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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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要求,女兒跟我!
離婚后,謝麗爾到派出所把女兒的名字改成謝又綠。她是信河街實驗中學(xué)的語文老師,女兒在實驗小學(xué)讀書,在一個校區(qū),女兒跟她一起上下學(xué)。
從那以后,謝麗爾真的改變了生活,每年到了暑假和寒假,她就把女兒托付給外婆,她早早跟旅行社聯(lián)系好,背起行囊,跑國外旅游觀光去了。
她跟施耐德就是在旅行中認識的。施耐德又老又土,大她十歲,相貌看起來幾乎是兩代人。他們兩個是旅游團的?。
剛見面時,謝麗爾就發(fā)現(xiàn)施耐德左手中指戴著一枚大號螺帽一樣的金戒指,戒指里還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特別醒目。有人故意開他的玩笑,問他的戒指值不值五十萬。他笑笑。謝麗爾從不主動跟施耐德說話,有時目光碰到了,能避開趕緊避開,如果避不開,只能無奈地跟他點一下頭,施耐德也是很矜持地跟她點一點頭。
時間久了,她發(fā)現(xiàn)了施耐德跟別人不一樣的另一面,他總是有意無意地躲避著大眾的目光,一群人中,他總是站在最邊沿,有時一車人在說笑,只有他沉默著,有人問他,他只是抿嘴笑笑,不應(yīng)和。她還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施耐德總是把戴金戒指的左手插在口袋里,只有用到左手,才會拿出來。這就把她弄糊涂了,既然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金戒指,為什么又要戴它呢?
謝麗爾真正跟施耐德有接觸,是那年暑假的美國旅游,前后一共十八天。
他們旅游團的路線是從北京坐飛機到洛杉磯,再到華盛頓,再到紐約,再到舊金山,再到夏威夷,再返回北京。按照旅程安排,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都是坐飛機,唯有從華盛頓到紐約這段路,當?shù)芈眯猩绨才糯蠹易蟀停缟铣霭l(fā),晚上到達。這樣也好,可以順途領(lǐng)略一下美國發(fā)達的高速公路,更增加這趟旅游的豐富性。謝麗爾還了解到,從華盛頓到紐約,他們要在費城吃午餐,她是語文老師,知道費城出過一位著名作家,名字叫馬克•吐溫,如果有時間,她還想到他的故居看看呢!可是,謝麗爾在華盛頓最后一個晚上得了重感冒,頭上像掛著一塊鐵,站不穩(wěn),眼皮睜不開,喘氣吃力。雪上加霜的是,那天晚上不知吃壞了什么食物,下半夜開始拉肚子。但行程已安排,她只能跟著大家走。
從坐上大巴開始,謝麗爾就斜靠在座位里迷迷糊糊地睡覺,她隱隱約約感覺到,有雙眼睛一直關(guān)注著她。那趟旅行的后半段,她一直感覺到這雙關(guān)注的眼睛。
從美國回來一個星期后,她的郵箱收到一組從華盛頓到紐約的照片,還有一張馬克•吐溫故居的照片。郵件是施耐德發(fā)來的。
再一次跟團出去旅游,是那一年的寒假。兩人約好去土耳其。
那年春節(jié),謝麗爾應(yīng)邀到施耐德家做客,見到了他患老年癡呆癥的媽媽,也參觀了他的家——是一幢三層的小別墅:一樓有客廳、廚房、餐廳、他媽媽的臥室、客房和一個儲藏室;二樓有三個房間,一個是施耐德的臥室,另兩個空著;三樓是施耐德的工作室,他說自己每天都要在工作室里待上一兩個鐘頭,有時是下午,有時是晚上,研究他的產(chǎn)品。別墅建造時間過久,顯得有點陳舊,但收拾得比較干凈?梢娛┠偷虏皇且粋邋遢的人。這一點也是謝麗爾比較欣賞的,她不能接受一個指甲縫里有污垢的人。別墅邊上有一條河流,叫溫瑞塘河,打開窗戶就能看見河里的荷花。
施耐德老婆很早就離開了他。1982年秋冬之交,施耐德的機械廠剛剛上軌道,有人說他破壞計劃經(jīng)濟體制,要抓他,他嚇得關(guān)了機械廠,一個人跑到山里躲起來。他們就把他老婆抓起來。他老婆那時剛生完第二個兒子不久,被關(guān)了三天后,昏迷過去,他們才把她送回家,施耐德媽媽馬上把她送到醫(yī)院,還沒到醫(yī)院,她就斷氣了。
老婆走后的第二年,上面政策說他沒罪,他才敢回家,重新辦起機械廠。他的兩個兒子,大的叫施恩,小的叫施惠。從他們讀書開始,施耐德就規(guī)定他們必須考到國外去讀大學(xué)。高中畢業(yè)后,施耐德就把他們送到國外去讀大學(xué)。首先是施恩,施耐德送他去德國讀大學(xué)的前一天晚上找他談話。
“既然出去了,就不要回來!
“為什么呀爸爸?這里是我的家!
“這里不是你的家!
“怎么不是我的家了?這里有奶奶,有爸爸!
“這里是奶奶和爸爸的家,不是你的家!
“為什么就不是我的家呢?”
“你的家在外面,應(yīng)該有更大的家。”
三年后,他送施惠去美國讀大學(xué)的前一天晚上也找他談了同樣的話。施惠大學(xué)畢業(yè)后想回來,施耐德在電話里跟他說:
“如果回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連家也不讓你進!
“可是,我想家,想爸爸和奶奶!笔┗菰陔娫捓飵е耷弧
“如果你想爸爸和奶奶,等你在那邊立住腳后再回來。”
“爸爸,我覺得一個人好孤單。”
“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每次跟施恩和施惠通完電話,施耐德都要在電話邊坐很久。
施恩和施惠都是在國外待了八年,成家立業(yè)以后,施耐德才同意他們回家來探親。
謝麗爾覺得施耐德對兒子的心腸太狠,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什么也不說。謝麗爾也問過金戒指的事:
“你干嗎戴這么大的金戒指?還鑲嵌了紅寶石,土不土。俊
“你覺得很土嗎?”他身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看了謝麗爾一眼。過了一會兒,舉手看了看金戒指,反問她。
“有錢也沒必要這樣炫耀。
“我覺得挺好!彼p聲說。
他們結(jié)婚后,謝麗爾也說過他的金戒指。
“你把金戒指拿下來吧!看著怪別扭的!
“我沒覺得別扭!”他輕聲爭辯說。
“跟你的性格也不符!
他也是身體下意識地縮了一下,看了謝麗爾一眼,什么也沒說。當然,也沒把金戒指拿下來。
他們結(jié)婚的第三年,謝麗爾從實驗中學(xué)退休。女兒也大學(xué)畢業(yè),考進了信河街一家事業(yè)單位做文員。第二年,跟本單位一個小伙子談了戀愛。談了三年,修成正果,去民政局領(lǐng)證結(jié)婚,然后辦了酒席。
女兒結(jié)婚之前,住在謝麗爾原來七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謝麗爾沒有叫她搬到施耐德的別墅來住。施耐德也沒說。女兒結(jié)婚時,跟她的新郎買了一套一百四十平方米的新房。謝麗爾把那套小房子賣了給他們做首付,他們兩人解決每月的銀行按揭。女兒比她有經(jīng)濟頭腦,剛參加工作,就跟朋友組織了一個互助會,第二年,手頭就有了一筆小積蓄,馬上拿去買基金,結(jié)婚后,想搞點大的投資——炒房子。
謝麗爾退休后,依然保持旅游的習慣,現(xiàn)在已走了七十多個國家。有一點必須說明,謝麗爾走了那么多國家,所有的費用都是自己出,即使跟施耐德一起走,也是各付各的。當然,施耐德也從來沒主動提出來要替她付錢。謝麗爾去年參加了電腦學(xué)習班,學(xué)會了視頻制作,于是,便有了一個宏偉的工程——她要把所有的照片制作成一個個視頻,可以像電影一樣播放。這半年多來,她除了做中餐和晚餐,其他時間都在二樓的書房里忙這個工程。已經(jīng)完成二十來個國家了。
施耐德去機械廠上班后,謝麗爾給女兒打了一個電話,聽出女兒的聲音很平靜,她才坐到電腦前制作視頻。一直到十一點,才到一樓的廚房燒菜。她根據(jù)施耐德早上買來的菜,做了三文魚和花蛤。這兩個菜相對簡單,三文魚是生吃,切一下就可以。花蛤燙一下就行。子梅魚清蒸了一半,另一半放冰箱里,晚上燒。這是施耐德專門買給他媽媽的菜,子梅魚肉嫩味鮮,他媽媽每次都說好吃。肉類做了排骨燉白蘿卜。蔬菜類做了蠶豆、油冬菜和豆腐。剩下的都是晚上的菜。
謝麗爾在廚房燒菜時,施耐德的媽媽坐在客廳的靠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的一頭白發(fā)梳向后腦勺,嘴巴也不動,像一尊雕塑。謝麗爾有時經(jīng)過她的面前,她沒反應(yīng)。
中午十二點,施耐德開著他的別克車回來。這輛車他開了十多年,一直沒換。為什么愿意戴著那么夸張的金戒指,卻不換一輛好一點兒的車子?謝麗爾知道他不缺錢,他的機械廠生意很好,訂單多得做不過來?墒,他每次賺了錢,并不存在銀行,要么匯給兩個兒子,要么就存在三樓的保險箱。他在別墅周圍裝了監(jiān)控,還裝了報警器。三樓又加裝了一套監(jiān)控和報警系統(tǒng),電源也是另外接。
施耐德進了客廳后,媽媽瞇了一下眼睛,說:
“正邁你回來了!
“媽媽,我是耐德,您的兒子。您摸摸我下巴的胎痣!笔┠偷露紫聛,熟練地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你真是我的兒子?”她的眼睛朝門外看了看,“你爸爸怎么沒回來?”
“我爸爸剛?cè)ソ鸬曷铮 ?
“哦,剛?cè)ソ鸬辏俊?
“您這么快就忘了?”
“好像是剛出去!
“今天金店生意很好,很多人約好來打金戒指和金項鏈!
“哦,怪不得走時連招呼也沒打!
“我爸爸已經(jīng)吃過中飯了,現(xiàn)在我們吃!
“正邁吃飯怎么也沒叫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的,他今天店里忙嘛!”
施耐德把媽媽扶進餐廳,讓她坐好。他去洗了手,出來時,謝麗爾已把媽媽的飯盛好,他坐在媽媽身邊,戴上老花鏡,把子梅魚的刺一根根挑出來,把魚肉一塊塊送進媽媽嘴里;ǜ蛞彩且粋個剝開,送到媽媽手里,吃幾口飯后,就叫媽媽夾一口油冬菜。
每次都是等謝麗爾和媽媽吃完后,施耐德才開始吃。他先大口大口地喝黃酒,一邊喝,一邊筷子密密飛,一邊鼻子用力地喘粗氣。他每天中午喝一斤半黃酒,下酒菜主要是三文魚、蠶豆和涼拌豆腐。喝完一斤半黃酒后,有時不過癮,需要再補一瓶冰鎮(zhèn)啤酒,必須是冰鎮(zhèn)的,以前主要喝百威,這兩年改喝喜力,力道足一些。喝完酒后,他再吃一小碗的飯。有時吃一大碗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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