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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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蓮說:“咱家的兩位姑奶奶都是我一手操辦做媒的,沒想到,老了老了,還還要為我們的水仙小姐再做媒,荀子家的,你可仔細想好了,孩子們的親事已經(jīng)定下了,明天可不要反悔?”
荀子女人本來想在顧家找一個靠山,自己是個寡婦,帶著一個女兒,雖然金奴銀婢伺候著,但終究還是無法安心,這種沒有后臺的日子,所有的溫暖和安定都是不堪一擊的。眼下蘇菲一日比一日得勢,翠蓮把整個顧家,整座山林都由她來管理,可見顧家從今以后就是蘇菲的江山了。她要用女兒水仙徹底掀開,這么多年在顧家不見天日的生活。
水仙現(xiàn)在是顧家沒出閣的惟一的女孩兒,因為父親在顧家犯了事,死在銀葉手中,自己也不敢這么出頭露面,何況翠蓮大娘對自己又是極好,有些小事雖心懷不滿,也不敢太張狂。今日見沒親厚著臉皮把自己許配給蘇菲的弟弟,心想:按輩分蘇菲叫自己姑姑,現(xiàn)在倒好,自己反而成了她的弟媳,一時暫且忍著,烏云是遮不住太陽的。
罷飯后,水仙回到房中,有丫頭來報:“太太來了!彼擅τ幽赣H。荀子女人進屋后長吁短嘆一陣對女兒說:“水仙,母親知道你難過,可母親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委屈你了,我的兒!彼烧f:“母親不要難過,前幾水兒不是一直在指天畫地講個人的才能,蘇菲過門不久,她就徹底完蛋了,可見蘇菲是顧家以后的第一等媳婦,論起聰明我也不遜色于她,我就是嫁給小城,也出不了顧家的院子,雪景年幼,這顧家的整個山林田地都不是由著女兒一人掌控嗎?”荀子家的淚眼汪汪地說:“你小小年紀,確實比母親我心眼多,也許母親命中該有你這樣識體統(tǒng)、顧體面的好女兒!
母女倆人正說這話,葉曼進來說:“老太太說了,讓小姐過去,來了個裁縫,為小姐做過冬的衣裳!彼上耄汗媸且槿缸凐P凰了,這個兆頭還真不錯。荀子家的說:“和老太太說,水仙這丫頭素日不愛穿新衣,家常衣裳放著不穿,明年就小了。那可是綾羅綢緞的料子,太可惜了。”葉曼說:“整個顧家大院就剩水仙小姐了,平日也不愛出門,現(xiàn)在又訂了親,多做幾件子衣裳也是應(yīng)該的!彼烧f:“如果我不過去,葉曼姐姐不好回話,也顯得我一個女孩家的不識抬舉了,姐姐先過去,我換了衣裳就去了!比~曼走后,荀子家的說:“丫頭,你過去不可多言一句,免得雞飛蛋打,咱們母女現(xiàn)在只求平安罷了。”水仙說:“母親盡管放心,女兒也是知道深淺的人,顧家的女人一向殺人不用刀、咬人不露牙,女兒小心著就是了!彼勺屟诀邨n圼換了衣裳,進了二門。
水仙剛要去正屋,只見祠堂的門半掩著,心想:大娘一直交代,不可以隨便打開祠堂的門,前些年就是因為居然闖進祠堂,才害了重病死去,今日莫非是由有大事?水仙對梟圼說:“你到我的房中,找合身的件舊衣裳,讓裁縫師傅照著上面的花色刺繡!睏n圼答應(yīng)著去了前院。水仙躡手躡腳地來到祠堂門口,悄悄窺探,只見往日威風(fēng)八面的水兒跪在地上,翠蓮指著她說:“在你亡夫的靈位前,你好好說出你干的那些丑事,你以為煞上腰帶就混充貞潔烈女來了?”水兒說:“母親不喜歡兒媳,一味向著蘇菲,兒媳才斗膽私逃的。”翠蓮顫抖著身子說:“打嘴,你竟然學(xué)會和我頂嘴了,你男人在世的時候,你不是也和他到過一處嗎?為什么不能始終如一?”劉婆子上去里外開弓打了水兒幾個嘴巴,水兒乞求說:“母親,兒媳知道錯了,可兒媳不是回來了嗎?”翠蓮哼了一聲說:“有能耐跑就不要死回來了,免得辱沒你丈夫的清白,你和他懺悔,求他原諒你。”
水兒邊哭邊說:“盤呀,妾身命賤,你死后耐不住寂寞,我和一個專給老太太過壽時照相的男孩子好上了,他說他有手藝,可以讓我過上好日子……”水仙突然想起那一個年青的、神經(jīng)質(zhì)的男孩,叫什么來著?好像叫黃原,他專為女人照相。老太太見他明白事理,而且不愛說話就收留了他。聽說是三太太的一個遠房親戚,每過節(jié)日,就拿出黑匣子照相。他自己稱呼自己是藝術(shù)家。他對男人和女人的事,好像很隨便。黃原愛的是藝術(shù)中的女人,愛的是他用相機創(chuàng)造出來的女人。他認識字,在照片上能留下照相人的名字,字體接近狂草,但很漂亮……
黃原在漆黑的套間里,取出底版,然后泡進相紙,人物的輪廓在照片紙上一點一點地創(chuàng)造出來了。他喜歡讓顧家的美女們穿上滾邊的絲綢衣裳,坐在椅子上,拿把扇子似笑非笑地僵持一會兒,就照了相。一天,她看到一個憂郁的女子,眼睛上微微有一道褐色的長痕。她穿著長衫,身體頎長而妖嬈,她依靠著高大的門框嗑瓜子,身邊的丫頭應(yīng)采兒給她煽著扇子。他把她拍攝下來,然后再套房里洗出照片,那真是一幅杰作。
黃原后來聽說她是一個爺?shù)男℃,爺死后管了幾年家,后來就閑著等死。黃原不止一次看著那個女人的照片,他激動得淚流滿面。他只是借獷她的一副軀殼,她為他的藝術(shù)增加了新的血肉,給了他靈魂和精神上的巨大快樂。他從長工們的口中打聽到她叫水兒,這么靈氣味極濃的名字照亮了顧家陰森森的高墻大院!那是絕望女人和蕩婦最奇妙的組合、夜與晝的組合、光明與黑暗的組合、圣潔與放蕩、端莊與挑逗、樸素與妖冶,全在了照片上的女人身上。
水兒端坐在他的相機前,背景是石雕的牡丹影壁。這個時候,她距離他的精神世界十萬八干里。她并不認識照片中的女人,當(dāng)她面對著照片上的女人時,她感到驚駭。她想,天吶?這么美麗妖艷的女子是誰?她并不了解他,但她感動。他親手制作了極其樸素的畫框,現(xiàn)在“她”就在他的畫框中,好多張黑白兩色的照片,最美的就是她依靠在門框上嗑瓜子的那張,她是那樣恬靜悠閑,發(fā)髻上的簪子斜插在孫軟的發(fā)絲中。水兒只敢在夜深人靜時凝視畫中的女人,她知道那里有著太多太多的隱藏。那些隱藏呀,一出口就是驚雷和禍端。她流著眼淚,她憐惜著“她”,還有他,那照相的人。水兒以她凡俗的情感理解著這件事。她想“她”和他怎能渡過這顧家的黃體高墻,還有萬重山林?這是她最心碎的時刻,“她”是飛不出畫框的,那就是“她”此生的囚牢。她對這點再明白不過,任憑“她”心里風(fēng)雨三千,“她”仍舊只是一個關(guān)在顧家大院中饑渴的囚徒。
她讀著他的畫。一生中她第一次有了隱藏。那段時間是她最沉默的日子。他們并沒有機會獨處,她只能在過年過節(jié)大家輪番照相的時候,她才難與他面對面地看著對方,照完了輪到蘇菲了,蘇菲懷抱兒子雪景,背后四五個丫頭排列著,那是什么陣勢?水兒默坐在一旁,看蘇菲擺弄著各種姿態(tài),換了若干身衣裳,照了一張又一張,終于照累了,翠蓮說:“水丫頭再去照幾張,趁著年輕,留著相片老了看!彼畠涸邳S原的指導(dǎo)下照出各種各樣的照片。他們的相見只能在人叢中,四目相對的一剎,她心里像著火。他眼睛里的話,句句都是都是出不得口的心愿。直到此時她才覺到了危險。這危險來自她內(nèi)心?蓱z的水兒雖然成了寡婦,但第一次洞察了自己內(nèi)心的褐望,一個女人的渴望。她曾經(jīng)有多么嬌美,現(xiàn)在還是顧家大院內(nèi)的第一美人,她有多么迷戀自己,她的渴望就被埋藏得有多么深。
丈夫俊盤沒有這樣英武的身軀,他一生都沒有讓她覺醒。丈夫心中似乎只有他的小嬸子,沒有三莉,更輪不到自己。但是現(xiàn)在,水兒醒了。這是他的創(chuàng)造,他點化了她初綻的愛情。黑夜中水兒醒,她撫摸著自己。她驚訝著自己仍然是一個沒有老去的女人。她的指尖前所未有地敏感和興奮,身體混熱。指端借過綢緞般的肌膚就像犁樺劃過春天的熱烘烘的土地。她身體聳動成一條河,每一波聳動都是盛開,開出巨型的、豐肥的白蓮。它們嘶喊,扭曲成各種姿態(tài)。她汗淋淋像從水中撈出的蓮藕,汁液四溢。冷月照耀著雕花木窗,那投影是破碎的切割。她癱在巨大的床榻上,默默哭泣。
從此,水兒變了。她不和下人們爭吵了,不去討好婆婆翠蓮了,不關(guān)心顧家的山林了,不想看一眼養(yǎng)子繼居了,那都是孽債,不值得去花費心血,只有黃原一人才是她的天空、她的依賴、她的整個世界?伤吘故怯蟹蛑畫D,而且是孀居,比黃原大18歲!寂寥之中,不由地發(fā)出嘆息:“這樣好的男人,屬于什么女人啊!”
水兒的心一天天地破碎著,應(yīng)采兒站在她的身后,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看著粉蒸肉端上桌,紅燒肘子鹵蛋端上桌,自家作坊中的黃酒摻著蜂蜜斟滿酒杯,蘇菲、一只眼、荀子家的、水仙,還有幾個有頭臉的奶媽等一一坐定,水兒就皺眉頭,長吁短嘆地說;“又是這些菜,應(yīng)該上些粗菜,有的人每天在吃粗菜,人和人不同!”蘇菲瞟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荀子家的問:“誰在吃粗菜?好像是下人才吃粗菜吧?水兒什么時候開始心疼起下人來了?”水仙說:“小嫂子想吃啥?說給大師傅,讓他給你做!彼畠赫f:“這大師傅哪里找來的,除了鄉(xiāng)下粗菜,屁也不會做,把這些菜賞給下人們吧,比如黃原、燒山藥都很辛苦的!鄙砗蟮膽(yīng)采兒輕輕地捅了她一下。水兒突然覺得有些失言了,又補充著說:“再說,林子里勞苦力的人們也該見見葷腥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家總虐待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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