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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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邊的山尖上,
白亮的月兒出來了。
“未生娘”的臉兒,
在心中已漸漸地顯現(xiàn)。
扎什倫布寺,坐落在西藏日喀則的尼色日山下。那里是雅魯藏布江及其主要支流年楚河的匯流處。當然,這也孕育了西藏最為幸福的人民。日喀則在藏語中的意思便是“水土肥美的莊園”。而建造扎什倫布寺之人便是宗喀巴的弟子根敦主巴。根敦主巴十五歲時在納塘寺出家為僧,從團柱凱珠為師,受沙彌戒,二十歲受比丘戒,學《釋量論》,住各寺游學,爾后聲望漸漸增加。爾后,宗喀巴在烏斯地方創(chuàng)立格魯教派,根敦主巴隨師父團柱凱珠前往朝宗喀巴,請問因明論之疑難,并聽講了不少義論、中論疏、侍師五十頌疏等,深受宗喀巴贊許,于是被納為弟子。宗喀巴圓寂之后,根敦主巴依第二任甘丹赤巴甲曹杰學顯密二宗,自謂“復從克珠杰學多要法”。學有所成后返回西藏。爾后,根敦主巴在西藏日喀則建立了日喀則地區(qū)最大的寺院:扎什倫布寺。爾后,達賴喇嘛活佛轉世的系統(tǒng)漸漸成型,根敦主巴便被追認為第一世達賴喇嘛。
第司桑結嘉措隱瞞了五世達賴阿旺羅桑嘉措的死信,爾后便一邊親近葛爾丹以此制衡蒙古軍隊,一邊向康熙請求冊封。接著便秘密尋找五世達賴的轉世靈童。這個心中裝滿了欺騙的班禪,仿佛在某一時刻將這個類似天平的關系做到了完美無缺?滴趸实勖鎸χ馉柕さ倪瓦捅迫俗灶櫜幌,而固始汗的兩個兒子對于政治完全沒有任何野心和報復,轉世靈童倉央嘉措也已經(jīng)被找到。他仿佛已經(jīng)走向了他預計的某種完美。然而,好景不長,康熙皇帝御駕親征,大敗葛爾丹于漠北昭莫多,葛爾丹主力被悉數(shù)殲滅,僅有十數(shù)騎沖出重圍逃走。桑結嘉措手中的平衡也隨著葛爾丹的煙消云散剎那間便被擊破了?滴趸实墼诜?shù)目谥械弥,五世達賴阿旺羅桑嘉措已經(jīng)圓寂多年,震驚之后便是勃然大怒。對于桑結嘉措的欺騙,康熙的震怒來得極為恰當。
康熙在給桑結嘉措的敕諭中寫道:
朕崇道法而愛眾生,所以,對實心以護道法的人給以眷佑,對陰謀誘人以壞道法的人給以譴責。你原系達賴喇嘛下面管事人,因你不違背達賴喇嘛指示,輔助道法,所以朕才對你加封,F(xiàn)在看來,你陽奉宗喀巴之教,實際上卻與葛爾丹狼狽為奸,欺騙達賴喇嘛、班禪呼圖克圖,而敗壞宗喀巴之教。先是,你詐稱故達賴喇嘛尚存,派遣濟隆呼圖克圖前往葛爾丹所在地烏蘭布通,為葛爾丹誦經(jīng),選擇交戰(zhàn)日期;葛爾丹失敗之后,又以講和為詞,貽誤我軍追趕,致使葛爾丹得以遠遁。朕為眾生遣人往召班禪呼圖克圖,你又誑騙班禪,說什么葛爾丹將要殺害,不使他來京師。青海博碩克圖濟農私下與葛爾丹結姻往來通信,你又不舉發(fā);實際上,如果沒有你,博碩克圖濟農與葛爾丹之間不會相遇聯(lián)姻。葛爾丹相信你教唆的話,才不遵朕旨,F(xiàn)在西藏許多喇嘛都告訴朕說,達賴喇嘛已圓寂九年。對此你竟敢匿而不報喪,并支持葛爾丹興兵對抗朝廷,罪惡甚大,何去何從,近期內速來奏報,否則后悔無及!
我猜桑結嘉措對于這樣的結果必定是早有心理準備的。當他選擇秘不發(fā)喪之時,便早已料到今日注定了的窘迫。于是他急忙寫信回復康熙皇帝,并請罪。
眾生不幸,五世達賴喇嘛已經(jīng)于水狗年即康熙二十一年示寂,即欲報奏,前恐唐谷特民人生變,且有達賴喇嘛遺言和護法王之授記,言“必至相合之年歲始聞天朝皇帝及眾施主”,故未發(fā)喪。轉生靜體今年十五歲矣,當于十二月二十五日出定坐床,求大皇帝勿宣泄!至班禪因未出痘,不敢至京,濟隆當竭力致之京師,乞全其生命戒體……
桑結嘉措的這封回信極為聰明。他首先避開了康熙關于他與葛爾丹勾結之事,轉而盡量多著墨于隱瞞五世達賴圓寂之無奈,如此便顯得他極為委屈。此舉可謂高明。而康熙接到書信之后,也接受了桑結嘉措的理由。而這時,倉央嘉措便被眾人擁簇前往拉薩,開始了他人生最為戲劇性的開始。而這個開始,僅僅是開始而已。
桑結嘉措首先告知眾人噩耗,在布達拉宮召集所有的僧眾官員、色拉寺和哲蚌寺的高僧大德,宣布:“五世達賴喇嘛實系觀世音菩薩,不受生死的限制,但是為了顯示當今人的壽命為百歲之限,已于水狗年圓寂。如今達賴喇嘛的靈童不僅已經(jīng)降臨人世,而且將在燃燈節(jié)(藏歷十月二十五日)被迎請登臨無畏雄獅寶座之上,要排除一切悲痛,慶賀登位典禮。”爾后則帶領眾高僧前往浪卡子迎接活佛。在浪卡子,五世班禪與活佛相會,或者說,是一種重逢。從此,倉央嘉措變成了“羅桑仁欽倉央嘉措”。
我不知道倉央嘉措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一個僅僅十多歲的少年,他除了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活佛外,那些背后的東西相信他也是懵懂的。他糊里糊涂,但是又有些飄飄然,因為被眾人擁護、仰望的感覺實在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他從沒有如此深切地體驗過這樣的快樂。他一路享受這樣的擁戴,也一路飄飄然。他從一個不知名的窮小子,頓時成為了西藏最至高無上的神。他一直在接受別人的跪拜,甚至為他送行的親人都要跪著淹沒在人群之中。他知道,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他將永遠待下去的所在,在那里,他的一生都要接受別人的仰望。雖然這并不是值得雀躍的事,但總不是什么壞事,他想。終于到達布達拉宮,又是累月的慶祝和朝拜,他已然有些乏味。甚至他心中有一絲不安,因為在他的耳畔總有人希望他給予祝福和庇護,然而他卻不知道如何庇護他們,雖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活佛了。
歡慶總是要有結束的那一天。有一句常用卻略顯庸俗的話形容此時的情況似乎非常恰當,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曲終人散之后,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是無盡的修行。桑結嘉措為他安排了多位高僧,分別向他傳授佛教經(jīng)典以及五世達賴所著書籍。五世班禪羅桑益西、阿里格列嘉措、冉達嶺巴等人每天不停地向他講述佛教經(jīng)典。而桑結嘉措則每日前來監(jiān)督他。這讓本來過著“閑云野鶴”生活的倉央嘉措難以喘息。然而他也知道,這個桑結嘉措便是那個西藏擁有著最至高無上權力的男人。眾人對他都是極為敬畏,且唯命是從。自己也必須對他畢恭畢敬才是。漸漸地,倉央嘉措感覺到一種沉淀了許久的壓抑感涌出,他仿佛慢慢無力負荷了,而這時,曾經(jīng)常掛臉頰的清澈笑容也飛走了。這樣的悲痛和曾經(jīng)的隨性仿佛是兩個人生,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深陷沼澤,他想要呼吸,他想要呼救,他想要流淚。然而,這并得不到任何人的關注,因為跟隨在他身邊的侍從永遠是一副敬仰的表情,倘若自己有什么不快,他們便是誠惶誠恐,倉央嘉措不愿意讓他們感覺到痛苦,所以只好自己承受這一切。身邊的高僧嘴里除了經(jīng)文便是經(jīng)文,自己倘若有一點懈怠,他們動輒便要下跪請罪。而桑結嘉措只關心他的學習情況,因為活佛坐床的前三年需要有眾多得道高僧輪流授課才行。桑結嘉措知道,倉央嘉措并沒有像以往的諸位活佛一樣從小接受格魯派高僧的教育,所以對于倉央嘉措的所學佛教知識,他極為著急。
向活佛倉央嘉措傳授經(jīng)文的最為和藹的便是五世班禪羅桑益西,這個得道的高僧待人極為和藹。他總是反復謙卑地問著倉央嘉措,自己所說的東西他是否能夠聽懂。偶爾,他還會向活佛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以及發(fā)生在眾僧之中的一些趣事。倉央嘉措只有在羅桑益西這里才能偶爾感覺到些許的快樂。因為只有在他的面前,自己才不會被永無盡頭地高舉,自己才是一個真正的人。
倉央嘉措聽著班禪羅桑益西在旁念著經(jīng)文,他完全無法聽進去哪怕是一個字,他感覺壓在胸口的石頭越來越重,他無法和別人交談、他無法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他無法和哪怕一個人說說心里話,他甚至不能埋怨不能生氣也不能開心。年輕的倉央嘉措孱弱的肩膀無法負荷這些東西,慢慢地他開始掉下眼淚。
一旁為活佛講經(jīng)的班禪羅桑益西有些惶恐地問道:“活佛,是不是老僧所講不太清楚?還是您心中有些郁結無法清除?”
倉央嘉措感覺自己確實是有些失態(tài),于是忙搖頭,想要制止自己懦弱的眼淚,然而,這卻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淚水仿佛決堤般涌出。倉央嘉措痛苦地抽泣著,完全說不出話來。
班禪羅桑益西在一旁默默地等待著倉央嘉措的平靜,這位得道的高僧仿佛能夠洞悉世間一切事物一般。
漸漸地,倉央嘉措停止了哭泣,眼淚仿佛也干涸了。冷靜下來的倉央嘉措輕聲地說道:“我感到非常痛苦和無奈,仿佛世間一切都涌向我,我根本無法喘息。”
班禪羅桑益西謙和地說道:“活佛您雖然尚且年輕,但是,您和普通的年輕人不同,在您的身上有著更為重要的責任。您雖然感覺到壓抑,但這是正常的,因為您所受到的苦將使您成為這世間最崇高且值得讓人尊敬的神。您之所以受苦,是為了讓眾生不再受苦;你之所以流淚,是為了讓世人不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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