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第二十九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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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天,酷熱難當。每一陣風都裹著熱浪。太陽照著北京的大街小巷,就像是一個無恥的流氓死皮賴臉地盯著一個姑娘,眼睛里都噴出火來。
雍和宮大街西側(cè)的某條胡同,蘇家老宅里一片忙碌。這是一座典型的老北京四合院,站在院子里,就能聞到雍和宮旺盛的香火味道。說是蘇家老宅,其實,不過是蘇遠發(fā)跡后購買的一處民居。原來的房主,祖上是前清的道員。房產(chǎn)在解放后就被充公了。一家人原隨國民黨去了臺灣,后來舉家遷往美國定居。八十年代初,這家人出了個人物,經(jīng)常被邀請回國講學。后來,國家落實政策,就把這宗房產(chǎn)歸還了“原主”。起初,那人倒是回來住過一陣子。最終還是不習慣國內(nèi)的生活,就把這房產(chǎn)買給了蘇遠。蘇遠一家,在這座老宅里生活了十多年。后來,蘇遠在郊區(qū)建了一棟別墅,舉家遷出。這座老宅就再也沒有住過人。因為,蘇遠既不舍得買,又不舍得租。
蘇遠在幾年前就留下話,說死后要在老宅舉行葬禮。其實,本來誰也沒有拿這話當真?善K丹死活不依。何逸之只好雇了幾個工人收拾一番。
傍晚時分,何逸之接到工頭電話,說是布置妥當,請老板驗收。何逸之便驅(qū)車趕往蘇家老宅。
說起來,作為堂堂蘇氏企業(yè)的總經(jīng)理,不必親自來做這些小事。但是,何逸之卻不這么認為,他想:蘇氏企業(yè),現(xiàn)在畢竟還是姓蘇,不是姓何。蘇丹與自己,名為甥舅,實為主仆。而且,蘇丹很快就會是蘇氏企業(yè)名正言順的董事長。他必須成為蘇丹可以依靠的“長輩”,只要蘇丹事事依靠自己,那么,自己才有可能成為蘇氏企業(yè)的“國舅爺”和掌門人。蘇丹和蘇青畢竟不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么理由讓蘇丹像以前的蘇青那樣對自己“言聽計從”。在蘇丹面前,他何逸之必須放下身架,蘇家的任何一件‘小事’,他都要當作‘大事’來辦,這些表面文章必須要做,而且必須要做‘足’。不過,他相信。蘇丹不過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應該不至于太難對付。難對付的,是那個唐詩。他已經(jīng)看出來了,那小子屬魏延的,腦后有反骨,居然敢和自己玩花活。他萬萬沒有想到,唐詩居然敢用紅綾扇跟自己談條件。他不喜歡和自己談條件的人,不管這條件是什么,單單這種行為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不可饒恕的。暫且忍耐他幾日,他會得到他應該得到的。
汽車從雍和宮大街拐進那條胡同,老遠就看到了那座廣亮大門,那是僅次于王府一級的宅門。車停在門前,何逸之走下來,仔細打量著這座老宅。迎門是三級青石臺階,臨街的門柱上刻著一幅傳統(tǒng)的對聯(lián):“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何逸之撫摸著墻角的青磚,他對這里的一切都曾經(jīng)是那么熟悉,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當年,自己的姐姐何敏之就在這座院子里養(yǎng)育了蘇青,生育了蘇丹,又在這座院子里撒手人寰。睹物思人,想起自己的姐姐,何逸之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出來。父母去世的早,自己從小就與姐姐相依為命,姐姐開了一個小小的裁縫店,辛辛苦苦地維持著姐弟二人的生活。姐姐能吃苦,手藝又好,漸漸地有了些名氣,生意也一天天紅火起來。幾年之后,竟也薄有積蓄,日子也一天好似一天。后來,姐姐愛上了蘇遠。當時的蘇遠還是個不名一文的窮小子,在一家鐘表店當學徒。姐姐看上了蘇遠的勤奮和精明。當時,蘇遠一心想開一家自己的公司,為了支持蘇遠,姐姐盤掉了裁縫店,拿出所有的積蓄交給蘇遠。這才有了蘇氏企業(yè)最初的雛形。從本質(zhì)上講,蘇氏企業(yè)最初的奠基人,是自己的姐姐何敏之,不是蘇遠!只可惜,姐姐命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就那么撒手走了。蘇氏這棵大樹上的果子,姐姐竟然沒有來得及品嘗。姐姐死后的第二年,蘇遠又娶了第二個女人,雪茶。何逸之表面上裝作無所謂,可心里如刀剜似的難受!姐姐用心血和性命栽下的大樹,別人要來乘涼了!別人要來摘果了!憑什么?憑什么?!
姐姐去世之后,蘇遠將百分之二十的蘇氏股份劃到何逸之名下。何逸之清楚,蘇遠還念著姐姐的舊情。但是,每當看到雪茶以主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姐姐的家里,何逸之就莫名其妙地郁悶。他不甘心啊不甘心!這一切的榮耀和幸福,都應該是姐姐的呀!我那苦命的姐姐啊!
機會啊機會,機會終于來了。二十年前,姐姐忌日那天的一場大雨改變了一切。當他在醫(yī)院里,聽到十五歲的蘇青喊出“讓那個女人滾蛋”之后。何逸之的血也沸騰了!不擇手段,對,不擇手段。手段,已經(jīng)不是何逸之的選項,他只要目的,只要目的!那些照片,是他何逸之花了大價錢,從香港找人合成的。當時,在電腦方面,國內(nèi)的硬件、軟件和技術都不行。雖然費事,但卻更增加了照片的可信度。沒有人會懷疑照片是假的。
何逸之擦去眼角的淚花,登上青石臺階,兩扇對開的黑漆大門顯得格外厚重,迎門是一面影壁,壁心磚雕的鶴鹿同春圖案充滿滄桑感,往左一轉(zhuǎn)便看到了精雕細琢的垂花門,垂花門又稱二門,它和一道長長的抄手游廊隔開了內(nèi)外院。外院的南屋,按傳統(tǒng)的叫法被稱為倒座房。古時為下人的居所。在蘇遠葬禮期間,何逸之準備用來做客人歇腳之處。垂花門前有五級石階,進了垂花門,還有一道屏門,這道門平常是不開的,人們要繞過屏門行走,F(xiàn)在,從垂花門穿過屏門一直到堂屋門口,已經(jīng)鋪上了綠色的地毯。蘇遠的遺體,將通過這道門進入堂屋。出殯那天,蘇遠的棺槨也將通過這道門送出去。此時,屏門還開著。
何逸之繞過屏門,進入內(nèi)宅。看到兩個工人還在忙碌著,便說了聲:“把這道門關上。”兩個工人聽到后,馬上走過來掩上屏門。工頭是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聽到動靜,馬上走過來伺候著。
堂屋門前的游廊外,也有五級臺階。堂屋,蘇遠曾經(jīng)居住過的正室,也就是靈堂的所在了。經(jīng)過臨時整治,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室內(nèi)以黑色基調(diào)為主,正面墻壁上拉上黑色幕布,上書巨幅橫聯(lián):蘇遠先生千古?拷鼔Ρ诘牡胤绞前咨z像臺,周圍擺放了綠色植物和黃色菊花,綠葉和鮮花簇擁著蘇遠的巨幅黑白照片。遺像臺下方是用一千朵白色菊花裝飾的靈柩臺,蘇遠的遺體還沒有運到,靈柩臺暫時還是空的。左右兩側(cè)對稱地擺放著花籃、花圈。整個靈堂肅穆莊嚴。
何逸之看過后,感覺十分滿意。
“東、西廂房,還有耳房收拾得怎么樣了?”何逸之問。按照何逸之的安排,東廂房做治喪委員會的辦公室和自己的住處,西廂房做蘇青、蘇丹姐妹倆的臨時住所,東、西兩個耳房分別做賬房和茶水室。
工頭馬上回答:“都收拾好了,就等著請您過目呢!”
何逸之又到了廂房轉(zhuǎn)了轉(zhuǎn),對工頭說:“嗯,干得不錯。辛苦你們了!”邊說邊從隨身攜帶的皮包里取出一疊人民幣甩給工頭,“這是你們的工錢。”
工頭立馬點頭哈腰地稱謝。何逸之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地說:“招呼你的人,走吧!”
工頭直著嗓子喊了一聲:“兄弟們,撤了!”
六七個工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吆喝著走了。
“給我關上門!”何逸之沖著工人的背影喊。
“好嘞!”有人答應著。
工人走了,院子里突然靜下來。
何逸之搬了把椅子放在天井里,自己坐在椅子上,一陣穿堂風吹過,帶來些許涼意。這是一種久違了的感覺,是一種遙遠的回憶;秀敝,他仿佛聽到姐姐在叫自己:
“逸之,快來幫幫我!”
第五十章
楚漢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在蕓兒和歐陽小茹的悉心照料下,他頭上的傷愈合的很快。
蕓兒一直陪侍在病床前,未曾離開半步。
“幫我交給MeiRui。拜托了!283……”楚漢又按下了數(shù)碼錄音筆的播放鍵。
蕓兒正在削一只蘋果,聽到錄音筆里的聲音,抬起頭,盯著楚漢,滿臉不悅:“你怎么了?紅綾扇把你的魂兒勾了?”
楚漢仿佛沒有聽到蕓兒的話,喃喃自語:“這個MeiRui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管他呢!不許想了。”蕓兒把削好的一片蘋果塞進楚漢嘴里。
“哎呀,累死我了!”歐陽小茹拖著一個大大的旅行箱進了病房,手里還拎著一個包。
“天啊,你這是要干嘛!”蕓兒驚呼。
“別費話了,快點幫我一把!”歐陽小茹對蕓兒說。
蕓兒接過歐陽小茹手里的包。
“包里是你的衣服!”歐陽小茹說,“我去Y茶場找了小菁,她聽說你還活著,激動得稀里嘩啦的,還說過天來看你呢!還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蕓兒打開包裹,果然是自己的衣物,還有一張帶木框的老式黑白照片,照片是兩個年輕的女孩兒。那是蕓兒的媽媽雪茶和姨媽雪蓮。雪蓮姨媽原來是南昌機場的空姐,后來不知道怎么就失蹤了。小時候,蕓兒經(jīng)常聽外公外婆說起自己這個姨媽。只是,蕓兒一次也沒有見到過她,除了照片。
蕓兒摟過歐陽小茹,吧唧一下,在小茹臉上親了一口,高興地說:“鬼小茹,虧你想得出!獎賞你香吻一枚。”
歐陽小茹故意擦了一下臉,打趣地說:“污染環(huán)境了哈!你那香吻啊,還是留著用到正經(jīng)地方吧!”說著,眼睛飄向楚漢。
“死小茹!”蕓兒嗔道,隨手輕輕打了歐陽小茹一拳。
“唉喲,疼死我了。野蠻女友。∧承┤丝梢⌒牧耍肴⑽覀兪|兒啊,那是需要足夠的勇氣的!”歐陽小茹故意拖著長音,夸張地說。
“你就壞吧你,改天再收拾你。”蕓兒說。
歐陽小茹把旅行箱推到楚漢床邊:“大作家,這是你的東西!我從E別墅給你取回來了!你看看少不少?”同時,把一張信用卡放到楚漢手里,“密碼你得趕緊修改,里面少了錢我可不管。”
楚漢笑道:“謝謝你。我還欠你二百塊錢呢,就當連本帶利一塊兒還你!”
“嘿,可不是嗎?!你不說我還忘了,早知道我怎么也得取個萬兒八千的。”歐陽小茹看到蕓兒削好的蘋果,說,“嗬,給我削好了蘋果,這還不錯!”拿起來就啃,“嗯,好吃!”她邊吃邊說邊笑著沖蕓兒做鬼臉兒。
“好了,不打擾你們二位了。我去看看別的病人,有事叫我!”說完,歐陽小茹走出病房,到了門口,她卻又轉(zhuǎn)過身來,朝蕓兒和楚漢擠了一下眼睛,“拜拜了二位!”,隨手把門帶上。
楚漢下了床,打開旅行箱。電腦、衣物擺放的整整齊齊,楚漢隨口說:“歐陽小茹真是個細心的女孩兒!”
蕓兒本來正在重新削一個蘋果,聽了楚漢的話,把手里的蘋果和小刀甩在床頭柜上,起身說:“太悶了,我出去走走。”說完,也不等楚漢回答,就一個人徑直走出病房。
楚漢沒有太在意蕓兒的態(tài)度,女孩兒嘛,總是愛莫名其妙地發(fā)點小脾氣。
“幫我交給MeiRui。拜托了!283……”他反反復復地播放這句話。MeiRui,梅蕊?梅瑞?Mary?所有與MeiRui有關的信息,都像泡沫一樣破滅了。MeiRui到底是什么人?他(她)到底在哪里?
“實話告訴你吧!那個叫梅瑞的律師已經(jīng)死了。”這是胡胖子說過的話。梅瑞是個律師,而且已經(jīng)死了。他的話可信嗎?
“喂,喂……聽到我說話嗎?告訴你,紅綾扇已經(jīng)被我拿到了!什么?不信?告訴你,紅綾扇就在我車上!你不是一直瞧不起我嗎?我就是讓你瞧一瞧,我胡某也不是吃素的!你不是一直看好何逸之那條老狗嗎?我就是讓你看看,到底是誰對你一片真心!”這也是胡胖子說過的話,是蕓兒學給楚漢聽的。何逸之是誰?接電話的又是誰?
楚漢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電腦上裝有無線網(wǎng)卡。他打開Google搜索引擎,鍵入“蘇氏企業(yè)”幾個漢字。查到蘇氏企業(yè)的網(wǎng)址,點擊進入。在蘇氏網(wǎng)站的首頁上,赫然一行醒目的黑體字:前董事長蘇遠先生逝世,總經(jīng)理何逸之將主持葬禮。何逸之居然是蘇氏企業(yè)的總經(jīng)理!從胡胖子的電話內(nèi)容上推斷,何逸之的背后顯然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也就是接聽胡胖子電話的人,他(她)又會是誰呢?他(她)為什么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讓何逸之甘心為他(她)賣命呢?
楚漢知道,紅綾扇和自己沒什么關系,可這并不妨礙他對紅綾扇的故事充滿了好奇。而且,他沒有能將紅綾扇交給MeiRui,心里難免有一絲愧疚。為了紅綾扇,自己差點兒送了命,他真的不想再涉足是非了。只是,他覺得,如果找到MeiRui,能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她),也許能消弭自己的愧疚感。
蕓兒到外面轉(zhuǎn)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又回到病房?吹匠䴘h在上網(wǎng),也不說話,拿起那個沒有削完的蘋果,默默地削著,削好之后,遞給楚漢。
楚漢接過蘋果,朝蕓兒笑了笑。
蕓兒嗔怪道:“以后,不許你當著人家的面夸別的女孩兒!”
楚漢哈哈大笑:“好,好!我記住了。當著‘人家’的面,不能夸別的女孩兒!不過,這個‘人家’是誰?”
蕓兒緋紅了臉,從楚漢手里搶回蘋果,說:“你壞!不給你吃了,我拿去喂小狗兒!”
楚漢又從蕓兒手里奪回蘋果,調(diào)侃道:“那可不行!這可是我的野蠻女友給我削的。”
蕓兒白了楚漢一眼,說:“誰是你女友?!美得你!”
楚漢一口咬掉半拉蘋果,邊吃邊說:“酸!真酸!這蘋果怎么這么酸?”
“酸?!這可是上等紅富士!怎么會酸?”蕓兒脫口而出,片刻,她回過味來,隨手從床上拿起枕頭,打在楚漢肩膀上,“我讓你壞,我讓你壞!”
就在兩個人嬉戲時,響起了一陣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
“可以進來嗎?”門外有人問,蕓兒聽著聲音很熟悉。
“請進!”蕓兒把枕頭放回原位,答應道。
門開了,進來一個身穿藍色蠟染布衣的女孩兒,藍衣藍衫,白花滾邊兒。楚漢覺得眼熟,想起來是去Y茶場找蕓兒時見過的那個女孩兒。
“小菁!”蕓兒驚喜地叫了起來。
“蕓兒!”小菁跑過來抱起蕓兒旋轉(zhuǎn)起來。
“放下我,放下我。我要暈了!”蕓兒笑著喊。
小菁放下蕓兒,火急火燎地說:“可算見到你了。聽說你淹死了,害得我哭了好幾天!你得賠!賠我精神損失費。要不是歐陽小茹去找我,我都不知道你還活著!”
“怪你自己笨!我水性那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蕓兒說。
“不是有句話嘛,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所以……”小菁辯解。
“烏鴉嘴!”蕓兒右手食指戳在小菁的額頭。
小菁雙手抱住蕓兒的手,從自己額頭上拉下來:“你猜,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別賣關子,有話就說!”蕓兒笑道。
“你要發(fā)大財了!你得好好謝謝我。”小菁沖門外嚷,“李律師,請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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