人賣給他的。遂想了個法子,走到正殿上,同香火道人買了些香燭,胡亂燒了香;又隨意取過簽筒來,搖了幾搖,搖出一根簽來,看了號碼,又到香火道人那里去買簽,故意多給他幾文錢,問他討一碗茶來吃,略略同他談兩句,乘機就問他方才燒香的女子是甚么人。香火道人道:“聽說是制臺衙門里面甚么人的內(nèi)眷,我也不知道底細(xì)。他每月總來燒幾回香的。”我聽了,仍是茫無頭緒的,敷衍了兩句就走了,不覺悶悶不樂。我雖然不是奉西教的,然而向來也不拜偶象。今天破了我的成例,不過為的是打聽這件事;誰知例是破了,事情卻打聽不出來。當(dāng)面見了真贓,勢不能不打聽個明白,站在廟門外面,呆呆的想法子。
只見他的轎子已經(jīng)出來了。恰好有個馬夫牽著一匹馬走過,我便賃了他騎上了,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那轎子去,要看他住在那里。誰知他并不回家,又到一個甚么觀音廟里燒香去了。我好不懊惱!不便再進去碰他,只騎了馬在左近地方跑了一會。等的我心也焦了,他方才出來,我又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他卻又到一個關(guān)神廟去燒香。我不覺發(fā)煩起來,要想不跟他了,卻又舍不得當(dāng)面錯過,只得按轡徐行,走將過去。只見同他做開路神的兩名督轅親兵,一個蹲在廟門外面,一個從里面走出來,嘴里打著湖南口音說:“噲!伙計,不要氣了,大王廟是要到明天去了。”一個道:“我們找個茶鋪子歇歇罷,嘴里燥得很響。”一個道:“不必罷。這里菩薩少,就要走了,等回去了我們再歇。”我聽了這話,就走到街頭等了一會,果然見他坐著轎子出來了。我再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他,轉(zhuǎn)彎抹角,走了不少的路,走到一條街上,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他那轎子抬進一家門里去,那兩名親兵就一直的去了。我放開轡頭,走到他那門口一看,只見一塊朱紅漆牌子,上刻著“汪公館”三個大字。我撥轉(zhuǎn)馬頭要回去,卻已經(jīng)不認(rèn)得路了。我到南京雖說有了些日子,卻不甚出門;南京城里地方又大,那里認(rèn)得許多,只得叫馬夫在前面引著走。心里原想順路買東西,因為天上起了一片黑云,恐怕要下雨,只得急急的回去。
今天做了他半天的跟班,才知道他是一個姓汪的內(nèi)眷,累得我東西也買不成功。但不知他帶的東西,到底是繼之的失贓不是。如果是的,還不枉這一次的做跟班;要是不是的,那可真冤枉了。想了一會,拿起筆來,先寫好了一封家信,打算明天買了東西,一齊寄去。誰知這一夜就下起個傾盆大雨來,一連三四天,不曾住點。到第五天,雨小了些,我就出去買東西。打算買了回來,封包好了,到關(guān)上去問繼之,有便人帶去沒有;有的最好,要是沒有,只好交信局寄去的了;氐郊視r,恰好繼之已經(jīng)回來了,我便同他商量,他答應(yīng)了代我托人帶去。當(dāng)下,我便把前幾天在城隍廟遇見那女子燒香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繼之。繼之聽了,凝神想了一想道:“哦!是了,我明白了。這會好得那個家賊就要走了。”
正是:迷離倘仿疑團事,打破都從一語中。未知繼之明白了甚么,那家賊又是誰人,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