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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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夜很靜,我睡不著,披著大衣坐在房間的沙發(fā)上,在昏黃的燈光下讀汪國真的詩。
不是我性格開朗,
也有許多失眠的日子,
吞噬著我,
生命從來不是只有輝煌。
只是我喜歡笑,
喜歡空氣新鮮又明亮,
我愿意像茶,
把苦澀留在心里,
散發(fā)出來的都是清香。
我把這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讀到最后,豆大的淚水滑過我的臉頰,滴在這首詩上,洇開成水花,一滴又一滴。
我愿意像茶,把苦澀留在心里,但是深夜時分,人走茶涼,就讓我將苦澀悄悄釋放,亦如兩年前他走后的那個晚上。
心很累,身體也很累,我將臉枕在我最心愛的詩上,蜷著身子閉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昏昏沉沉,做了很多夢,夢里出現(xiàn)很多的人,很多的場景。一會兒是我爸媽帶著我去公園蕩秋千,秋千蕩得很高,像要飛到天上去,一會兒又是我爸哀傷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后縱身跳下學思湖。我大喊大叫,卻怎么跑也跑不到他身邊,一個眨眼,我爸已不在,學思湖畔上十六歲的陸絲牽著十九歲的梁展,陸絲甜蜜蜜地靠在陽光少年旁,笑微微地嘟嘴撒嬌:“莫愁,你搞錯了哦,梁展喜歡的是我!
而后鏡頭一拉,學思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滿繁星的夏夜,森林深處,我飛撲進大師兄的懷抱,顫抖著抱著他哭了很久,一直嗚咽著:“師兄,我錯了,我再也不亂跑了……”
這些場景在夢中不停如梭般交織,重重疊疊,像是一團炙熱的火焰,讓我痛苦不堪,我苦苦掙扎想要逃跑,卻無處可逃。
“莫愁!莫愁!醒醒,醒醒!”夢中有人使勁拍打我的臉,恍惚睜開眼睛,眼前一開始是朦朦朧朧,而后一張英俊擔憂的臉龐進入視線,我怔怔地看著他,無端地安心下來。
林白巖俯下身,輕輕拭去我臉頰上的淚水,眼神出奇溫柔,那眼波中的流光,讓我以為咫尺外的是我爸。
“怎么又哭了?”他的嗓音輕輕柔柔,在這靜謐的早晨,妙如天籟。
我仍舊不說話,怔怔地、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林白巖蹙了蹙眉,瞥了眼沙發(fā)上單薄的我,眉皺得更深,而后摸了摸我的額頭:“發(fā)燒了,簡直胡鬧!
我這才感覺到,自己全身燙得厲害,喉嚨很痛,掙扎著想起來,卻頭昏腦漲,一下子癱在沙發(fā)上兩眼發(fā)黑,暈得厲害。
下一秒,林白巖驀地俯下身抱起我。
“哎!蔽页泽@輕呼一聲,人已在他懷里,那一瞬間,我只感覺頭更暈,一切都天旋地轉(zhuǎn)。
林白巖將我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掖了掖,仍舊專注而嚴肅地低頭看我。他那張臉有些慘不忍睹,眼周邊淤青出來了,右臉腫著,這邊紅那邊青的,折了幾分他的英俊。
要是在平時,我準會撲哧一聲笑出來,假如他心情好,我甚至有可能斗膽揶揄他幾句,但是此時,我只覺得眼前這張臉,分外好看,眼睛像是黑曜石,牢牢吸引我所有的注意力。
我偷偷地想,這個脆弱時分,身邊有個人,真好。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問他,關(guān)于師兄的,但是話一出口,就怕泄露自己滿心的在乎,所以我不敢張口。
我只是靜靜注視他。
林白巖坐在床上,臉色不好看地探手又摸了摸我的額頭,問我:“為什么睡在沙發(fā)上?你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天氣嗎?”
我拉高被子,心虛一笑,如實回答:“昨天晚上睡不著,看了會兒書,一不小心睡著了!
緩緩說了這么一句話,我才覺得喉嚨痛得厲害,刀割一般,心里有些為昨晚的馬虎后悔。
想到自己的職責,我掀開被子撐手要坐起來:“我沒事,我送你去上班!
下一秒,一只大手已經(jīng)將我按回床上,他臉色更不善:“今天是周六,好好躺著!
說完,他站起來,走到沙發(fā)邊上彎腰拿起我打開的那本汪國真詩集,微轉(zhuǎn)臉說:“書我先替你收著!
而后他優(yōu)雅從容地走出房間。
我心說你收什么收,你收走了我的汪國真,枕頭下還有本王爾德供我消遣。心里想著,一個翻身,手幾乎是叛逆地伸向枕頭下,抽出王爾德的童話,摸著書剛有些喜滋滋時,凌空飛來的一只大手突然抽走了我的王爾德,我的手瞬間空空,而我愕然地瞪大眼看向手的主人。
“童話?”林白巖君臨天下地瞟了我一眼,掃了眼書名,眼神有些不屑,“怪不得老是長不大!
“你是貓嗎?走路居然沒有聲音。”我比較詫異這點。
“我輕功不錯!彼逯,竟然在說一個冷笑話,我冷得哆嗦了一下。
他驀地彎下腰來,變戲法似的手里多了一個溫度計:“張嘴。”
我乖乖張嘴,而后閉嘴夾著溫度計,而他坐了下來,在我邊上,蹺著腿開始翻王爾德童話。
早晨靜謐的空間只剩我們倆的呼吸聲,還有小小的翻書聲,偏頭看一眼窗外,明亮悠然,想必戶外的空氣經(jīng)過一夜的洗滌沉淀,已是清新美好。
身體很重,我的心卻漸漸輕盈,或許是因為有一個這樣的早晨。
過了一會兒,林白巖看了看表,拔出我嘴里的溫度計,仔細看著:“三十八度八!彼v地站起來,“再睡會兒,吃完早飯去醫(yī)院。”
我虛弱掙扎:“我不去,我身體好……好得很,我才不打針……我吃點藥睡一覺就好!比缓笪野驯蛔油^上一扯,蒙住了臉,蜷著身子縮成一團。
外面好一會兒沒動靜,我豎著耳朵聽了聽,心想冰山男應(yīng)該耍起輕功走了,于是抖抖索索地將被子拉開一道縫隙,瞪大眼往外張望。
沒想到被抓個現(xiàn)形,林白巖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木頭樁子似的,冷著一張五花肉臉,目光與我對上:“不去也沒關(guān)系,不過書就不還你了!
他微微扯開一絲狡猾的笑,揚揚手里的書,十分可惡地說道:“紙張不錯,剛好可以拿來糊墻!
我表示投降。
半個小時后,我用湯勺一次又一次攪拌著碗里那一坨白糊糊的東西,看它黏附在湯勺上,然后一坨一坨地往下掉,掉入碗中,啪嗒一聲,很是有趣。
對面的男人已經(jīng)橫眉豎目,近乎懊惱地要把碗端走:“不想吃就算了!
我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急急按住他的手,低頭睜大眼一看,興奮地喊道:“哎,你看,粥里還有一點黑米,哎,這邊還有赤豆……你洗鍋了嗎?”
我興沖沖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林白巖表情別扭,目光膠著在一個地方。我微微側(cè)頭一看,心一動,慌忙放開按壓在他手背上的我滾燙的手,也瞬間明白了為什么他會流露出睖睜的表情。
我無比嚴肅地說:“不用擔心,發(fā)燒不會傳染!
他又是沒好氣地瞟了我一眼,收走了那碗令我膽戰(zhàn)心驚看似是砒霜的粥,下了逐客令:“不用吃了,回你房間吧!
我感激他沒有再逼我吃砒霜,又自覺自己是真的討人厭,暈頭轉(zhuǎn)向地扶著墻趕緊要走,走了兩步,想到什么,停下來低聲說:“如果……如果我?guī)熜謫柶,就不要告訴他我發(fā)燒吧……”
背后一點動靜也沒有,我知道他在聽,繼續(xù)喃喃自言自語:“昨天還信誓旦旦說自己不是孩子了,今天又……牛皮可真容易破,劣質(zhì)商品……”
不知不覺開始胡說八道。
“知道了,回去把你的牛皮縫一縫!
我站著好一陣長吁短嘆,而廚房咣當了幾下,背后的林白巖已經(jīng)開門出去,我循聲看去,他已板起臉:“愣著干什么?回房去,我出去一會兒!
他一走,我心里無端有些失落,而落地窗外一只毛色油亮的小貓正獨自竄過小路,竟讓我升騰起同病相憐的感覺,看了一陣,蹣跚著回房縫牛皮去了。
迷迷糊糊昏睡了不知多久,我又被一陣搖晃給弄醒,半醒半睡間,感覺一只手又在我額頭上探了探,我揮開那只手,囈語一聲:“爸,我還要睡!
翻了個身,繼續(xù)呼呼大睡。
但這陣搖晃只是停歇了一會兒,又卷土重來,帶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決。
“莫愁,醒醒了,醒過來,喝點粥!
我終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醒過來,睜開眼,一張五花肉臉正凝神看我,眼睛好看得不像話,眼里似有萬千溫柔淌出來,含著擔憂,我一時忘了言語。
林白巖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白氣的熱粥,吹了吹,我回過神來,趕忙坐起身。
心里沒有感激是假的,可我天生木訥,又不太懂得如何開口說感謝,思來想去交戰(zhàn)一番后,開口的第一句話實實在在煞風景。
“這粥里沒砒霜了吧?”
話一出口,我們兩個都愣住了,林白巖竟然笑了,笑得凜冽,如冬天一般冷。
“砒霜沒有,撒了點鶴頂紅,嘗嘗看,頂多七竅流血而已!彼枋龅迷僮匀徊贿^,我卻起了雞皮疙瘩。
我嬉皮笑臉接過來:“謝謝啊,放放血正好!
林白巖蹙著眉瞪我,冷哼一聲:“小孩子。”
然后撇下我起身走了出去。
這碗粥是他買回來的,清爽入口,但我實在沒胃口,懷著心事草草咽了幾口,半碗下去,實在吃不下了。
我真的很想問問師兄的事。
聽他的口氣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出人頭地了,似乎也比兩年前易讓人親近,畢竟是兩年過去,繁華盛世,本來就是趨之若鶩的地方,我能理解他最終的離開。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為什么走得如此突然,前一天還為我采了很多映山紅,與我走在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中,雖然看起來心事沉重,笑容卻一直掛在臉上。晚上全神貫注地為我扎了一個花環(huán),莫名其妙地對我說:“時間不夠了,本來該再給你做個套在脖子上的花環(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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