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承想第二日停在山下的卻有馬有車,張奎宿又分出兩百人手出來護送這些家眷。辰年心中大喜,立時就叫人扔了滑竿,挑了一匹膘肥體壯的坐騎試著小跑了一圈,這才騎到封君揚身前,問道:“你是坐車,還是與我一同騎馬?”
封君揚正與張奎宿告別,聞言仰頭看去,就見她笑嘻嘻地高坐于馬上,粉面含春艷若桃李。封君揚心神微微一晃,片刻后才淡淡答道:“騎馬。”
辰年便從馬上俯身向他伸過手來,將他一把拽到馬上。封君揚雙臂虛虛環(huán)住辰年的腰肢,轉(zhuǎn)頭與張奎宿說道:“大當(dāng)家,咱們今日就此別過,他日大當(dāng)家若是到了云西,定要通知鄭某,教鄭某得以盡地主之誼。”
張奎宿笑道:“好說,鄭統(tǒng)領(lǐng)珍重。”
“大當(dāng)家珍重!”辰年也朗聲說了一聲,雙手一提馬韁,策馬往前追去。邱三撒開了腳在后面追著喊道:“謝姑娘,小的呢?小的怎么辦?”
辰年收住韁繩,回身笑道:“你去坐車吧,我去找人說一聲。”
她策馬載著封君揚馳到一輛大車邊,與坐在車上的幾個中年婦人打了個招呼,央求當(dāng)中一個藍(lán)衣婦人道:“嚴(yán)嬸子,我有個朋友腿腳不利索,又騎不得馬,叫他搭一搭你們的車可好?”
這嚴(yán)嬸子算是看著辰年長大的,一直都把她當(dāng)做半個女兒來待。寨子里的人不講究那些虛禮,此刻又是非常之時,自是不用避諱什么男女之嫌。她抬頭瞧了一眼辰年身后的封君揚,還當(dāng)是他腿腳不好需要坐車,便極熱情地說道:“坐吧,咱們車子上人不多,也沒什么東西,多個人又不礙事。”她說著又問身旁同車的人,“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也都瞧得封君揚長得年少俊俏,皆笑呵呵地答道:“不礙事,不礙事。”
辰年嘿嘿一樂,忙向著遠(yuǎn)處的邱三招手,叫他坐到這些婦人的車上。眾人一下子愣住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邱三已是身手利索地爬上了車,口中不停地謝道:“多謝各位大嫂大嬸。”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英俊的少年郎雖然變成這么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眾婦人卻也不好再把他趕下車去。有一個婦人推了那嚴(yán)嬸子一把,不知湊過去低聲說了句什么,引得一車的人都哄笑起來,倒是把邱三笑得面紅耳赤,不自在起來。
辰年笑著策馬馳遠(yuǎn),封君揚這才在她身后低聲問道:“你是故意的?”
辰年就笑道:“你也聽到了,我可是什么都沒說的,是她們自己想岔了。”
封君揚淺淺一笑,卻未再說什么。
太行山脈乃南北走向,一條飛龍陘將太行山攔腰斬斷,就此分為南太行和北太行。清風(fēng)寨身處南太行,出了寨子往北而行百余里,過了飛龍陘便進入了山勢更為險峻的北太行了。辰年他們此行目的地就是北太行,張奎宿已經(jīng)安排了人在那邊接應(yīng),若是有個不好,還可以再往北翻過燕次山,進入宣州界內(nèi)。那早前是北漠的地方,現(xiàn)在雖屬一國,可與冀州這邊聯(lián)系極少,民風(fēng)差異也大,薛盛英的勢力達(dá)不到那邊。
此時正是三月末,太行山中樹木疊翠,群峰崢嶸,又有蒼溪流瀑,鳥語花香,正是風(fēng)光秀美生機勃勃之時。辰年縱馬行在隊伍最前,輕快的馬蹄聲踏破山中特有的靜謐,一路行來不像是在逃難,倒像是在策馬賞春一般。
午后時分,隊伍行到甸子梁下,辰年指著遠(yuǎn)處山梁與封君揚說道:“相傳那就是唐公操練騎兵的地方,要不要去看一看?”
唐公本名唐紹義,也是成祖時候抗擊北漠的一員猛將。他以江北小城一員小小校尉出身,卻敢領(lǐng)江北騎兵與當(dāng)時橫行天下的北漠鐵騎相抗衡。盛元四年泰興議和之后,朝廷割讓江北于北漠韃子,唐紹義憤而離軍,于太行山清風(fēng)寨落草,自建騎兵抗擊韃虜。后來麥帥軍起,唐公才帶著清風(fēng)寨的人馬又投了麥帥軍中,專領(lǐng)騎兵作戰(zhàn)。
這甸子梁,便是唐公當(dāng)年練兵之地。
封君揚自小就對這些英雄人物十分敬仰,聽辰年說那邊就是甸子梁,心中頓時十分意動。辰年回頭瞧他神色,見他只望著遠(yuǎn)處沉默不語,便猜到他是想去的,笑道:“去吧,我去和領(lǐng)隊的李大哥說一聲,叫他們先走,咱們待明日再去追趕他們。”
封君揚說道:“也好。”
辰年掉轉(zhuǎn)馬頭回去,與負(fù)責(zé)護送這些家眷的李俊明說了一聲,然后便策馬帶著封君揚沿著山邊古道上了甸子梁。此處其實就是一處高山草甸,東西狹長,南北廣闊,四周是陡峭的山坡,頂部寬廣平坦,面積極廣,可以任萬馬奔騰。兩人一馬立于山頂,就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無邊無垠,坦蕩如砥,仿若置身于草原之上。
封君揚不由得輕聲嘆道:“我去塞北,風(fēng)光也不過如此。”
辰年用馬鞭指著遠(yuǎn)處,笑道:“這地方夏日里來才真正好看,就沒有不開花的草,各色各樣的,開得遍地都是,瞧得人都眼暈。”
眼下正值晚春,草已長成,山花卻還不到盛放的時候,只有幾種耐寒的先開了,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草叢之中,順著山風(fēng)搖擺,頗有些弱不禁風(fēng)的楚楚之態(tài)。
兩人下了馬,牽馬緩行。遠(yuǎn)處唐公練兵時的土臺尚在,三百年過去,當(dāng)初的那些英雄人物卻不知消失在了何處。辰年觸景傷懷,嘆息一聲說道:“當(dāng)年唐公臨潼一戰(zhàn),三千清風(fēng)寨壯士只幸存了兩百余人,就是唐公也戰(zhàn)死城頭,其中悲壯,可歌可泣。”
封君揚沉默半晌,忽地說道:“有人說唐公其實并未戰(zhàn)死,后來還有人曾在江南見過他與一個女子并騎同游。”
辰年還是小姑娘性情,最喜歡聽這樣的軼聞趣事,奇怪地問道:“真的?成祖時候的忠烈傳里不是還有唐公嗎?怎會沒死?”
封君揚淺笑:“自古朝堂之事最是說不準(zhǔn)的,誰又知當(dāng)時實情如何?v使名震一時的英雄豪杰,能留下來的也不過是史書上記的那一兩筆罷了。”
“確實如此。”辰年說道,甩甩頭將這些古人往事都拋到腦后,笑著問封君揚道,“你現(xiàn)在可覺得疲憊?”
封君揚武功雖失,但經(jīng)過這幾日的療養(yǎng),身體已是好了許多,聞言答道:“不覺。”
辰年一笑,翻身上馬,轉(zhuǎn)身向著封君揚伸出手來,笑著說道:“那上來,我?guī)е闩芤蝗。到了這甸子梁若是不能放馬而行,那就等同沒來。”
對著她這樣燦爛的笑臉,封君揚生不出絲毫拒絕之心。他笑著將手遞給她,任她將自己拉到馬上。
“坐好了!”辰年高呼一聲,抖一抖韁繩,雙腿猛地夾緊馬腹,已是縱馬沿著緩坡急沖而下。她身子前傾著伏在馬上,腰肢卻留在他的臂彎里,纖細(xì),柔軟,卻又緊致有力,像是一條靈活的蛇,隨著駿馬的起伏在他懷里搖擺扭動。封君揚的手臂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緩緩收緊,妄圖把這條充滿活力的“蛇”留在自己懷中。
金烏西墜,晚風(fēng)從兩人耳畔呼呼刮過,吹亂了封君揚的心,他的心似是從未跳得這么快過,怦怦怦,怦怦怦,如同戰(zhàn)場上激昂的戰(zhàn)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