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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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繼之聽了我一席話,忽然覺悟了道:“一定是這個人了。好在他兩三天之內(nèi),就要走的,也不必追究了。”我忙問:“是甚么人?”繼之道:“我也不過這么想,還不知道是他不是。我此刻疑心的是畢鏡江。”我道:“這畢鏡江是個甚么樣人?大哥不提起他,我也要問問。那天我在關(guān)上,看見他同一個挑水夫在那里下象棋,怎么這般不自重!”繼之說:“他的出身,本來也同挑水的差不多,這又何足為奇!他本來是鎮(zhèn)江的一個龜子,有兩個妹子在鎮(zhèn)江當(dāng)娼,生得有幾分姿色,一班嫖客就同他取起諢名來:大的叫做大喬,小的叫做小喬。那大喬不知嫁到哪里去了;這小喬,就是現(xiàn)在督署的文案委員汪子存賞識了,娶了回去作妾。這畢鏡江就跟了來做個妾舅。子存寵上了小老婆,未免‘愛屋及烏’,把他也看得同上客一般。爭奈他自己不爭氣,終日在公館里,同那些底下人鬼混。子存要帶他在身邊教他,又沒有這個閑工夫;因此薦給我,說是不論薪水多少,只要他在外面見識見識。你想我那里用得他著?并且派他上等的事,他也不會做;要是派個下等事給他,子存面上又過不去。所以我只好送他幾吊錢的干脩,由他住在關(guān)上。誰料他又會偷東西呢!”
我道:“這么說,我碰見的大約就是小喬了?”繼之道:“自然是的。這宗小人用心,實(shí)在可笑。我還料到他為甚么要偷我這表呢。半個月以前,子存就得了消息,將近奉委做蕪湖電報局總辦。他恐怕子存丟下他在這里,要叫他妹子去說,帶了他去。因?yàn)橐竺米,不能不巴結(jié)他,卻又無從巴結(jié)起,買點(diǎn)甚么東西去送他,卻又沒有錢,所以只好偷了。你想是不是呢?我道:“大哥怎么又說他將近要走了呢?莫非汪子存真是委了蕪湖電報局了么?”繼之道:“就是這話。聽說前兩天札子已經(jīng)到了。子存把這里文案的公事交代過了,就要去接差。他前天喜孜孜的來對我說,說是子存要帶他去,給他好事辦呢。可不是幾天就要走了么?”我道:“這個也何妨追究追究他?”繼之道:“這又何苦!這到底是名節(jié)攸關(guān)的。雖然這種人沒有甚么名節(jié),然而追究出來,究竟與子存臉上有礙。我那東西又不是很值錢的;就是那塊黑銅表墜,也是人家送我的。追究他做甚么呢。”
正在說話之間,只見門上來回說:“有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子,都是穿重孝的,要來求見;說是姓陳,又沒有個片子。”繼之想了一想,嘆一口氣道:“請進(jìn)來罷,你們好好的招呼著。”門上答應(yīng)去了。不一會,果然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都是渾身重孝的,走了進(jìn)來?此切螤,愁眉苦目,好象就要哭出來的樣子。見了繼之,跪下來就叩頭;那小孩子跟在后面,也跪著叩頭。我看了一點(diǎn)也不懂,恐怕他有甚么礙著別人聽見的話,正想回避出去,誰知他站起了來,回過身子,對著我也叩下頭去;嚇得我左不是,右不是,不知怎樣才好。等他叩完了頭,我倒樂得不回避,聽聽他說話了。繼之讓他坐下。那婦人就坐下開言道:“本來在這熱喪里面,不應(yīng)該到人家家里來亂闖。但是出于無奈,求吳老爺見諒!”繼之道:“我們都是出門的人,不拘這個。這兩天喪事辦得怎樣了?此刻還是打算盤運(yùn)回去呢,還是暫時在這里呢?”那婦人道:“現(xiàn)在還打不定主意,萬事都要錢做主呀!此刻鬧到帶著這孩子,拋頭露面的--”說到這里,便咽住了喉嚨,說不出話來,那眼淚便從眼睛里直滾下來,連忙拿手帕去揩拭。繼之道:“本來怪不得陳太太悲痛。但是事已如此,哭也無益,總要早點(diǎn)定個主意才好。”那婦人道:“舍間的事,吳老爺盡知道的,先夫咽了氣下來,真是除了一個棕榻、一條草席,再無別物的了。前天有兩位朋友商量著,只好在同寅里面告?zhèn)幫,為此特來求吳老爺設(shè)個法。”說罷,在懷里掏出一個梅紅全帖的知啟來,交給他的小孩,遞給繼之。
繼之看了,遞給我。又對那婦人說道:“這件事不是這樣辦法。照這個樣子,通南京城里的同寅都求遍了,也不中用。我替陳太太打算,不但是盤運(yùn)靈柩的一件事要用錢,就是孩子們這幾年的吃飯、穿衣、念書,都是要錢的。”那婦人道:“哪里還打算得那么長遠(yuǎn)!吳老爺肯替設(shè)個法,那更是感激不盡了!繼之道:“待我把這知啟另外謄一份,明日我上衙門去,當(dāng)面求藩臺佽助些。只要藩臺肯了,無論多少,只要他寫上一個名字就好了。人情勢利,大抵如此,眾人看見藩臺也解囊,自然也高興些,應(yīng)該助一兩的,或者也肯助二兩、三兩了。這是我這么一個想法,能夠如愿不能,還不知道。藩臺那里,我是一定說得動的,不過多少說不定就是了。我這里送一百兩銀子,不過不能寫在知啟上,不然,拿出去叫人家看見,不知說我發(fā)了多大的財呢。”那婦人聽了,連忙站起來,叩下頭去,嘴里說道:“妾此刻說不出個謝字來,只有代先夫感激涕零的了!”說著,聲嘶喉哽,又吊下淚來。又拉那孩子過來道:“還不叩謝吳老伯!”那孩子跪下去,他卻在孩子的腦后,使勁的按了三下,那孩子的頭便嘣嘣嘣的碰在地上,一連磕了三個響頭。繼之道:“陳太太,何苦呢!小孩子痛呀!陳太太有事請便,這知啟等我抄一份之后,就叫人送來罷。”那婦人便帶著孩子告辭道:“老太太、太太那里,本來要進(jìn)去請安,因?yàn)樵谶@熱喪里面,不敢造次,請吳老爺轉(zhuǎn)致一聲罷。”
說著,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