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唱的是Beatles的《Letitbe》,重新編過曲,力量感更強,節(jié)奏卻放慢了一拍。李明子的聲音甜美又低沉,像黑夜里浪花拍打礁石,白鴿飛過黃昏的天,帶一點迷幻和空曠的味道。她握著話筒,閉著眼睛,表情很安靜。
臺下觀眾都收了聲,認真地聽這首歌。唱完后熱烈地鼓起掌來,一遍遍地叫著他們的名字。
廖德偉最先收起樂器,沖李明子豎了一下大拇指。接著帷幕拉下來,主持人上臺報幕。
子甄湊過來說:“唱得還不錯。”
我點點頭,關掉機器站起來,朝外面走去。他跟在我身后問:“你在看哪一個?”
我搖搖頭,并不回答。心情一瞬間沮喪極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有氣場的女孩子,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去。她那么美麗,歌又唱得好。
相比之下,我簡直像個丑小鴨。
而她是廖德偉的女朋友。
我對自己說:有什么的呀,只不過是他的外形剛好是自己喜歡的那一類而已,這樣的男生多的是。
邊想著我邊深呼吸一口氣,轉過頭問子甄:“新的班級怎么樣?”
“老樣子。”他聳聳肩膀。
我不禁笑起來說:“我們倆都不喜歡與別人交往,互相卻很多話,這算不算很奇怪?”
“也許有的人比較有信任感吧,假如彼此信任的話,說很多話也很正常。”他說。
我點點頭,然后我們朝向不同的教學樓走去。但走到一半時我又反悔,轉個彎朝宿舍樓走去。我是沒由來的心情不好,完全沒有心思去聽課或者做別的什么,我只想找個靜悄悄的地方睡一小會兒。
但我剛走進宿舍,就有人湊到我耳邊問:“那個人是誰?”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卻看到廖德偉。我忍不住退后幾步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逃課咯!”他狡黠地笑了笑,說:“跟你一樣。”
我低下頭去,匆匆走到一邊,想倒杯水給自己,卻到處也找不到杯子,于是整個人慌慌張張地走來走去。廖德偉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最后問:“你是在找杯子嗎?”
我朝他看過去,他手里正握著我的玻璃杯,原來它一直都在桌子上,我卻沒有看到。真是無限尷尬,我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該做什么好。
廖德偉笑了起來,走到飲水機邊倒了一杯水遞到我面前來。
我看著他,好久后才接過杯子。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又問一次。
“我說過我會來找你。”他回答。
我一怔,接著低頭喝水。氣氛變得微妙起來,他坐在我的桌子上翻看我的作業(yè)本,過了會兒眉毛皺起來,不可置信地說:“沒想到你成績這么差。”
我尖叫一聲,撲過去搶過本子,然后臉紅紅地站在他面前。他笑了起來,輕輕說:“你再這樣叫下去會把所有的保衛(wèi)人員都招到這個房間里的。來,放松一點。”他拍了拍面前的椅子,我猶豫一下,坐到他面前去。他看著我笑,然后說:“我看過你寫的作文,想請你給我們寫歌詞。”
作文?我愣著說:“可是我并不懂寫歌詞。”
“沒關系,跟著自己的感覺寫就好。”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不知哪來的信心,于是答應下來。他滿意地點點頭,抬起胳膊看了看表,道:“我現(xiàn)在要回去排練了,我的好朋友周永恒會提醒你記著這件事,不過你不許愛上他喔!他很危險的!”他說,走到門口又停下對我說:“很高興認識你,蔻丹。”
我怔怔地看著他走出去,忽然又想到什么,猛地叫住他:“喂,廖德偉!”
“嗯?”他回過頭來。
“那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陳子甄。”我說。
他笑了起來,然后擺擺手離開。
等他身影從走廊上消失我才尖叫一聲,該死,我憑什么向他解釋?!
我曠了整整兩堂課,等下課鈴聲響起才到食堂跟佳旺會合。佳旺問我:“你跑去哪里了?幸好老師沒注意。”
子甄這時候抬頭疑惑地看著我問:“你沒去上課嗎?”
“突然不舒服。”我解釋,坐下來吃東西,之后回教室里抄筆記,這時坐在門口的同學叫我:“王蔻丹,有人找你。”
話音剛落,一陣壓抑的叫聲響起,我抬頭,卻見周永恒。他比錄象帶上還要好看,制服妥帖地穿在身上,笑容十分和煦,舉止十分優(yōu)雅。我朝他走過去,他一見我便咧開嘴:“嗨,我是周永恒,我奉命來催你寫歌詞。”
周圍幾個女生驚奇地看著我,似乎想不明白王蔻丹怎么會有那么大的面子把周永恒吸引過來。我實在壓不住這么多目光,萬分窘迫地說:“沒那么快啦!”
“我怕你忘了嘛!”他忽然湊到我面前仔細看著我說:“誒?你還蠻漂亮的!”
看熱鬧的女生們立刻凝神,我退后三步,正色道:“我會盡快!”然后猛地轉身跑回教室,他在外面大喊:“喂,我還沒有講完……”
上課鈴聲響起,大家紛紛回到座位。佳旺問我:“他找你干什么?”
“晚上再告訴你。”我說。
這時前排的同學傳來一張小紙條,我打開,看到上面寫著:晚上他在音樂教室里等你。
他沒有說那個“他”是誰,但我知道是誰,他也知道我知道是誰。
晚自習結束后已經(jīng)是九點半,佳旺一路上都在追問我關于周永恒的種種。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一切都告訴她,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渴望有個人能與我分享及面對,佳旺是最好的選擇。她聽完后很驚訝,問我:“你對廖德偉什么感覺?”
“很想接近他,了解他。”我誠實地回答。
“可是他有女朋友的呀!”她大聲叫了起來:“看樣子他對你也很有興趣,假如你們彼此喜歡了,李明子要怎么辦?”
我茫然地抬起頭來,這時才想起李明子來。那個美麗清冷的女孩,她與廖德偉自小認識,感情必然超出我的想象。
那么……我該怎么辦呢?
“依我看,他也許只是想找你寫歌詞,你還是不要太主動的好。”佳旺認真地對我說:“據(jù)說廖德偉從小到大只有過李明子這么一個女朋友,他肯定也很喜歡她。蔻丹,你們可以做朋友,但戀人……”
她說的沒錯,我想了一會兒便明白了,于是點點頭道:“放心,我沒想那么遠去。”
然后我去洗澡、睡覺。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張紙條上的事,然而我做不到。大概是十點左右的時候,我從床上悄悄爬起來,披上一件外套跑了出去。音樂教室離這里并不遠,這一天月光很亮,校園里十分寂靜,只有路燈孤獨地發(fā)著光。我一路小跑,就在快要到達音樂教室的時候停了下來。
因為我聽到了聲音。
那聲音熟悉又陌生,但又顯得那么特別。她說:“乖啦,先回去睡覺好不好?”
我輕輕探出頭去,看到廖德偉賭氣地趴在鋼琴上,李明子從后面抱著他的脖子安慰他,語氣十分溫柔。
“你跟人家還不熟,她不答應你也是應該的嘛,女孩子都比較矜持。來,站起來。”她環(huán)抱著他的腰,把他扶起來,他們一起朝這邊走來。我向后退了幾步,躲到一棵大樹后面。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相互依偎著走遠了。我一直站在樹的后面,百感交集。她知道的,她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他約我出來。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角色?
我想不明白,只能記住她溫和的語氣,像女友,像姐姐,像家人。
那么親密。
第二天是周末,我早早坐校車回到家里。李承玨并不在,他只是留了便條給我:中午自己吃飯,晚上有個酒會,我七點回來接你。旁邊的盒子里放著一套藍色的禮服,是新訂做的。
那種酒會其實不過是一群商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罷了,假如你是個不喜歡葡萄酒的人,連十分鐘都坐不住。但不去那里我也沒有更好的去處,于是定好鬧鐘開始睡覺。
午睡的習慣是從小就有的,一到夏天我便每天抽兩個小時的時間爬在床上,緊緊閉著眼睛,聽知了一聲聲地叫喚。但李承玨家里聽不到蟬鳴,連鳥叫也聽不到。站在窗邊俯瞰整個城市,到處都是工業(yè)氣息,正在建設的工地、來去匆忙的人群、車水馬龍的街道……我無比懷念那幢寂靜的大宅,仿佛永遠沉睡了一般,輕輕地呼吸,如夢如幻。
睡到四點半我很自然地醒來,洗了澡,坐在鏡子前化妝,等一切收拾停當后李承玨打電話過來:“好了嗎?”
“馬上下樓。”我掛上電話,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胸針別在胸口上,然后離開。
李承玨說:“蔻丹,我一直盼望有一天你能拒絕參加這種酒會。”
“為什么?”
“因為那代表你有自己的事情去做,”他轉一個彎,繼續(xù)說:“我知道其實你并不喜歡那種場合。”
“也不一定,上次那個德國冰酒鑒賞會的現(xiàn)場氣氛我就很喜歡,尤其是小提琴伴奏,優(yōu)美極了。”
“你不覺得悶嗎?年輕人應該喜歡去跳舞或者喝啤酒。”
“我不喜歡太吵的場合,”我結束了這個話題,問他:“今天都有什么酒?”
他輕輕嘆了口氣。
酒會在一家星級酒店舉行,我們到的時候已經(jīng)來了很多人。有人同李承玨打招呼,我禮貌地寒暄幾句立刻跑開,中午沒吃飯,此刻肚子已經(jīng)完全凹了進去,我跑到甜點區(qū),拿起一塊蛋糕塞進嘴里。
旁邊有人說:“咦?一點形象也沒有。”
我轉過頭,立刻睜大了雙眼,面前站著的是周永恒,他著正裝,一套深藍色天鵝絨的西裝。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很吃驚地問。
“這是我家的酒店。”他向我晃了晃杯子,我與他干杯,但依然懷疑地看著他。
他笑了起來:“好吧,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答案分別是——對,找你;跟你說話;本市就這么大,想打聽一個人太容易了,何況你父親是名人。”
“名人?哪一類名人?”
“有文化的商人,這可不多。”他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向我拍了拍旁邊的座位,我便也坐下來,繼續(xù)瞪著他。
他并不理會我的表情,只是問:“昨天你為什么沒有去見他?他一直等到深夜。”
我別過頭去,反問:“我為什么一定要去?”
“哈哈。”他又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佳旺說的對,他笑起來相當迷人,陽光又活潑的感覺。我低下頭說:“其實我去了。”
“什么時候?”
“很晚的時候,到的時候恰好看到他和李明子在一起……”
“誒?”他搔了搔頭發(fā),然后問我:“你嫉妒?”
我驚訝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的結論從何而來。
他說:“每個女孩子見到明子都會嫉妒。”
我微笑,繼續(xù)喝我的酒。他忽然湊近我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明子并不是德偉的女朋友。”
什么?我睜大眼睛道:“但是那天我看到他們在接吻。”
“是,那一天為止他們還是戀人,但遇到你之后,他們兩個分手了。”
我不敢相信。
“是明子自己要退出的,至于為什么,你不如親自去問她。”他站了起來,看了看我說:“好了,暫時先聊到這里,明天我們會去一家琴行排練,你要一起來嗎?”
“我要想一想。”
他點頭:“其實我跟你父親有生意要談,沒想到能遇到你,F(xiàn)在我先過去,等一下再來找你。”他拉起我的手,很自然地吻了一下。
我看著他朝李承玨走去,過一會兒兩個人就到一個角落里去了。我反復思考周永恒所說的話,明白了大概,但仍舊不得要領。
酒會上衣香鬢影,這一次沒有現(xiàn)場樂隊,我拿著空杯子到取酒處,飲了幾杯今天的主打酒,之后一個人跑到陽臺上去抽煙。
李承玨這時走過來問:“你與周永恒是好朋友?”
我轉過頭看他,下意識地把煙放到身后,他笑了起來,說:“我早知道你抽煙,你不用躲避我。”
但我已經(jīng)把煙滅了,只好再點一根,問他:“周永恒跟你談生意?”
“嗯,他父親現(xiàn)在在國外,他是代他父親來的。這孩子從小聽人家談生意,耳濡目染,有很好的經(jīng)商頭腦。”
“嘖嘖。”我繼續(xù)問:“那么他跟你談什么生意?”
“這家酒店一直是我們的客戶,他想降低價格。”
“既然一直是客戶,為什么突然提這個要求?”
李承玨嘆口氣說:“早幾年做進口葡萄酒的人不多,現(xiàn)在類似行業(yè)像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競爭力大,價格互相壓得很低,這也是正常的。”
我點了點頭。
“我大概老了,蔻丹。”他看著遠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