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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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唐敖送過宣氏,也就開船。不多幾日,到了歧舌國。林之洋素知國人最喜音樂,因命水手攜了許多笙笛,并將勞民國所買雙頭鳥兒也帶去貨賣。唐、多二人也就卜去。只見那些人滿嘴唧唧呱呱,不知說些甚么。唐敖道:“此處講話,口中無數(shù)聲音,九公可懂得么?”多九公道:“海外各國語音惟歧舌難懂,所以古人說:‘歧舌一名反舌,語不可知,惟其自曉。’當日老夫意欲習學,竟無指點之人,后來偶因販貨路過此處,住了半月,每日上來聽他說話,就便求他指點,學來學去,竟被我學會。誰知學會歧舌之話,再學別處口音,一學就會,毫不費力?梢姺彩伦罴晌冯y,若把難的先去做了,其余自然容易。就是林兄,也虧老夫指點,他才會的。”唐敖道:“九公既言語可通,何不前去探聽音韻來路呢?”多九公聽了,想了一想,不覺點頭道:“唐兄真好記性。此話當日老夫曾在黑齒國言過,若非此時說起,老夫也就忽略過了。今既到此,自然探聽一番。海外有兩句口號道得好:‘若臨歧舌不知韻,如入寶山空手回。’可見韻學竟是此地出產。待老夫前去問問。”
正要舉步,迎面走過一個老者,舉止倒也文靜。多九公因拱手學著本地聲音說了幾句,那人也拱手答了幾句。談了多時,那人忽然搖頭吐吞,似有為難之狀。唐敖趁他吐吞時,細細一看,原來舌尖分做兩個,就如剪刀一般,說話時舌尖雙動,所以聲音不一。二人談之許久,多九公忽向老者連連打躬,那老者又說了幾句,把袖子一摔,佯長而去。多九公愣了一愣,回過頭來,望著唐敖,仍學歧舌口音,唧唧呱呱,說個不了。唐敖小覺發(fā)笑道:“九公何苦徒費唇舌!你這鄉(xiāng)談暫且留著,等小弟日后學會再說罷。”多九公聽了,不覺呸了一回道:
“老夫真好昏憒!這總是那老兒把我氣昏了。剛才老夫同他說幾句閑話,趁勢談起音韻,求他指教。他聽了只管搖頭說:“音韻一道,乃本國不傳之秘。國王向有嚴示:如有希冀錢財妄傳鄰邦的,不論臣民,俱要治罪。所以不敢亂談。’老夫因又懇道:‘老丈不過暗暗指教,有誰知道?我們如蒙不棄,賜之教誨,感激尚且不暇,豈有走露風聲之理。千萬放心!’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此事關系甚重,斷不敢遵命。’后來我又打躬,再三相懇。他道:‘當日鄰邦有人送我一個大龜,說大龜腹中藏著至寶,如將音韻教會,那人情愿將寶取出,以做酬勞。當日我連大龜尚且不要,不肯傳他;何況今日你不過作兩個揖,就想指教?難道你身上的揖比龜肚里的寶還值錢?未免把身分看的過高了。’老夫因他以龜比我,未免氣惱,只顧出神,那知倒同唐兄說起此地話來。”唐敖不覺發(fā)愁道:
“送他珠寶尚且不肯。不意習學音韻竟如此之難,這卻怎好?惟有拜求九公,設法想個門路,也不在小弟盼望一場。”多九公忖一忖道:“今日已晚,我們且回。唐兄既不懂他言語,明日也不必上來,且等老夫破一天工夫,四處探聽一番。倘遇年幼的,只要話中露其大概,略得皮毛,就可慢慢追尋了。”回到船上,林之洋貨物雖已賣完,因那雙頭鳥兒有個官長要去孝敬世子,雖出若干價錢,林之洋仍不肯賣,意欲大大拿價,借此多得幾倍利息,因此尚有耽擱。
次日,多、林二人分路上岸,唐敖在船守了一日。到了下午,多九公回來,不住搖頭道:“唐兄!這個音韻,據(jù)老夫看來,只好來生托生此地再學罷。今日老夫上去,或在通衢僻巷,或在酒肆茶坊。費盡唇舌,四處探問,要想他們露出一字,比登天還難。我想問問少年人或者有些指望,難知那些少年聽見問他音韻,掩耳就走,比年老人更難說話。”唐敖道:“他們如此害怕,九公可打聽國王向來定的是何罪名?”多九公道:“老夫也曾打聽。
原來國王因近日本處文風不及鄰國,其能與鄰邦并駕齊驅者,全仗音韻之學,就如周饒國能為機巧,以飛車為不傳之秘,都是一意。他恐鄰國再把音韻學會,更難出人頭地,因此禁止國人,毋許私相傳授。但韻學究屬文藝之道,倘國人希圖錢財,私授于人,又不好重治其罪,只好定了一個小小風流罪過。唐兄請猜一猜。”唐敖道:“小弟何能猜出。請九公說說罷。”多九公道:“他定的是:如將音韻傳與鄰邦,無論臣民,其無妻室者,終身不準娶妻,其有妻室者,立時使之離異;此后如再冒犯,立即閹割。有此定例,所以那些少年,一聞請教韻學,那有妻室的,既怕離異;其未婚娶的,正在望妻如渴:聽了此話,未免都犯所忌,莫不掩耳飛跑。”唐敖道:“既如此,九公何不請教鰥居之人呢?”多九公道:“那鰥居的雖無妻室,不怕離異,安知他將來不要續(xù)弦、不要置妾呢?況那鰥居的面上又無‘鰥居’字樣,老夫何能遇見年老的就去問他有老婆,無老婆呢?”唐敖聽了,不覺好笑起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