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靠我挽留才能追回來的不是真愛啊。”
“你對沈嘉赫才不是真愛吧？如果是真愛，怎么可能說斷就斷……”
“閉嘴！”】
申城入了十一月，簡直一下子從清秋轉入了寒冬，氣溫驟降大風夜盛。
薛綠下班后，抖著胳膊進了地鐵站，自地鐵站出來再抖著胳膊回了家。好在父母早把暖菜好湯備著了，她吃完了后覺得極累，坐在沙發(fā)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
門鈴恰在此時響了，母親在廚房洗碗，用上海話喊道：“囡囡，去看看是誰。”
薛綠應了一聲，拖著疲憊的步子走到玄關，也不問便直接開了門。
門外站了一個男人，穿了英挺的黑色西裝套裝，里頭著簡單的白襯衫，領口打了深藍色的細領帶，衣著挺括面相俊朗，手里居然還抱了一捧紅玫瑰！再一細看……薛綠倒抽了一口氣！
“囡囡，是誰�。�”母親背對著她問。
“賣……賣保險的……我去打發(fā)他……”薛綠說完便出了家門，反手關門。
“怎么樣怎么樣？”劉朔馬上用一臉期待的眼神看她。
她當然知道必然是他的哪根神經(jīng)又不正常了，二話不說拉他下樓，擔心母親追下樓來，索性拉他去小區(qū)內的花圃走廊里說話，也多少能擋風。
站定了，薛綠還沒開口，劉朔搶先道：“你看看我這身到底怎么樣？你說金三套不好，我全賣了，換這一身行頭！我外套，四千，”拉開西裝一邊，“這襯衫，兩千，”扯出暗紋一角，“這領帶，一千，”翻出名牌標志，“這褲子，三千，”伸伸腳，“最貴的是這鞋！五千��！”再伸伸足尖，“對了，差點忘了還有這頭，”趕緊扯一扯頭發(fā)，“也花了我一千！”他又掰牙肉，“還有啊，這顆牙換成烤瓷了！哈哈哈！”末了，期盼地看薛綠道，“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我煥然重生了？你剛才的表情就是這么說的，嘿嘿。”
“在你不開口前，我確實覺得你重生了……”她聲音異常溫柔，帶了毒。
果不其然，劉朔的臉色馬上死灰下來。
薛綠看了大笑出聲，拍肩道：“好了，確實比以前養(yǎng)眼多了。就是看著怪不適應的。沒想到你有一天會脫了牛仔褲改穿西褲。手里這捧花是干什么的？”
“薛綠，我忍不下去了。”他的深情異常深重，“馬上就是單身節(jié)了。我怎么能過那個節(jié)日？我十一號就去向依依鄭重告白，一定要把她追回來！”
“你不如帶上戒指吧……”她真心提建議，這陣勢真的跟求婚沒差別了。
“我選的她肯定不喜歡。等她答應了，我陪她去選。”劉朔傻笑。
真的會這么圓滿美好嗎？但愿了。
劉朔眸光一轉，銳利地看向薛綠道：“你要幫我！”
她聽了心中莫名惱火起來，冷聲呵斥道：“你又要我干什么？跟上次看芭蕾劇一樣？別來找我，我不想卷入其中！”
“不是不是，”他趕緊搖頭，“以后不會帶你去那樣的場合。你就假裝是依依，讓我模擬一下告白場景，免得我到了十一號太緊張什么也說不出來。”
“哦，那還可以商量。”她雙臂環(huán)肩，仍是提防地看他。
劉朔繼續(xù)說道：“我的計劃就是那天在她家樓下等她回來，就跟現(xiàn)在的場景差不多，所以我們直接演習看看。咳咳，”他輕咳一聲，倒退了幾步，然后目光巨亮地看向薛綠，大步走來，獻上鮮花深情道，“依依……”
“噗！”她不禁笑了，特沒禮貌。
“你笑什么？”劉朔不滿被破壞情緒。
“你的眼神……像小狗看到主人一樣……”她真的實話實說。
“什么意思？”這是什么比喻。
薛綠嘖嘖嘆了兩聲：“真媚主。能正常一點嗎？”
不知為何，對薛綠的話，劉朔總是下意識地聽取。所以他倒退回去，這次面對薛綠，深呼吸一把，再次健步走來，遞上鮮花溫柔道：“依依……”
薛綠角色代入道：“劉朔？你怎么會在這里？”
“今天是單身節(jié)，我一定要來跟你表白，挽回你的心意。”他說得很真誠。
“哦，你想說什么？”
“我……”劉朔“我”了半天，最后焦躁道，“能不能跳過這句話？我對著你說不出。”
薛綠氣得簡直想捶他，自己情商低下還找借口。她咬咬牙耐心地說：“劉朔，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我現(xiàn)在有男朋友了。”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他脫口而出。
薛綠瞪大眼看他，無可救藥般地搖頭道：“劉朔你放棄吧！我也放棄你了，真不知道以前你怎么追到潘依依的，怎么會有小姑娘能忍受你這樣情商低下的人��？簡直一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你怎么追人家姑娘？”
“我……那你教我！”他倒很誠懇。
她唯有一把奪走他手里的玫瑰，自己倒退幾步，然后步伐穩(wěn)健地朝劉朔走去，停在他面前，抓起他的手，接過紅玫瑰，自己的左手再覆蓋在他的手上，用力地握著。眼眸隨之抬起，神情果斷堅毅道：“寶貝，我們復合吧。”
“哦，好……”他下意識地說。
經(jīng)他這么一答，薛綠愣了半晌，反應過來他把自己代入成潘依依了，當下哭笑不得，放開他的手說：“就是這么一回事了。”
劉朔斂著眸子說：“嗯，讓我再細細回想一下。”他倒退開去，又在原地轉悠了好一會兒，凌空比畫什么，最后一個響指靜立原地，朝她抬眸看來-那眼神與方才判若兩人。
他穩(wěn)穩(wěn)地朝她走來，抓著她的手接過紅玫瑰，低緩輕笑道：“寶貝，我們復合吧。”
心在這一瞬間漏跳一拍，隨之異常狂躁地跳動。眼睛如同無法明視，卻仿若看到誰人的幻影……
那個穿了筆挺西裝的男子，那個低緩溫柔的聲音，那句輕輕呢喃的寶貝……
后來有人推了推她，眼睛重新聚焦，耳朵再次清明，是劉朔在說：“喂，這次效果好不好��？你發(fā)呆呢？”
“啊，哦，很好，去吧……”她應聲。
“真的好嗎？我真這么去了！我會成功的吧？”
“嗯，嗯。”她眼皮也不抬，低低地看向地面。
劉朔狠狠地握拳比了個勝利的姿勢，對她說：“薛綠，謝謝你！我發(fā)覺我每次愁什么事兒到你這里一說就通透了！來個革命友誼似的擁抱吧！”他張開雙臂，看她沒一點推拒的意思，便與她擁抱了一下，隨后斗志滿滿地放聲高笑。
被他的笑聲吵得有些頭疼，薛綠打斷道：“你輕點。周圍的居民會聽到。沒事了吧？我得回家了。”
“沒事兒了，不好意思今晚耽誤了你這么多時間。”他今天披了西裝，還真變得彬彬有禮起來。
薛綠沉默地微笑，輕搖了搖頭，便轉身往家走去。走到半路卻聽到身后有人喊道：“薛綠啊-”
側身回首，見到劉朔臉上不復笑意，卻是緊張地望向她道：“我如果被拒絕了……能找你說話嗎？”
一直以來，她總對他說，別再找我了，別再見面了，別扯上我，別靠近我……
今夜，此時此刻，薛綠卻溫和地笑了，點了下頭，繼續(xù)走回家。
單身節(jié)那天，劉朔早早就醒來，沖了個澡，梳理頭發(fā)，再套上剛剛熨了的西裝。他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發(fā)誓二十七年來，他從沒這么在意過自己的儀表，更沒買過這么貴的衣服。
桌上的玫瑰花在水里浸泡了兩天，他拿起來細細地看，總覺得是不是花瓣的顏色轉深了。明知潘依依看不出這點變化，他還是再一次去了花店里，站在花堆前，拒絕店員小姐代勞的好意，自己謹慎又小心地擇花。
路人進進出出，買了一捧又一捧，而他只不過是一捧玫瑰花，挑了一個小時。店員小姐看到他終于結賬，也舒了一口氣。
劉朔抱著三十三朵紅玫瑰走出花店時，剛巧下午一點，他覺得有點餓，駕車去了淮海中路上的一家西餐店。那時潘依依一臉陶醉地說，這店里，有法蘭西的味道。他真的感覺不出來，甚至覺得這雞肉特難吃，還不如去吃火鍋，涮兩下羊肉，大口喝酒，好不爽快。
玫瑰花放在對面的桌子上，就仿佛那里還靜坐了一個人一樣。他和他的玫瑰花一起共進午餐。
仍是視野通透的靠窗座位，點的是那個名字超長的熏雞肉套餐。
仿佛能聽到她笑的聲音，輕靈凈脆。
咚的一聲，又聽到她甩了叉子，負氣地將臉轉到一旁。還有紅酒杯輕輕撞杯的聲音，以及她偶爾溫柔地為他切開盤中的雞肉。
劉朔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顫抖，他的牙齒好像滲了鐵，再無法咀嚼分毫。抬眼看去，這家餐廳的裝修風格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服務員跟半年前已經(jīng)換了一撥人。
他惶恐地發(fā)現(xiàn)，只有他，一直留在原地。
幾乎是受了傷一般，倉皇地從餐廳里走出。手里自然緊握了玫瑰花。
他駕車去潘依依的小區(qū)，熟門熟路就拐到58號門口。她住的是經(jīng)紀公司安排的新式公寓，大樓聳立，紅白相間的房子，底下的樹蔭綠影重重。
那時只不過是下午兩點，他開始了他漫長的等待。仿佛是服刑的犯人，對被困住的時間，沒有一絲反駁。
下午六點，他走到車外，抱著花兒時不時地望向走道入口的方向。哪怕現(xiàn)在走過來一千一萬個人，他都能輕易地認出潘依依。
老天倒是很憐愛他，沒有走來千萬人，只有那么兩人，駕車駛來，停在他后方十米的地方。下車的人，一個美女，一個俊男，遠遠看著就仿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依依……”他的眼睛竟然直接無視了那個男人，身體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急著要把花獻給她。
潘依依看著劉朔遠遠走來，嚇了一跳，趕緊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喝道：“你別過來！”
劉朔如夢初醒般，這也才看到她身旁還站著沈嘉赫。劉朔看著兩人的目光簡直冰火兩重天，沈嘉赫卻只是輕輕一笑，倒退了兩步，悠閑地靠在奔馳車頭上。
潘依依趕緊跟到他面前說：“我不知道他今天會過來的。”
“沒事。你去跟他解釋一下吧。”他的聲音格外溫柔，自始至終凈是笑意。
“那……我快去快回！”
潘依依咬牙跑到劉朔面前，沒好氣地說：“你干什么你！咱倆早分手了，有你這么厚臉皮死纏爛打的人嗎？”
“我……”他怔了怔，斂眸，倒退兩步，調整狀態(tài)，復抬眸，目光堅毅，徑直走到她面前，拉過她的手接住花兒，溫柔而真摯道，“寶貝，我們復合吧。”
十米外，沈嘉赫看到這一幕，指尖夾著的煙蒂不小心落到地上。
是誰教他這方法的？薛綠嗎？她倒真省事，直接現(xiàn)學現(xiàn)用了。
那廂，潘依依完全回不過神來。這人似乎是那個劉朔，卻仿佛變了一個人。以前的劉朔，何曾這般高大俊朗過，何曾這般溫柔優(yōu)雅過？
“好不好？”劉朔緊緊抓著她的手，只怕她掙開。
她倒是渾然未知，只是不知不覺間，有個人走到她身后，同是輕笑道：“要不你就答應他吧。”
這一聲笑，令她從骨子里滲出冷。條件反射般甩開劉朔的手，玫瑰花落到地上。她走回沈嘉赫身邊挽起他的胳膊，宣誓一般地對劉朔道：“我已經(jīng)有新男朋友了，我很愛他。請你不要來打擾我們。”
“給我一個機會……”他這般，算不算下賤？可心中萬般不舍與傷痛，又有誰知？
“沒有機會。你快走開吧。難道要我趕你走？”潘依依已經(jīng)不是那個潘依依了，她真的不愛他了……劉朔渾渾噩噩地往外走，卻聽她又道，“等一下！”
他驚喜地轉身，她卻是背對著自己說：“把你的花、你的車都帶走。”
劉朔再次垂了眼，緩步走去，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花，那紅艷艷的色澤，仿佛是從自己心窩里流出來的血。駕車離去的那一刻，他終于明白，他和她已經(jīng)回不到從前。
樓底下只剩了潘依依和沈嘉赫兩人。
她故意要抹去剛才那一幕一樣，親了親他的臉龐說：“謝謝親愛的，今天玩得好高興。”
“沒事，你早點上樓休息吧。”
她還是牽著他的手，舍不得放開一般，低聲曖昧道：“不上樓嗎？”
他卻輕笑道：“急什么。是我的還是我的。”
揮手告別后，他瀟灑地駕車離開。
潘依依站在自家樓下，看著兩輛熟悉的車先后離開。街邊的路燈瞬間打亮，照了一地銀白色的光影。
世界變得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到她的呼吸聲，她的抽泣聲。
為什么明明擁有很多的愛，卻好似什么也抓不住。這便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嗎？
黑色的本田車駛到薛綠家樓下，電話掛了五分鐘后劉朔就看到薛綠下樓來。她穿得好暖和，米黃色的鴨絨背心，令他的瞳孔不經(jīng)意地一縮，仿佛是久居極寒之地的人霍然間見到陽光。
他如戰(zhàn)敗的士兵一樣，狼狽地下車，低著頭，就差舉白旗。
薛綠倒是笑盈盈地走過去，還一把奪過他手里的花說道：“很有孝心嘛！”
劉朔撲哧一笑，抬眼看她映著薔薇花的膚色，比往日更白皙了幾分。目光繼而落到花上，心頭不可抑制地一燥，鬼使神差般搶過扔到地上，悶聲道：“它臟。”
“它不臟。”她第一時間反駁道，彎下腰撿起玫瑰花，小心地摩挲花瓣。她知道，劉朔嫌棄的不是這嬌艷的花朵，而是這花朵象征著的自己的感情，“不能因為它不被接受就說它臟。”
他的嘴唇緊抿著，說不出話。
薛綠等了半天不見反應，只好體諒下搞化學的男士，把話說得再白一點：“兩個人從陌生到熟悉再從熟悉到陌生，都是緣分，不可強求。你可以去喜歡一個人，你也可以不喜歡一個人，但是你不能用犧牲自己的方式去換回別人的愛。你的感情從來不臟，它高貴得很，高貴得別人承受不住所以拒絕。”
他聽完，目光再次上揚，對上薛綠的眼。她的瞳仁很黑，不知怎的，他莫名地看到一汪碧色，如包容江河的川海。明明被說動了，卻隨即搖頭道：“所以你和沈嘉赫分手后你從來不去挽留�？墒悄阆脒^沒？也許我挽留了，我能追回潘依依。你不去挽留，沈嘉赫就從此和你陌路了。”
“要靠我挽留才能追回來的不是真愛啊。”她坦然地笑。
那灑脫的模樣更對比出他的固執(zhí)，叫他莫名地冒火，反駁道：“你對沈嘉赫才不是真愛吧？如果是真愛，怎么可能說斷就斷……”
“閉嘴！”她突然沉聲低喝道。
劉朔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整個神情都變了，那汪洋變成了熔巖，誰敢靠近就把誰灼得尸骨無存！她的眼里寫滿了不可侵犯-她對沈嘉赫的感情，不可疑，不可侵犯。而那，顯然是源自真正的愛。
這真叫他看不懂。女人不該是感性動物嗎？為什么薛綠的感情和理智可以嚴密地劃分開，又有機地統(tǒng)一到一起，對自己的大腦下達疏離那個人的指令，又對自己的心傳遞無法遺忘的暗號。
罷了，他不想去研究薛綠，他已經(jīng)自顧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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