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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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嘆了口氣，幸好已經(jīng)到此為止了。
下午燒有些退下了，林白巖送我到劉叔叔家樓下，我要還他手機(jī)，說自己也用不上了，這一回，真的把他惹惱了。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厲色，唇緊抿著，一眨不眨地睨著我：“放起來，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這口氣，簡直不給人留余地。
我都糊涂了，不久前稱自己害怕求我留下的男人就是眼前這個威嚴(yán)無比的男人嗎？
那晚我信以為真，但現(xiàn)在，我是真的糊涂了。
劉叔叔還住在A大附近的住宅小區(qū)，聽說新買的房子給兒子媳婦住了，他們老兩口住著一百來平方的三居室，每天伺候家里的那條貴賓犬宋江，寵得宋江比人還嬌貴。
嬸嬸給我沏茶去了，劉叔叔牽著宋江出去曬日光浴了，我站在劉叔叔家的陽臺上，邊和嬸嬸寒暄，邊低頭看金色日光下的那輛黑色轎車，紋絲不動地停著。
他還沒走。
正睖睜中，手機(jī)鈴聲突地響起，我還在發(fā)愣，嬸嬸端著茶出來大聲喚我：“莫莫，是不是你的手機(jī)響了？”
下意識就知道是誰打來的，我沖過去打開包接電話。
“喂……”
“是我。要照顧好自己，晚上不要看書到太晚，也不要到處亂跑……你其實還是個孩子，卻總是不肯承認(rèn)�！�
“你……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我最見不得小孩子哭鼻子�！�
掛了電話后，我心潮難平，愣愣地看著樓下的黑色轎車啟動，轉(zhuǎn)向，然后徐徐離開，直到看不見為止。
心里無端有些失落。
腦子里突然躥出一個問題：下一次再見到他會是什么時候呢？我搖搖頭，拒絕再去思考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半個小時后劉叔叔領(lǐng)著宋江回來了，宋江見我面生得很，汪汪叫了兩聲，劉叔叔則笑容可掬，一見我就樂開了，上來拍拍我的頭，假裝生氣道：“你這孩子，三催四請的，同學(xué)家能有叔叔這里舒服嗎？”
我靦腆一笑，撓撓頭：“嘿嘿叔叔，同學(xué)好多年不見，死活要留我多住兩天，嘿嘿您看，我找著機(jī)會就溜出來了�！�
宋江汪汪叫了兩聲。
叔叔彎腰安撫焦躁的宋江，細(xì)聲細(xì)語，好像是對個孩子說話：“宋江，別叫別叫，莫莫是自家人，是你姑姑呢。”
我哈哈大笑。
宋江睜著烏溜溜的狗眼圍著劉叔叔繞圈，尾巴使勁搖，我大著膽子蹲下來摸它，它的毛發(fā)平滑油亮，終于不再對我叫喚，只是用無辜的黑眼懵懂地打量我。
我沖它調(diào)皮一笑：“宋江，我是莫愁，在古代，我們都是江湖人士哦�！�
輪到叔叔嬸嬸哈哈大笑。
坐下以后，我們馬上進(jìn)入正題，我從包里取出我爸去世之前的主要研究資料、他的電腦。他去世之前，我一直在幫他做錄入數(shù)據(jù)、整理資料之類的雜事，所以我爸在做些什么研究工作，我心里大致有數(shù)。
我爸主攻礦床學(xué)，致力于礦床定位預(yù)測。這些年，他和他的地質(zhì)隊找到不少價值巨大的有色金屬礦床，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當(dāng)?shù)氐慕?jīng)濟(jì)水平，甚至得到過國家級別的嘉獎。
我爸與他的同事們以一雙腳踏遍祖國的大好河山，勘測數(shù)據(jù)，到處找礦，風(fēng)吹日曬跋山涉水，經(jīng)年累月的，被蛇咬、遇上泥石流是時有發(fā)生的事，我爸甚至把生命獻(xiàn)給了科學(xué)工作，而現(xiàn)在竟然有人剽竊他帶血的研究成果，想到此，我?guī)缀蹼y以自控，想立刻沖出去找那姓方的算賬。
劉叔叔一一檢查過，面色凝重，篤定道：“鐵證如山，這兒還可以看到你爸的初稿、修改稿、計算結(jié)果，那個姓方的小子自尋死路，簡直是科學(xué)敗類�！彼卵坨R，“我打聽過了，這小子心思沒在學(xué)術(shù)上，跟人在外面搞了個公司，按照A大的博士畢業(yè)標(biāo)準(zhǔn)，必須在A類刊物上發(fā)至少三篇科研論文，他一篇都沒發(fā)，可能就是這樣，把他逼急了動起了歪腦筋。玩火，簡直玩火�！�
我點點頭，問劉叔叔：“叔叔，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劉叔叔抬頭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問道：“莫莫，叔叔問你，你的想法是怎樣的？”
我脫口而出：“當(dāng)然是到法院告他了，告到他身敗名裂為止�！�
劉叔叔有些傷神，揉了揉眉心，好半天才沉吟道：“莫莫，事情沒那么簡單……叔叔最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情，本來按照程序來，這件事是再簡單不過的學(xué)術(shù)抄襲，完全可以到法院起訴，但是……”
我驚了驚：“但是什么？”
“一旦告到法院，我們確實是必勝無疑，但這就相當(dāng)于越過A大。教育界現(xiàn)在最忌諱什么？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學(xué)術(shù)抄襲、學(xué)術(shù)舞弊，一旦發(fā)生，大學(xué)作為滋生抄襲的場所，必定受到各方面的沖擊�！眲⑹迨迕碱^皺得更深，“莫莫，陸校長最近可能要晉升到市里，如果發(fā)生這樣的事，我想……以他的手段，以及他跟你媽媽、跟你的關(guān)系，會要求私了，也就是說……把這件事情壓下，把沖擊減低到最低程度�！�
我心一沉，但隨即腰板一挺，堅決說道：“叔叔，他們的事我不管，我也不在乎，我現(xiàn)在是替我爸要回屬于他的尊嚴(yán)，就算我媽來求我，就憑她當(dāng)年對我爸做的事，她也沒資格要求我做什么�！�
劉叔叔了然點頭，看起來也尊重我的選擇，但他的表情還是略一遲疑：“莫莫，還有個問題……那個方其，家里也比較有來頭，他的姐姐是市長的未來兒媳。”叔叔仰頭望著天花板，有些失神，“不好辦啊，莫莫�！�
我咬著唇沉默下來，怎么也沒想到方其就是方菲的弟弟。這段時間還真邪門了，遇到的人都跟我?guī)熜株P(guān)系密切，邪門，邪門到讓我有些沮喪。
我琢磨了會兒劉叔叔提供的信息，想明白幾點：方其是師兄的小舅子，想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方其他父親也有些手段，所以他能這么肆無忌憚地玩火。一旦出事，有方菲那邊替他擔(dān)著，運(yùn)氣好他就成功了，運(yùn)氣不好他也不至于被取消博士學(xué)位，因為有這層關(guān)系，他的賭博勝算大了幾成。
聽劉叔叔頗為無奈地講述事實，我不免有些泄氣。
我雖然躊躇滿志，自以為理在自己這邊，但在事實面前，還是萌生了些許無力感。
阻礙太多，告他的難度可能有點大。
我正色道：“叔叔，我心里有數(shù)了，我會掂量著辦的�！�
叔叔肅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已經(jīng)托人帶話給那小子了，他現(xiàn)在在外地，知道你來了，況且他的導(dǎo)師也聽到了些風(fēng)聲，有些沉不住氣了……”叔叔頓了頓，“莫莫，他想見見你，跟你談一談�！�
我點頭表示明白：“他不躲我最好，他不來我也要找他的�！�
叔叔啜了口茶：“不要說你，他的博導(dǎo)這幾天也在找他。”叔叔笑了笑，“出這檔事，最急的恐怕是博導(dǎo)，下頭的學(xué)生博士學(xué)位取消不說，博導(dǎo)資格也有危險，以后在這一行的名譽(yù)也算完了�！�
劉叔叔繼續(xù)氣定神閑地啜茶，我細(xì)細(xì)咀嚼他的話，再度沉默。
叔叔是明白人，提供所有信息給我，要我自己拿主意。
腦子有些亂，我站起來走到陽臺上好好靜一靜，理理紛亂的思路。
我真的把事情想得太過于簡單了。
假如我告了方其，師兄會站在哪邊呢？是我還是他的小舅子？
如果師兄出于同門情誼，站在我這個小師妹這邊，那么方菲會怎么想呢？她本就對我胡亂猜測，態(tài)度不善，一旦師兄顧及我而不顧及小舅子的情面，不要說方菲，就是林白巖，還有其他人，他們會怎么揣測我這個師妹呢？
大概以為我是趁著他們結(jié)婚的節(jié)骨眼來搗亂的吧。
況且，師兄也不大會站在我這邊，于情于理，我只是他處了一年的師妹，還三年未見，他犯不著為我擾了親戚間的和樂。
我抬頭眺望遠(yuǎn)方燦藍(lán)的天，不知不覺深深嘆了口氣。
他走了兩年，從沒有一個電話、一封書信，可見這所謂的師兄妹情分，在他眼里，單薄得很。
望著這個城市的上空，我突然心生凄然。
走一步看一步吧。
晚上我早早睡下了，還有些發(fā)燒，嬸嬸給我煮了點下口的粥，肚子覺得舒服了些，洗了澡，全身暖和放松，像是回到了家。
住在林白巖家，我找不到家的感覺，小心翼翼的，生怕摔著這摔著那的。
不知道幾點的時候，手機(jī)鈴聲唱了起來，我睜著困乏的眼瞄了眼黑漆漆的窗外，怕是深夜了。
手機(jī)顯示的是深夜11點03分。
一個陌生號碼，興許是打錯了。
“喂？”
那邊不說話，我拉了拉被子捂住暖氣，煩躁地扒扒亂發(fā)：“喂？你哪位？”
正當(dāng)我想掛電話時，那邊熟悉的男低音傳來：“丫頭，是我，師兄�！�
我混沌的大腦一下子清醒過來，驚訝地眨了幾下眼睛：“師兄……”
現(xiàn)下，從我嘴里蹦出的“師兄”二字，實在讓我糾結(jié)得厲害。
“是不是吵著你睡覺了？我記得你愛早睡。”
“嗯，師兄竟然還記得�！�
“怎么會忘記呢……燒退了嗎？”
“哦，退燒了，沒事的�！�
“好，那就好……現(xiàn)在住在哪里？”
“在我劉叔叔家，他是我爸多年的好朋友�！�
“莫愁，有什么困難就找?guī)熜趾脝�？不要太為難自己……”
聽到電話那頭他誠摯的口氣，我愣在那里。說起來，倒是我為難他了，我又怎么好意思求他跟自己的小舅子作對呢？
“師兄，我……我沒什么困難，沒什么事的話，我先睡了�！蔽壹敝鴴祀娫�。
“等一下……再聽師兄最后一句話好嗎？”
“師兄你說。”
“莫愁你聽著……師兄不想你跟白巖走得太近……”
“為……為什么？他是好人�！�
師兄在那頭似乎冷哼了一聲，似乎在輕輕囈語：“他是很好，好到讓我恨他……”
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穩(wěn)，做著一些奇奇怪怪的夢，我在荒野上亂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懵懂醒來時天已快亮。城市彌漫著薄薄的晨霧，我透過窗望出去，遠(yuǎn)方A大的古老圖書館若隱若現(xiàn)，還是兒時那圣潔的樣子。
小時候我經(jīng)常去圖書館玩，和陸絲貓在哪個偏僻的角落看小人書，還偷偷躲起來觀察那些來來去去的大學(xué)生，捂嘴傻笑。
那時她媽還沒死，他爸也沒爬上我媽的床，我們兩家人住一個院子，相安無事其樂融融。
我搖搖頭，景還是那個景，可是人事，已經(jīng)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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