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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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走著,只見路旁一株紫楊樹上,也粘了這么一張。跟著他轉(zhuǎn)了一個彎,走了一箭之路,路旁一個茅廁,墻上也有一張。順著他歪的方向望過去時,那邊一帶有四五十間小小的房子,那房子前面就是一片空地,那里還憩著一乘轎子。恰好看見一家門首有人送客出來,那送客的只穿了一件斗紋布灰布袍子,并沒有穿馬褂,那客人倒是衣冠楚楚的。我一面看,一面走近了,見那客人生的一張圓白臉兒,八字胡子,好生面善,只是想不起來。那客上了那乘轎時,這里送客的也進去了。我看他那門口,又矮又小,暗想這種人家,怎樣有這等闊客。猛抬頭看見他檐下掛著一把破掃帚,暗想道:“是了,述農(nóng)的話是不錯的了。”騎在馬上,不好只管在這里呆看,只得仍向前行。行了一箭多路,猛然又想起方才那個客人,就是我在元和船上看見他扮官做賊,后來繼之說他居然是官的人。又想起他在船上給他伙伴說的話,嘰嘰咕咕聽不懂的,想來就是他們的暗號暗話,這個人一定也是會黨。猛然又想起方才那馬夫同我說過兩回話,我也沒有聽得出來,只怕那馬夫也是他們會黨里人,見我一路上尋看那招紙,以為我也是他們一伙的,拿那暗話來問我,所以我兩回都聽得不懂。
想到這里,不覺沒了主意。暗想我又不是他們一伙,今天尋訪的情形,又被他看穿了,此時又要撥轉(zhuǎn)馬頭回去,越發(fā)要被他看出來,還要疑心我暗訪他們做甚么呢。若不回馬,只管向前走,又認不得那條路可以繞得回去,不要鬧出個笑話來?并且今天不能到家下馬,不要叫那馬夫知道了我的門口才好。不然,叫他看見了吳公館的牌子,還當是官場里暗地訪查他們的蹤跡,在他們會黨里傳播起來,不定要鬧個甚么笑話呢。思量之間,又走出一箭多路。因想了個法子,勒住馬,問馬夫道:“我今天怎么走迷了路呢?我本來要到夫子廟里去,怎么走到這里來了?”馬夫道:“怎么,要到夫子廟?怎不早點說?這冤枉路才走得不少呢!”我道:“你領(lǐng)著走罷,加你點馬錢就是了。”馬夫道:“撥過來呀。”說著,先走了,到那片大空地上,在這空地上橫截過去,有了幾家人家,彎彎曲曲的走過去,又是一片空地。走完了,到了一條小衖,僅僅容得一人一騎。穿盡了小街,便是大街。到了此地,我已經(jīng)認得了。此處離繼之公館不遠了,我下了馬說道:“我此刻要先買點東西,夫子廟不去了,你先帶了馬去罷。”說罷,付了馬錢,又加了他幾文,他自去了,我才慢慢的走了回去。我本來一早就進城的,因為繞了這大圈子,鬧到十一點鐘方才到家,人也乏了,歇息了好一會。
吃過了午飯,因想起我伯母有病,不免去探望探望,就走到我伯父公館里去。我伯父也正在吃飯呢,見了我便問道:“你吃過飯沒有?”我道:“吃過了,來望伯母呢,不知伯母可好了些?”伯父道:“總是這么樣,不好不壞的。你來了,到房里去看看他罷。”我聽說就走了進去。只見我伯母坐在床上,床前安放一張茶幾,正伏在茶幾上啜粥。床上還坐著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在那里捶背。我便問道:“伯母今天可好些?”我伯母道:“侄少爺請坐。今日覺著好點了。難得你惦記著來看看我。我這病,只怕難得好的了。”我道:“那里來的話。一個人誰沒有三天兩天的病,只要調(diào)理幾天,自然好了。”伯母道:“不是這么說。我這個病時常發(fā)作,近來醫(yī)生都說要成個癆病的了。我今年五十多歲的人了,如果成了癆病,還能夠耽擱得多少日子呢!”我道:“伯母這回得病有幾天了?”伯母道:“我一年到頭,那一天不是帶著病的!只要不躺在床上,就算是個好人。這回又躺了七八天了。”我道:“為甚不給侄兒一個信,也好來望望?侄兒直到昨天來了才知道呢。”伯母聽了嘆一口氣,推開了粥碗,旁邊就有一個傭婦走過來,連茶幾端了去。我伯母便躺下道:“侄少爺,你到床跟前的椅子上坐下,我們談?wù)劻T。”我就走了過去坐下。
歇了一歇,我伯母又嘆了一口氣道:“侄少爺,我自從入門以后,雖然生過兩個孩子,卻都養(yǎng)不住,此刻是早已絕望的了。你伯父雖然討了兩個姨娘,卻都是同石田一般的。這回我的病要是不得好,你看可憐不可憐?”我道:“這是甚么話!只要將息兩天就好了,那醫(yī)生的話未必都靠得住。”伯母又道:“你叔叔聽說有兩個兒子,他又遠在山東,并且他的脾氣古怪得很,這二十年里面,絕跡沒有一封信來過。你可曾通過信?”我道:“就是去年父親亡故之后,曾經(jīng)寫過一封信去,也沒有回信。并且侄兒也不曾見過,就只知道有這么一位叔叔就是了。”伯母道:“我因為沒有孩子,要想把你叔叔那個小的承繼過來,去了十多封信,也總不見有一封信來。論起來,總是你伯父窮之過,要是有了十萬八萬的家當,不要說是自己親房,只怕那遠房的也爭著要承繼呢。你伯父常時說起,都說侄少爺是很明白能干的人,將來我有個甚么三長兩短,侄少爺又是獨子,不便出繼,只好請侄少爺照應(yīng)我的后事,兼祧過來。不知侄少爺可肯不肯?”我道:“伯母且安心調(diào)理,不要性急,自然這病要好的,此刻何必耽這個無謂的心思。做侄兒的自然總盡個晚輩的義務(wù),伯母但請放心,不要胡亂耽心思要緊。”一面說話時,只見伯母昏昏沉沉的,象是睡著了。床上那小丫頭,還在那里捶著腿。我便悄悄的退了出來。
伯父已經(jīng)吃過飯,往書房里去了,我便走到書房里去。只見伯父躺在煙床上吃煙,見了我便問道:“你看伯母那病要緊么?”我道:“據(jù)說醫(yī)家說是要成癆病,只要趁早調(diào)理,怕還不要緊。”伯父站起來,在護書里面檢出一封電報,遞給我道:“這是給你的。昨天已經(jīng)到了,我本想叫人給你送去,因為我心緒亂得很,就忘了。”我急看那封面時,正是家鄉(xiāng)來的,吃了一驚。忙問道:“伯父翻出來看過么?”伯父道:“我只翻了收信的人名,見是轉(zhuǎn)交你的,底下我就沒有翻了,你自己翻出罷。”我聽得這話。心中十分忙亂,急急辭了伯父,回到繼之公館,手忙腳亂的,檢出《電報新編》,逐字翻出來。誰知不翻猶可,只這一翻,嚇得我:魂飛魄越心無主,膽裂肝摧痛欲號!要知翻出些甚么話來,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