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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蓮絕望之中把公公的小妾一只眼叫到跟前說：“姨，蘇菲和水兒斗得昏天黑地，蘇菲著丫頭越來越惡唑了，竟然戳壞了水丫頭的眼睛�！币恢谎壅f：“八成是蘇菲中邪了，她老子的陰魂不散，才使蘇菲變得這樣兇殘�！贝渖徛犃擞X得有些滑稽，但還是找來了陰陽先生，陰陽先生拿出羅盤像測量地下的寶藏一樣，來回走動。顧家女眷們帶著各自的丫頭們也來回走動。就像“狼叼雞”的游戲一樣。最后陰陽先生對翠蓮說：“這個院子缺少樹木，所以陽氣沖破了陰氣，陰氣又服不住陽氣，就成了現(xiàn)在人丁稀少的過度�！甭犞�陰陽先生饒舌的話，顧家女人們?nèi)缥虺鎏鞕C(jī)一樣頻頻點(diǎn)頭，不管是陰氣也好陽氣也罷，翠蓮命人把林子中的參天大樹梛進(jìn)院里，樹蔭連片，草叢橫生，蛇游出草叢，上千只蝙蝠黑壓壓飛舞。人斂聲靜氣，只有樹葉的搖擺聲。大家希望這樣的聲音讓蘇滿貴的冤魂逃之夭夭，可人們似乎明白了，庭院深深的樹底下到處懸掛著埋伏和死亡。翠蓮帶著全家女眷燒紙送祟。黃昏時(shí)二門外的下人們聽到顧家女主子們凄厲的喊叫。一個老媽子拿著蘇菲的一件繡花滾邊紅綢小襖在樸園的每一棵樹間追逐著蘇滿貴的靈魂�？伤�厚重肥胖的身體怎么可能追上那么輕靈飄渺的東西？她追得氣喘吁吁，一路喊著蘇滿貴的名字。后來下起了雨。大雨突然而至。大家一無所獲抱著琳濕的衣服回到房里的時(shí)候，蘇菲摟著雪景早已沉沉人睡。夢中她看到父親蘇滿貴薄如蟬翼的靈魂淋得精濕，最后墜落在顧家大院的樹下，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垂死掙扎的蝴蝶�！昂昧�。”翠蓮對大家說，“不妨事了，你看她睡得多安穩(wěn)？明天我得去奶奶廟。”

第二天清早翠蓮就帶著傭人去城外的奶奶廟燒香許愿。翠蓮在菩薩面前點(diǎn)起一盞五斤油的長明燈。從此象征著蘇滿貴的靈魂被燈盞不分晝夜地燃燒，直到燃燒成焦炭為止，可想而知靈魂是一件多么脆弱的東西，風(fēng)吹得猛一點(diǎn)就熄滅了。翠蓮心滿意足坐車回家，以為她給了蘇菲和雪景一生的平安。水兒的眼睛上深深的指痕紅腫著，宛若三春之桃。

蘇菲感到太婆婆的聰明是虛假的，她和顧家所有女人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同樣愚蠢的女人，大風(fēng)早已吹熄了燈盞。長明燈救不了任何一個人。那一朵灼熱的燈焰救不了水兒，它和水兒漆黑的生命一起沉淪的時(shí)候，蘇菲看到到水兒像成熟的果實(shí)一徉懸掛在了屋梁。

水兒很驕傲地做了一回顧家的當(dāng)家人，可自從被蘇菲劃傷眼睛之后，變得異�？膳缕饋�，她有意無意地發(fā)火，把瘦弱的繼居摁到地上，收拾個半死，奶媽搶奪過來時(shí)，繼居已經(jīng)傷痕累累。忽然有一天，她竟然走了蘇菲走過的舊路，跟著一個長工私奔了，那個長工比她整整小了18歲。等她回到顧家，帶著一個兩歲的男孩子，據(jù)她說那個小長工因?yàn)榭抽�，掉下懸崖摔死了。翠蓮寬容地接納了她，沒想到她得步進(jìn)尺，越發(fā)變得尖酸異常。

水兒整整做了15年的寡婦。她做寡婦的歲月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她做小妾的歲月。水兒走時(shí)夸張地穿了一身紅衣服，這和她寡婦的身份很不相稱。很久以前那紅衣服曾是她的嫁衣，艷光四射的一匹軟緞上面繡滿了五色的蝴蝶，它們在牡丹叢中飛來飛去，據(jù)說曾經(jīng)引來過真的蝴蝶。直到解放以后，翠蓮還沒有忘記蘇菲的那件嫁衣，她告訴蘇菲那是蘇繡大師甄秀云的佳作，是蘇繡中的極品。翠蓮沒有忘記甄秀云大師的名字，可多么慶幸它和兒媳婦的這份相知之情，這份全始全終的恩義。后來翠蓮夢中的水兒就總是這樣身穿大紅繡衣走來，悲憫地望著她。翠蓮想水兒一定是奇怪自己怎么把日子過得這樣慘淡這樣糟不可言。追求歡樂是翠蓮的人生信條，她生來喜歡熱鬧，喜歡濃墨重彩。她的日子是戲臺上大紅大綠的“媒婆子”，鑼鼓家伙感天動地才能壓住生活的絲弦。翠蓮嫁到顧家的日子就是永遠(yuǎn)的開鑼戲，大鏡大擦，唱的是千年不散的人間盛宴。

大饒大擦自有它的動魄驚心之處。也許那是一個永遠(yuǎn)的疑問。翠蓮的生活就是大饒大擦，歌也是它，哭也是它。翠蓮做寡婦也是熱熱鬧鬧地做，顧家大院里長流不息的客人，大多都是她的座上賓。他們的歡笑是顧家大院的繁花，盛開著，如火如茶，摧枯拉朽。這是多大的一個錯覺，它欺騙了找差不多80多年。蘇菲以為翠蓮無知無覺，樂天認(rèn)命。卻不料在唱了如此漫長整整一輩子的開鑼戲之后，她來了一個如此默默無言的結(jié)尾，她以瞬間的悲劇壓軸，向世間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