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聲叫喊,船上的每一個人,從艦長、軍官、水手長直到水手、見習生,甚至工程師把機器扔下,火夫也把鍋爐丟在一邊,大家都跑到魚叉手的身邊。艦長下達了停船的命令,船只憑自身的慣性向前漂浮。
當時天色已經非常黑了,即便這位加拿大人的眼力如何出色,我也禁不住懷疑他怎么可能看見、到底能看見什么。我感到心跳得非常厲害,就像要炸開一樣。
然而尼德•蘭并沒有弄錯,我們大家都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個東西。
離林肯號右舷大約370米的地方,海面似乎是被水底的某個光源照亮了。誰都能看出,這光絕不是普通的磷光。這個怪物就潛伏在水面下幾米深的地方,身上發(fā)出強烈而神秘的光芒,正如有些船長在報告中所寫的那樣。這種光芒極為燦爛,一定是由某些巨大的發(fā)光動力放射出來的。發(fā)光的部分在海面上勾畫出一個巨大而狹長的橢圓形,它的中心是白熱的焦點,光芒的亮度不可逼視,那光亮漸遠漸淡,直至熄滅。(圖5)
“那不過是大量磷分子的集合體而已。”一位軍官說。
“不會,”我篤定地反駁,“富拉得或沙爾已一類動物發(fā)出的光決不可能這么亮。這種光只能是來自電力……看!看那!它動了!它向前移,又轉到后面!它朝我們沖過來了!”
戰(zhàn)艦上響起一片喊聲。
“別出聲,”法拉古艦長說,“把穩(wěn)舵,轉到逆風,向后退!”
水手們奔向船舵,工程師們跑回機器旁邊。汽門很快被關掉了,林肯號從左舷轉了180度。
法拉古艦長命令:“轉向右,朝前開!”
這些命令馬上被執(zhí)行了,戰(zhàn)艦迅速地離開了光芒的中心。
但是我們錯了。雖然船要走開,但那神秘動物卻沖了過來,速度更快了一倍!
我們都喘不上氣來。當時驚訝更甚于恐懼,使得我們都呆住了,靜默不動。這個動物好像在和我們開玩笑,從海面上直沖過來。它繞著戰(zhàn)艦(這時船還在以每小時14海里的速度前進著)游動,把船籠罩在朦朧的電光網中。接著它游出了兩三海里遠,身后拖著一條光芒閃爍的尾巴,好像飛馳的機車后面拖著一團團煙霧般的氣體。突然,這個怪物從海天相接的地方以驚人的速度向林肯號沖來,卻在離船還有20英尺的時候一個急停,接著光滅了——怪物不是潛入了水底,因為那光不是慢慢散去,而是猝然消失,像被一下子掐斷了來源一般!很快它又在戰(zhàn)艦的另一頭出現(xiàn)了,可能是繞過來的,也可能是潛水穿過船底過來的。它隨時都可能給我們致命的打擊,但戰(zhàn)艦的行動卻令人匪夷所思。我們的船在逃,而不是攻擊。它本該去追逐怪物的,如今反到被追逐了。我向法拉古艦長提出了意見。這位通常是冷靜自持的艦長,此刻卻顯得十分慌張。
“阿龍納斯先生,”他回答道,“我無法確定我們要對付的這怪物到底有多么厲害,而現(xiàn)在又是一片黑暗,我不能隨便讓戰(zhàn)艦去冒險。再者說,應該怎樣去攻擊這個神秘的生物呢,又該如何來防御它呢?如果能等到天亮,情況就不一樣了。”
“艦長,您是否現(xiàn)在對這只動物的性質還存有什么疑問?”
“沒有了,先生。已經很清楚,這是一條巨大的獨角鯨,而且還帶著電!”
我又說道,“或許我們不能靠近它,就像不能靠近一條電鰻,或者一個水雷一樣!”
“你說的對,”艦長回答,“它身上帶著雷電般的力量,這一定是造物主創(chuàng)造的最可怕的生物了。就為了這個理由,先生,我也不得不格外謹慎小心。”
所有的船員整晚都站著守望,沒有一個人要求去睡覺。林肯號的速度趕不上這個怪物,只有保持著低速度緩慢行駛。可這條獨角鯨也和戰(zhàn)艦一樣在波濤上隨意漂動,似乎還不打算退出這項比試。
然而,快到半夜的時候它突然不見蹤跡了,如果用更準確的表述,就像一只大螢火蟲突然不發(fā)光了。是逃走了嗎?我很怕它會逃,這不是我們所希望的。但到凌晨0點53分時,海面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呼嘯,就像水柱被極強的壓力噴出時所發(fā)的聲音一樣。
那時法拉古艦長、尼德•蘭和我都在尾樓上,屏息凝神地緊盯著眼前深沉的黑暗。
“尼德•蘭,”艦長問,“您聽到過鯨魚的叫聲嗎?”
“聽到過很多次,先生,不過我從沒聽過像眼下這條為我贏得2000美元獎金的鯨魚發(fā)出的叫聲。”
“沒錯,您該獲得這筆錢。不過,請您解釋一下,這聲音會不會是那鯨魚類動物用鼻孔噴水時發(fā)出來的呢?”
“是那種聲音沒錯,不過我們聽到的這聲音不知要大了多少倍,所以是絕對不會弄錯的。我們面前的怪物無疑是一條鯨魚類動物。”這位魚叉手接著說,“先生,請您允許我在明天天亮時和它說幾句話。”
“恐怕它不會有耐心去聽您的話,尼德•蘭先生。”我用半信半疑的語氣答道。
“如果我離它只有四個魚叉的距離,”這位加拿大人回答,“我會讓它非得聽話不可!”
“不過倘若你想去挨近它,”艦長說,“就必須有一艘捕鯨艇供您使用吧?”
“這是必須的,先生。”
“坐小船不是相當于在拿我的水手的生命去冒險嗎?”
“難道我的命不是命嗎?"這位魚叉手干脆地說。
到凌晨兩點左右,在光芒的焦點,離林肯號5海里遠的地方又發(fā)出了同樣強烈的光。雖然距離很遠,還伴隨著風聲和浪聲,我們還是能清楚地聽到這怪物用尾巴攪動海水的聲音,甚至是它的喘息聲。這只巨大的獨角鯨浮到海面上呼吸的時候,空氣進入它的肺中,聽上去就像水蒸氣被灌入2000馬力機器的大圓筒時那樣響。
“哦!”我想,“這鯨魚強大得就像一隊騎兵,一定非常了不得!”
大家一直緊繃著神經到天亮,人人都時刻準備戰(zhàn)斗。船欄桿邊堆滿了各種打魚的器械,二副裝好了大口徑短銃,這短銃能把魚叉射到一英里外的地方;又裝好了發(fā)射開花彈的長槍,一旦擊中就足以造成致命的傷害,即便是最強大的動物也不能幸免。尼德•蘭本人只是坐在那磨著魚叉,魚叉在他的手中就能成為可怕的武器。
六點鐘時天漸漸亮了,晨曦的微光淹沒了獨角鯨的電光。到七點天就大亮了,可是濃厚的朝霧影響了視線,最好的望遠鏡也不起不了什么作用,大家不由得感到一陣失望和懊惱。
我攀上了尾桅,一些軍官早就在那上面站著了。
到了八點,濃霧在海面上翻滾著漸漸散開,不再有那樣巨大的氣團,天際也慢慢擴大,變得明朗起來。
突然,像昨晚一樣,尼德•蘭最先叫了起來。
“我們找的那個怪物就在左舷后面!”魚叉手喊道。
大家都朝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在距戰(zhàn)艦大約1.5海里的地方,一條長長的黑色軀體浮出了水面。它的尾巴攪動著水,形成一個很大的漩渦。任何動物的尾巴都無法如此有力地擊打海水,在它的身后留下一行巨大且雪白耀眼的水紋,勾勒出一條長長的曲線。
戰(zhàn)艦緩緩靠近了這只鯨魚類動物。我粗略地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山農號和海爾維地亞號兩船的報告夸大了它的體積,估計它只有250英尺長,至于寬度則很難準確估量。總之,在我看來這是一只長寬高三方面比例都十分勻稱的動物。
當我觀察這只神奇的動物時,它從鼻孔噴出兩道水和汽,直達到幾十米的高度,這令我確定了它的呼吸方式。于是我斷定這動物屬于脊推動物門、哺乳綱、唯一豚魚亞綱、魚類,鯨魚目。也只能推斷到這里,接下去我便無法繼續(xù)了。鯨魚目包括三科:長須鯨、大頭鯨和海豚,獨角鯨屬于最后一科。而每一科又分好些屬,屬下又分為種,種下還有亞種。亞種、種、屬、科,我都還不清楚,但我毫不懷疑,在上帝和法拉古艦長的幫助下,我一定能夠完成為這動物分類的任務。(圖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