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頭上都戴著水獺皮制成的帽子,腳上穿著海豹皮做的水靴,身上的衣服由特殊織物做成,腰身沒有緊束,活動起來方便自如。(圖8)
兩人中高大的那個——他顯然是船上的首領(lǐng)——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們,一句話沒有說。然后回身和同伴談了一會兒,用的是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聲音響亮,和諧婉轉(zhuǎn),其中母音似乎有許多的聲調(diào)變化。
另一個人一邊點頭一邊回答,說的話一樣完全聽不懂。接著他的眼光轉(zhuǎn)了回來,像是在問我。
我用法國話回答他,說我不懂他的語言;但他好像也聽不懂我在說什么,這讓我為難極了。
“先生就簡單說說我們的經(jīng)歷好了,”康塞爾對我說,“這兩位先生或許能聽懂一點!”
我又把我們的遭遇講了一遍,每個音節(jié)都念得非常清晰,沒有漏掉一點細(xì)節(jié)。我說了我們的名字和身份,做正式的自我介紹:阿龍納斯教授,仆人康塞爾,以及魚叉手尼德•蘭。
那個眼睛溫和鎮(zhèn)定的人,安詳而禮貌地、全神貫注地聽我說話。但他的表情中沒有露出一絲能夠表明他聽懂我敘述內(nèi)容的跡象。當(dāng)我說完之后他也只是保持沉默。
現(xiàn)在只有試試英國話了。或許他能夠聽懂這種當(dāng)前世界的通行語言。我會一點英語和德語,看書還可以,但是還不能流暢地談話。可是不管怎么樣,總要想法子讓對方聽懂啊。
“來吧,您試試,”我對魚叉手說,“尼德•蘭先生,如今輪到您了,請您盡可能地把英國人說的地道英語講出來。您能比我表達(dá)得更清楚。”
尼德•蘭也沒有推托,就把我說過的話用英語重復(fù)了一遍,他說的我差不多都能聽懂。內(nèi)容還是那些,不過形式不同了。由于加拿大人的性格,他講述時非常激動,憤憤地埋怨對方蔑視人權(quán),無理地關(guān)押我們,質(zhì)問他們依據(jù)哪條法律扣留我們,還引證了《人身保障法》的條文,說要控訴對方非法羈禁的罪名。他異常激動,指手劃腳,大叫大嚷,最后還用感情豐富的手勢讓對方明白,我們已經(jīng)快餓死了。
這倒是真話,雖然我們幾乎已經(jīng)忘記自己餓了。
說完這番話后,魚叉手很驚訝,因為和我的情況一樣,對方好像也沒有聽懂他說的話。我們面前的這兩個人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顯而易見,他們既聽不懂阿拉哥的語言,也聽不懂法拉第的語言。
我們傾盡了所有的語言能力,依然沒能解決問題,我很困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這時康塞爾說道:
“如果先生您允許,我現(xiàn)在用德語來試一試。”
“什么!你居然會說德語?”我叫著。
“這不至于惹先生不高興吧,作為一名普通的佛蘭德人,我當(dāng)然會說德語。”
“不,不,我非常高興你會說德語。來吧,好小伙子。”
康塞爾用他那鎮(zhèn)定的語調(diào),第三次敘述了我們的經(jīng)歷。然而,無論講述者把話說得如何婉轉(zhuǎn)漂亮,音調(diào)如何和諧動聽,依舊無濟(jì)于事。
最后,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辦法,我極力回想自己早年學(xué)過的語言,用拉丁文來講述我們的遭遇。如果我的蹩腳語言讓西賽羅聽到了,可能要堵住耳朵,把我趕進(jìn)廚房里。不過我也算勉強對付著說完了。但還是白費力氣。
我們的最后一次嘗試也宣告失敗,兩個陌生人又用那奇特的語言交談了幾句,然后就離開了,甚至也沒對我們表示一下通行于世界各國的令人安心的手勢。門再次關(guān)上了。
“這真是是太無恥了!”尼德•蘭叫著,這已經(jīng)是他第20次發(fā)怒了。“哦!我們對他們講了法語、英語、德語、拉丁語,可這些混蛋居然沒有一個人懂點禮貌,完全不理我們!”
“尼德•蘭,請安靜點,”我對發(fā)脾氣的魚叉手說,“生氣也解決不了問題。”
“可是,教授先生,”我們暴躁的同伴反問,“難道我們就這么坐以待斃嗎?”
“得了吧!"康塞爾說,“只要把心放寬些,我們還能支持很久呢!”
“朋友們,別失望,”我說,“我們現(xiàn)在是在往糟糕的方向發(fā)展。你們先耐心一些,說說各自對這船的船長和船員有什么看法吧。”
“我的看法已經(jīng)說過了,”尼德•蘭答,“這些人是混蛋。”
“誠實的尼德•蘭,這個國家在地圖上還沒標(biāo)注出來哩,我承認(rèn)的確很難判斷這兩個人的國籍。他們不是法國人,不是英國人,也不是德國人,這點可以肯定。我倒覺得這個船長和他的助手應(yīng)該生長在低緯度地帶。他們身上有著南方人的特點,因此有可能是土耳其人、西班牙人、阿拉伯人,或者印度人?不過根據(jù)他們的身高,我還不能妄下斷語。至于所用的語言,是我們完全聽不懂的。”
“這就是不能掌握所有語言的苦惱,”康塞爾說,“也可以說全世界沒有使用統(tǒng)一的語言可真不方便!”
“說這些都沒有用!”尼德•蘭說,“你們難道沒看見嗎?他們有自己的語言,這種語言好像是專門用來防備好人向他們討飯吃才創(chuàng)造出來的!不過,在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國家,張開嘴,動動牙床,咬咬牙齒跟嘴唇,這意思難道還不清楚嗎?不管在魁北克還是帕摩圖,不管在巴黎還是它對面的城市不都是一樣的,就是說我餓了,想要吃東西!”
“嘿!”康塞爾說,“居然真有這么不聰明的人!”
他話音剛落房門便開了,走進(jìn)一個侍者,為我們送來了衣服,是海上穿的上衣和短褲,用我沒見過的料子制成。我連忙拿來穿上,我的同伴也一樣穿好了衣服。
這個侍者可能是啞巴,或者是聾子。他接著把三份餐具擺在桌上。
“這才像話嘛,看來不會是壞事。”康塞爾說著。
“得了吧!”魚叉手憤憤地說,“這里能有什么好吃的?頂多是鯊魚片、甲魚肝、海狗排之類的!”
“我們看看就知道了!”康塞爾說。
食物用銀制的蓋子罩著,對稱地在桌布上擺放整齊,我們來到飯桌前坐下。很明顯,我們正在和有文化與修養(yǎng)的人打交道,如果沒有那強光在頭頂照耀著,我簡直要以為自己是在利物浦的阿德費旅館或者巴黎的大飯店里用餐了?墒俏也坏貌徽f明,食物中不包括面包和酒。飲水非常新鮮清涼,但只是水而已,尼德•蘭可不愛喝這個。肉類是有的,其中有幾種魚是我認(rèn)識的,烹調(diào)得非常精致;但還有幾盤很好吃的菜我叫不上名字,甚至于它們的原料是植物還是動物都判斷不出來。桌上的食具都異常精美,無可挑剔。每一件器皿,湯匙、叉子、刀、餐盤,都寫著一個字母,字母周圍是一句話,我們照原樣抄錄在下面:
MOBILLSiNMOBILD,動中之動!這句話如果把原來的IN字譯成“中”而不是“上”,就剛好適合這只潛水船。“N”或許就是在海底發(fā)號施令的那位神秘人物姓名開頭的那個字母。
尼德•蘭和康塞爾和我不同,他們并沒有想這么多,只是在盡情地吃,我也趕緊和他們一樣做。另外,對于我們的命運也可以放心了,照我看來事情再清楚不過了,這艘船的主人絕對沒有要餓死我們的意思。
但是什么事都是有始有終的,總會過去,即便是餓肚子,15小時沒吃東西這種事也是一樣的。現(xiàn)在我們的肚子已經(jīng)飽了,又迫切地想要睡覺。我們已經(jīng)和死亡連續(xù)斗爭了一夜,如今感到困倦也是很自然的。
“說實在話,我真想好好睡一覺。”康塞爾說道。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尼德•蘭回答。
我的兩個同伴就躺在房間的地毯上,很快就發(fā)出了呼呼的鼾聲。
至于我自己,雖然也想要睡上一覺,卻沒那么容易能睡著。紛繁的思慮涌上心頭,大量無法解決的問題把我的腦子填得滿滿的,眾多的想象讓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保持睜開。這里是哪兒?把我們帶走的是哪一種奇異的力量?我感到——應(yīng)該說我以為自己感到——這艘船正在向最深的海底下沉。好幾個惡夢糾纏著我,我好像在這神秘的避難所里見到一大群尚不為人所知的動物,而這只潛水艇也是它們的同類,它跟那些動物一樣活著,一樣移動,一樣恐怖!……后來,我的腦子漸漸恢復(fù)了安靜,帶著朦朦朧朧的幻想,我不久也陷入了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