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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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兩個行業(yè),河水不犯井水,我又是個律師,他倒沒怎么樣,只不過究竟是官場黑暗,人家想整我這個平民百姓,自然有他的手段了。”
“比如?”
“比如時不時來封恐嚇信,時不時有人檢舉你,然后法律協(xié)會的人來調(diào)查你,看看你到底清白不清白,總之,花招多的是……前段時間我一時心煩,私生活也出了點問題,就趁著年假出去旅行,然后你也知道了,我流年不利滾下山崖,幸好命不該絕被你這個女俠救了,回A市以后又收到一封信,警告我出門要小心。呵呵,有些人還是那么掛念我。”
跟他一起去超市買菜,我在前面挑菜,他在后面推車子,像超市里任何一對普通夫婦一樣,我感到渾身不自在;氐剿椅揖兔﹂_了,洗菜切菜還殺魚洗魚,手忙腳亂的,他倒好,大衣一脫,洗完澡就一身清爽地坐在沙發(fā)上看報,偶爾抬頭看一眼新聞,就等壽宴開始。
我心中五味雜陳,滋味分不清楚。這種溫馨平靜的時分,似曾相識,往昔也是這樣的時候,我爸戴著老花鏡看報等開飯,偶爾過來張望一下我的進度,然后背著手又回去看報,我則在他后面喊著:“爸,快好了快好了!
正回想間,林白巖走到廚房門口,我下意識說道:“爸,快好了快……”
林白巖愣了愣,又恢復(fù)波瀾不驚的樣子,抬了抬眉,口氣有些戲謔:“在我二十七歲生日的時候喊我爸,謝謝你啊!
我這人說話本來就笨,稱不上伶俐,正不知道怎么道歉來著,門鈴聲大響,林白巖轉(zhuǎn)身去開門,我這才長舒一口氣。
其他的菜都好了,鍋里的魚湯也已經(jīng)熬得差不多了,銀白的魚湯往外冒熱氣,飄出一股鮮美的香味。
這湯里我放了不少作料,豆腐,還有些幼嫩冬筍,生姜去了魚腥味,掀開鍋蓋,再撒了點嫩蔥在湯上,盛好,準備端出去。
也不知道是誰在門外,也不見進屋來,我往外隨意張望了一眼,林白巖戳在門口擋住了來人,兩人嘀嘀咕咕,隱約見那人手里提著瓶酒。我心想林白巖也太不懂待客之道,外面零下的刺骨天氣,卻讓客人在門口吹冷風,情理上說不過去。
但這是人家的事情,我只是外人,閑事管不得,菜都燒好了,我端著兩盤菜出了廚房。
到了客廳,門口男人的交談聲越發(fā)清晰了,間或有低沉的笑傳出,而那人似乎沒有經(jīng)過邀請就越過林白巖走了進來,罵道:“我說你跟個娘們兒似的遮掩什么,不就金屋藏嬌嗎?我就看一眼,一……”
聽到這聲音的那一瞬,我端菜的手僵了僵,一些久遠模糊的回憶飄蕩回來。剛把菜放下,來人闊步走進來,我抬起頭,我們兩人都怔在原地。
“莫愁。”
“師兄!
幾乎同一時間,我跟師兄顧斐脫口而出,都難以置信地望著對方。我不敢眨眼,怕這個從我生命中消失了兩年的男人再度不見,而他看起來震驚難當,一眨不眨地望著我。還是記憶中粗獷的臉龐,高壯的身材,只不過兩年歲月在他臉上磨礪出一些只屬于成熟男子的氣質(zhì),穿著也與在山里時極其不同。
縱使我想象力再豐富,也不會猜到會在這幢房子里遇見故人。我們曾經(jīng)朝夕相對,后來猶如平行線般再也沒有交集,而命運之神喜歡神來之筆,突然我們之間的平行線變了方向,再次相交,只是這中間,隔了長長的四個春夏秋冬。
當年告別時我們還是青澀少年,而現(xiàn)在,我只覺滄海桑田。
一時怔然。
師兄的唇微微動了動,漆黑的眸子定定望著我,竟開始遲疑:“莫愁,真是你嗎?”
我鄭重點點頭,走到他兩步外,像過去那樣仰視他,聲音激動到微微顫抖:“師兄,我又見到你了,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師兄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卻一時無語。我剛想漾笑,他突然神色大變,臉色鐵青,質(zhì)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我震了震,他已經(jīng)轉(zhuǎn)頭向身后一臉陰郁的林白巖大吼,口氣很沖:“林白巖,這他媽怎么回事?這丫頭怎么會在你家?”
他側(cè)頭瞥了眼桌上熱騰騰的菜,騰地把手中的紅酒重重放在餐桌上,或者用“砸”這個動詞更為合適,安靜的空間傳出一聲巨響。
“你他媽金屋藏嬌藏的就是她?你小子陰我!”師兄滿臉怒意,全身散發(fā)的洶涌怒氣讓我縮了縮。除了很久以前的那一次,這算是第二次見他在我面前勃然大怒了。
他本身就是個彪悍的男人,再加上此時的兇悍,我竟隱約嗅到了暴力的氣味。
這中間有一些誤會需要解釋,我剛想張口,一直沉默的林白巖卻淡淡說道:“顧斐,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師兄冷哼一聲,一臉陰霾:“我他媽誤會?林白巖,你當我傻瓜嗎?”
氣氛劍拔弩張,我剛扯了扯師兄的衣角想插話,師兄已經(jīng)回過頭來,因憤怒而猙獰的表情緩和了些,口氣也輕柔許多:“莫愁,在屋里待著,師兄一會兒回來!
“師兄,你誤……”
我話還沒說完,師兄充耳不聞地轉(zhuǎn)頭向林白巖示意:“我們出去說!
然后他大踏步地開門出去,而林白巖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轉(zhuǎn)身前抿唇看了我一眼,默不作聲地跟著出了門。
寒冬臘月天里,我只覺得雙腳凍僵,大腦空白,胸口卻是熱乎乎的。這種突如其來的相遇太過于奇妙,我尚未回過神來,不料門外激烈的打斗聲將我從神游中猛地拉了回來。
他們真的打起來了。
我拔腿飛奔出門,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撲鼻而來,我“啊”地叫了出來。昏暗燈光下,壯些的師兄一拳擊向林白巖的右臉,那力量看起來排山倒海,林白巖吃力不住,一個趔趄,狼狽地退了幾步。
“枉我之前掏心掏肺,我死都想不到你小子在我背后來這么一手,算我顧斐看錯你了!
師兄又是一記閃電般的鐵拳,將蹣跚站起的林白巖擊倒在地,他已經(jīng)被打得嘴角溢出血絲來,卻固執(zhí)又極端冷靜地說道:“你打吧,打舒服了再聽我說!
師兄已經(jīng)打紅了眼,混亂地搖頭:“白巖,你休想打她的主意,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
“師兄,別打了別打了。”我狂奔到草坪上,擋在兩人中間,像是母雞護雛般站在林白巖前面,直視師兄凜冽暴怒的眼神,“師兄,你真的誤會了,我只是林先生的保鏢,我一時沒地方住,暫住幾天,還有,我能保護自己,而且林先生是好人!”
師兄的嘴角勾出一抹譏誚,難以置信地挑了挑眉,竟然笑了:“保鏢?笑話,他需要哪門子的保鏢?”而后,他凝重地看著我,“莫愁,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懂!
他深海般的眼似乎埋著痛苦,而我認真說道:“師兄,我已經(jīng)不是三年前的小孩子了,我長大了,林先生有麻煩,我收了他的錢,就要替他做事!
“麻煩?他那點麻煩我一個電話就能搞定,這你也信?”師兄嗤之以鼻。
我正犯難,這時林白巖冷靜的聲音幽幽傳來:“顧斐,你一激動就打人的脾氣該改改了!
師兄憤憤別開臉不應(yīng)話。
而我扭過頭來,見林白巖擦了擦嘴角的血絲,瞅著手上那刺目的紅色血跡,苦笑了一下:“可真是個特別的生日禮物!
“這是你應(yīng)得的。”師兄悶悶接口。
冷風瑟瑟吹拂,兩個男人僵持了一會兒,表情都跟這臘月天般寒冷。我心里快速掂量了一下,兩人應(yīng)該是老相識,師兄不知道來龍去脈,一見我們孤男寡女住一個屋子,看似過著兩口子的日子,他又是個火暴脾氣,大概以為林白巖對我有圖謀,于是就動手了。
我不禁有些感嘆,哪怕三年不見,師兄還是我記憶中的印象,大部分時候沉默得像個威武的門神,濃眉大眼透著“生人勿近”的警告,但是混熟了,他一聲不吭地待我好,臉上仍是冷冷淡淡,其實已經(jīng)暗地里替我做了很多事。重活他扛了,我桌上經(jīng)常會多一束璀璨的映山紅,他知道我愛亂跑,眼睛老盯著我,替師父看著我,縱容我淘氣犯錯,那種粗獷的溫柔只會讓人感動。我深深明白他關(guān)心我、愛護我,所以在山上的那一年,我跟年邁的師父師母一樣,內(nèi)心深處都在依賴他。
我爸走了,零落的感覺時常讓我在深夜心慌,而現(xiàn)在這種有人在乎我的感覺真好,甚至稱得上溫暖,時間也許改變了一些東西,但往昔的情還在。
我壓抑心間重逢的巨大喜悅,冷靜對師兄說道:“師兄,我們真的很久沒見了,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呢,你先消消火氣,聽我慢慢跟你解釋。你晚飯吃了嗎?”
師兄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靜靜看我,說道:“沒有。”
我笑了笑:“那正好,師兄你可是大胃王,我再去燒兩個菜,你和林先生坐下來聊聊,我馬上好。”
畢竟是兩年不見,生分了許多,我一如兩年前那般小心走到師兄面前,觀察他的臉色,然后提出邀請:“外面冷,到里面說話吧!
不知為何,師兄剛緩和的表情再度冷凝,我跟他朝夕相處了一年,早就學會了在這張不茍言笑的臉上尋找一絲他情緒的微變,就像十八歲時那樣,小心翼翼抬頭看他,伸手搖搖他的衣角,輕輕張口央求他:“師兄……進去吧!
師兄低頭望著我,眼睛里的光芒媲美玉色月光,他不發(fā)一言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林白巖,冷冷的,而后頭也不回大步走向大門。
目視那寬厚的背影離開,我松了口氣,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一直沉默的林白巖。師兄下手不輕,他那張?zhí)熨n的俊臉有些糟糕,鼻青臉腫的,眼神陰冷,我心想男人自尊心強,這回被打得猶如風中殘葉,面子上自然掛不住。
“你也進去吧!蔽艺泻羲。
他不動,面色微冷地盯著我,想起他以前的惡形惡狀,那些獨裁口氣,我不禁有了逗逗他的心思,走到他面前仔細端詳了他那張殘破的臉,好心說:“沒事,鼻子沒歪,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你明天得戴墨鏡上班了。”
“小孩子!绷职讕r扔下這三個字,含恨走向門口,再也沒有理我。
我失笑,抬頭掃了一眼星光稀疏的夜空,竟然因為一場離奇的重逢,而變得星光璀璨。
這次,林白巖和師兄顧斐終于心平氣和地坐了下來,只是剛大干一架,氣氛依舊是不太對勁,但是至少比不打架要好。
菜有些涼了,我端進去又熱了,然后洗洗弄弄,十分鐘后,兩個小菜已經(jīng)上了桌,而一邊沙發(fā)上,兩個男人終于說上了話,只不過師兄板著臉,而林白巖臉上也不見一絲笑意。
兩人都幽幽地看著我,我在圍裙上搓了搓手,盛好了飯,招呼道:“菜都好了,可以吃了!
師兄驀地站起來:“不吃了,莫愁,收拾收拾東西跟我走。”
我愣住了,而后師兄沖林白巖斬釘截鐵說道:“白巖,這段時間謝謝你照顧她了,接下來你就不用管了!
氣氛瞬間僵至冰點,林白巖偏頭掃了我一眼,淡淡開口:“顧斐,你冷靜一點,方菲不會樂意你帶一個女孩子回去!
方菲?聽到這個名字我怔了怔,隨即想起來,白天電梯口見到的那個精致美女就叫方菲,那么她就是我?guī)熜值奈椿槠蘖耍?
而此時,師兄原本堅定的眼神閃了閃,有些猶豫,我迷茫的目光與林白巖對上,瞬間了然。
但師兄只是猶豫了幾秒,又恢復(fù)了剛才的果斷,說出的話擲地有聲不容人反駁:“我管不了那么多,莫愁,快點收拾收拾東西,跟我走!
師兄催促我,我在他眼中找到了對我的關(guān)心,而林白巖看著我,眼睛里有著等待,他在等待我自己做決定。
我把手搓了再搓,直到覺得有些刺痛,才在混亂中找到一些頭緒:我不能跟師兄走。
“師兄,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蔽艺{(diào)整了一下呼吸,直視他微愕的眼,“師兄,我知道你擔心我,你跟師父師母一樣,都覺得我還是孩子……其實我長大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了,我不需要誰的照顧,況且……以前太依賴你們,以為天經(jīng)地義,其實根本不是這樣,我不能再不懂事了!
一番掏心置腹的話出了口,客廳里有片刻的靜謐,師兄皺了皺眉張嘴要說話,我先開口搶在他前頭:“師兄,真高興還能再見到你,你都要結(jié)婚了,回頭你多拍幾張照片,我?guī)Щ厝ソo師父師母看看。你也真是,都不回去看看我們,現(xiàn)在下雨房子漏水的時候,師母就念叨你呢!
師兄有一些動容,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我,眼神幽深:“師父師母好嗎?”
“還是老樣子,師父師母精神都挺好,不過師父腿腳不太利索了,半年前摔了一跤,住了一個多月院,現(xiàn)在走路都靠拐杖,F(xiàn)在山上濕氣重,我來之前好說歹說,才說服師父到我家住!
師兄有些哀傷地望著我,興許陳年的回憶涌上,或許他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割舍的東西,流金歲月過后,自己依然放不下,就如那年我忍著呼之欲出的淚目送他大步離開一般,以為那些懵懂的情愫經(jīng)過歲月的淘洗,終將蒼白消失。
可是兩年過后,那些情愫依然歷歷在目,沒有消失,只是從塵封的回憶里洶涌而出,而我只能淡然一笑,將它藏好。
那些我偷望過的人,都不曾為我停駐,我曾經(jīng)苦苦等待誰的回眸,可是,總是空歡喜一場。
時光荏苒,愛我的人終究沒有出現(xiàn),而他已找到了幸福,我唯有祝福,以及遠遠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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