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依依大方地與陸鳴杰握手。他實在慶幸了一把,還好沈嘉赫剛才在車里說了新女朋友,不然他下巴要落到地上去了。薛綠呢?怎么說分就分了?還有這模特兒是什么情況?談?wù)勍嫱孢是認真的呢?只是他是個總助,不能問太多,只能自己察言觀色了。
陸鳴杰多是與沈嘉赫攀談。目光只不過是偶爾看向潘依依,卻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她看上去比他小四五歲的樣子,燙了波浪大卷,勾了深深的眼線,涂了精致的唇彩,穿了一件紅裙,瞧上去嫵媚動人。
不知怎的,卻想起總愛穿綠裙的薛綠。初時是青蔥的綠,繼而是翡玉般的翠,之后是壓抑了的青,末了是絕望了般的黛。
薛綠該是早知道了潘依依的事,最后也放棄了吧。
所謂時逝事遷,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既然眼前的人是沈嘉赫的新女友,他這個總助當(dāng)然得跟著轉(zhuǎn)舵,他問潘依依道:“我猜潘小姐是天秤座的吧?多美人。”
“哈哈,不是,”潘依依擺了擺頭發(fā),風(fēng)情傾瀉,“再給你個機會,你再猜。”
“那是白羊?”
“我生日是六月二十日。所以是雙子的尾巴。”
陸鳴杰嘖嘖兩聲:“一面就把我們嘉赫迷得不行了,雙面的雙子還得了?”說罷三人一起笑了。他們這桌原本就是俊男美女,又是笑語晏晏,當(dāng)真吸引了周遭不少的目光。直到潘依依要和其他女模特兒見面先走一步,陸鳴杰才收了笑意與恭維。
“嘉赫,”私下里陸鳴杰是這么叫的,“你當(dāng)真喜歡這姑娘?”
“怎么了?依依有什么不好的嗎?”沈嘉赫輕晃酒杯,反問道。
“不像你的菜。”他覺得薛綠更適合沈嘉赫。
“陸,我喜歡她。”沈嘉赫肯定地回答。年輕、單純、漂亮、容易控制的女孩,為什么不喜歡呢?-只是這句,沒有告訴陸鳴杰。
一晃眼半個月過去了。半個月里,劉朔成了醫(yī)院病房里人人皆知的怪人。
他總是每天坐在床邊,看向窗外,一看就是一整天。
剛開始,醫(yī)院以為這是個文藝青年,但是漸漸地,護士發(fā)現(xiàn)這個病人不回應(yīng)任何話語,趕緊叫來了主治醫(yī)生。主治醫(yī)生醫(yī)的是外科,見病人看著窗外不理世事,趕緊叫來了精神科大夫。精神科大夫在旁邊勸解了二十分鐘,終于等來劉朔的一句話:“我就想要安靜一會兒,可以嗎?”
精神科大夫愣了愣,道:“神志清醒,思路正常,檢查完畢。”然后率領(lǐng)了眾大夫護士離開病房。
他每天都在看窗外的天,從青藍變蒼白,繼而昏黃轉(zhuǎn)漆黑。每天都在感受,自己的心一寸寸地死掉,蛻皮,撕裂,然后新生。
這半個月,潘依依沒有收到過一條劉朔的短信。她后來忍不住發(fā)了條給劉朔:“你最近好嗎?”她以為是上次在她家樓下,她傷劉朔太深了。不想劉朔用一種陌生的語氣回復(fù)道:“很好。謝謝。”這般的冷漠,前所未有,而這只是開始,以后他連回都不會回復(fù)。
幾天之后,薛綠敲門而入,給他送新鮮水果來了。兩人相視一笑。
薛綠放下水果,坐到床邊,問他道:“怎么樣,你好點沒?”
“我覺得我好多了,身體也好了,腦子也好了。”他許久沒有這么笑過了。
“是嗎,那就好!”見他這樣,她很是欣喜,想起帶來的水果,便拿出一個橘子,剝皮后一人分一半,遞給他道,“嘗嘗看,特甜。”
他這半個月幾乎沒怎么好好進食過,人都清瘦了一圈,更沒吃過水果。一把接過,塞進嘴里,滿嘴清香四溢。半天后,發(fā)出喟嘆道:“好吃!”
“要不要我再剝一個?”薛綠又拿出一個,放在手里掂了掂,引來劉朔連連點頭。
“哈哈,饞樣兒。”她熟練地剝皮,兩人一邊吃,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完全沒發(fā)現(xiàn)有人此刻在門外透過門板玻璃窺探著他們。
陸鳴杰幾乎倒退了一步,薛綠怎么會在這里?
下周病人出院,他人在外地,于是提前這周日送花慶?祻(fù)。原來只不過是例行流程地走一遭,不想薛綠和這病人交情甚好?
只是微微訝異,他心中很快便有了計較。
雖說沈嘉赫現(xiàn)在是喜歡潘依依,可陸鳴杰知道沈嘉赫曾經(jīng)是真正愛過薛綠的。保不定哪天他又心神搖曳來找薛綠重修舊好呢?既然如此,那不如繼續(xù)和薛綠保持良好的關(guān)系,多多安慰,日后真的又和好了薛綠還會記得自己的幫助。
陸鳴杰敲門而入,面上詫異道:“薛綠?你也在這里?啊,劉朔,聽說你下周出院,我送花略表心意。”
他緩步走到床邊,把花放在茶幾上,接著拿椅子坐在薛綠旁邊。
薛綠早知道了是陸鳴杰撞的人,嗔怪道:“以后開車要當(dāng)心點。”他聽了忙不迭道是。
“你太費心了。你都幫我把醫(yī)藥費付了,已經(jīng)很盡責(zé)了。”劉朔指了指右腳,“基本沒大礙了。骨裂也不是很嚴重的事兒。”
“那太好了。話說回來,你們是同學(xué)?還是同事?阿綠我以前可從沒聽你提過這位朋友啊。”他貌似無意道。
“最近剛認識的。”
陸鳴杰熱情道:“我們太久沒聯(lián)系了。我是真忙壞了,可不是故意怠慢你。一會兒我請你喝茶吧。”
薛綠聽了他的提議,卻搖了搖頭,推說沒空。
人與人的關(guān)系,往往是建立在另一段關(guān)系上的。從前薛綠是沈嘉赫的女朋友,和陸鳴杰等一群人關(guān)系都很融洽。但是現(xiàn)在抽走了基礎(chǔ)的這層關(guān)系,她和陸鳴杰也只是點頭之交了,她甚至不想多聯(lián)系。因為看著陸鳴杰,便又想起了不該念的人。
那個人,曾經(jīng)她用生命去愛,如今她用生命去遺忘。
陸鳴杰卻不放棄:“還是不開心嗎?所以我想請你喝茶。畢竟我當(dāng)初看著你們談戀愛,你想找個知情人發(fā)泄一下情緒,完全可以找我。我不僅是嘉赫的朋友也是你的……”
“你說沈嘉赫?”床上的劉朔突然說話了。臉上神情肅穆,一改方才的爽朗。
“是的。你也認識?”陸鳴杰真不信。
劉朔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說道:“薛綠是我的朋友,她心思聰穎不需要你來開導(dǎo)。真有情緒了我也會安撫好。實在不勞煩你。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此話一出,陸鳴杰和薛綠一起消聲了,難以置信地看向劉朔。
他揣測,這難道是薛綠新的發(fā)展對象?
她奇怪,這情商低下的家伙竟會解圍?
而劉朔依然很堅定。哪怕薛綠剛才只是輕皺了眉,他就能看明白她不喜歡和這個陸鳴杰說話,更不需要他的開導(dǎo)。薛綠幫了他那么多次,為什么他劉朔不能保護她一次呢?
幸得陸鳴杰是見過了各種場面的人,反而笑著勸解道:“兄弟你誤會了,我只是想讓薛綠解脫。她覺得自己想想的好,還是找個人發(fā)泄的好,都成。”
“好了,別談我了。”薛綠忙勸和道。劉朔是一片好心她明白,只是她和陸鳴杰也無過節(jié),何必這般針鋒相對。
劉朔倒是極聽話地閉上嘴巴,只是一雙眼睛還盯著那人看,仿佛只要陸鳴杰再說什么不招人待見的話他就馬上會發(fā)動攻擊一般。
氣氛這般尷尬。陸鳴杰先是告辭了,薛綠后腳也走了。劉朔和她道別,約了下周出院的時候見。
那天回家的路上,薛綠打電話給趙白王喆,約了下周一起去醫(yī)院接劉朔出院。只是沒想到后來發(fā)生了一系列的變故,讓她完全無暇處理這事,全權(quán)委托了趙白和王喆。
事情要從那天她到家時說起。
薛綠推開門,換上拖鞋來到客廳里。她往常只喜歡把包往沙發(fā)上一扔,那天卻見沙發(fā)上堆滿了雜貨,仔細一分辨,里面有折疊椅子、水瓶、面包、暖手袋……
母親還在翻箱倒柜找東西,嘴上喃喃道:“那雙羽絨保暖鞋呢……”
薛綠想到還有十來天就要過年了,便問道:“媽,過年了要掃除舊貨?”
“不是,”母親頭也不抬,專注地在柜子里找鞋,“出大事了。唉。”
她一頭霧水,見母親在忙,就往臥室里走,見到父親在揮毫潑墨,不禁大吃一驚,笑道:“爸今天精神真好,寫什么字呢?”她走過去一看,卻見那白色的橫幅上寫的是:保護公園,反對強拆!
薛綠抬眼見到父親緊抿的嘴角,心驚道:“誰要拆公園?”
薛綠一家住在天涯小區(qū)里,就在內(nèi)環(huán)圈上,附近的幾個小區(qū)共用一個天涯公園。那些退休的老年人每日都齊聚在公園里,有的下棋、跳舞、打太極,還有的組織幫親戚幫家里的孩子找姻緣,更有的組織學(xué)習(xí)角充實老年人的生活?梢哉f一個公園卻是許許多多老年人的快樂所在!
“六部挖掘機明天就來了。我們大伙兒都商量好,明天要一起去公園南角靜坐抗議。綠綠,明天是禮拜天,你也一起去吧。”父親的聲音格外凝重。
“我不明白!好好的怎么會拆公園呢?規(guī)劃局怎么可能同意?我們?nèi)齻小區(qū)就這么一座天涯公園,拆了明顯不合理。”薛綠的聲音不自知地抬高,她也急了。
父親重重地嘆了一聲:“照常理說是不合理的?墒欠慨a(chǎn)商要造一條文化街,畢竟是文化推進的項目,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據(jù)說按北斗七星的樣式建造,這最后一顆星就落在天涯公園邊上。所以規(guī)劃局對公園南半邊下了拆除準(zhǔn)許令,明天房產(chǎn)商就要帶頭來強拆了。”
“房產(chǎn)商要造文化街必然是能吸金的高端文藝項目,和我們普通居民生活不相關(guān),卻還要拆我們半邊公園。這不行!爸、媽,我明天隨你們一起去!”薛綠一來要抗議,二來父母也都五六十的人了,她得護在旁邊才安心。
第二天上午九點,薛家三口一起前往天涯公園。路上許多老人,手拿凳子,包里背了干糧,云集而行。這時薛父從包里掏出三角旗高高舉起,呼喊道:“大家排隊跟好!一起到公園南門口坐下!”薛綠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是居民代表,想來也是,父親退休前是大學(xué)老師,一直都很受鄰里尊敬。于是她更加慶幸今天跟了來,不然老邁的父親在最前頭,房產(chǎn)商萬一狠了點打人什么的就說不準(zhǔn)了。不行!薛綠趕緊掏出手機,給在電視臺的老同學(xué)打電話。
天涯公園南門口,薛家三口靜坐在最前頭,其余的老人十人一排依次而坐。她回頭數(shù)了數(shù),一共排了十二行,來了一百多名老人。大家把南門口徹底堵死了。
十點整。遠遠地聽到挖掘機重重碾過地面的噪音,不久便見到兩臺黃色的挖掘機拐過轉(zhuǎn)角駛來,司機見到這陣仗便停在了馬路上不再前行,后繼的車輛依次而停。
兩輛黑色的轎車超到前面來,就停在人群前面。從車里走下來的幾名男子一律西裝革履,帶了工作證,顯然是開發(fā)商公司的職員。后續(xù)的面包車有人將橫幅鋪開,將公園南門圍起,上面寫了“施工中,不便請見諒”。薛綠仔細看橫幅右下角的公司圖章,一條黑色的幼龍……
天……那不是沈嘉赫所在的公司嗎?
“你們是什么意思?”帶頭的三十來歲的健壯男子走到他們面前,雙手負后問道。臉上的神氣不可一世,顯然沒把這些老骨頭放在眼里。
“我們反對拆遷!”薛父站起來,代表大伙兒高聲道:“你們造你們的文化街,憑什么拆我們的公園!這里是我們退休的老年人每天聚會的地方,不容許你們強拆!”
“呵……”男子不怒反笑,卻走回黑色的轎車旁,躬下身。那車窗搖下兩寸,男子對里頭的人說,“領(lǐng)導(dǎo),這些人不服拆遷呢。可否借那張拆遷準(zhǔn)許令用一下?”
里頭的韓凌瞥了他一眼,用眼神說他真沒用,接著慢條斯理地從包里抽出一張準(zhǔn)許令的復(fù)印件給他。
男子點頭哈腰地接過,又跑回人群面前,向眾人展示了準(zhǔn)許令:“各位看清楚,我們已經(jīng)租下半座公園的地皮產(chǎn)權(quán),合法拆遷,改造成文化街。也就是說,腳下的這片土地根本不是各位的公園了,而屬于我公司合法開發(fā)改造!”
薛父沉住氣說:“這事我們居民都不答應(yīng),我們會反饋給上級部門請求他們重新考慮。你既然志在必得怎不能多等幾日?”
他話剛說完,男子一把抓起他的前襟,惡言道:“快帶了那些老頭老太離開,停工一天的損耗你負得起責(zé)任嗎?”
“放開手!”薛綠趕緊上前護住。這時又駛來一輛白色面包車,車上寫了上海電視臺新聞采訪專用車。從車里下來的記者正是薛綠的老同學(xué),她不禁松一口氣。幾個記者和攝影師疾奔而來,男子見了立馬放開陸父。
老同學(xué)拿了話筒問向該男子:“我聽說這里有強拆糾紛,您能說說嗎?”
男子雖覺自己在理,卻怕說錯話被領(lǐng)導(dǎo)批評,所以直接轉(zhuǎn)身走了。他走到韓凌車邊,再次躬身問道:“領(lǐng)導(dǎo),記者來了。怎么辦?”
韓凌見那記者在采訪薛父,后頭的老人連聲應(yīng)和。他揉了揉眉頭,這情況有點糟糕。雖說準(zhǔn)許令在手他不怕沒道理說,只是這記者亂寫些什么影響公司聲譽他也得挨批評。
“走吧,今天先撤!”韓凌下了命令,一連串的車輛轉(zhuǎn)眼便不見了,連包抄公園的橫幅也收走了。
當(dāng)天晚上,這段新聞便上了當(dāng)?shù)氐碾娨暸_。新聞稿播放完后,主持人肅穆道:“文化街本是推進本市文化氛圍的好項目,可是嚴重影響了居民生活水平,也減少了附近的綠地生態(tài)供應(yīng)。希望有關(guān)部門可以再次思索,給居民們一個說法。”
“哈哈哈……”
“哈哈哈……”
沈嘉赫和陸鳴杰看完后不禁大笑。原本還擔(dān)心楊鶴和韓凌會給他們的項目找麻煩,卻不想二組的文化街卻已經(jīng)焦頭爛額。
“誰讓他們非要按北斗星造呢?”陸鳴杰與沈嘉赫碰杯道。
“可不是,F(xiàn)在前面四顆星已經(jīng)造好地基了。我倒要看看楊鶴怎么辦。”兩人一飲而盡。
陸鳴杰笑得春風(fēng)得意,回想到剛才的畫面上一閃而過的薛綠,便斂了斂笑意,決定試探一下沈嘉赫道:“剛才的居民代表好像是薛綠的父親。”
“嗯。”沈嘉赫剛才也看到薛綠了。
“呵呵,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間你和潘依依戀愛了,薛綠也有新男朋友了。”
沈嘉赫的手指伸向洋酒瓶,原想再斟一杯,聽了這話指尖卻停下,他抬眼看向陸鳴杰,笑意不復(fù)道:“陸,你剛才說什么?”
“啊,你不知道嗎?薛綠也有男朋友了。我看你們過得都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