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義工之一:刷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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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寫曼聽寺禪修申請表時,在“供養(yǎng)”和“服務(wù)”的選項間我猶豫了好一會兒,心想我是去了解什么是禪修的,沒打算做苦力,也不明白什么叫供養(yǎng)。于是就一樣也沒選,另外填了個“學(xué)習(xí)”。
結(jié)果入寺的第二天午飯后,正想著這是今天最后一頓飯,得多吃點,吃完之后就要捱過整個下午和漫漫長夜了,要有體力才能堅持住!
忽然法工組長妙韻走過來悄聲問我和月桂:你們午飯后有空嗎?廚房打掃的賢友忙不過來,你們幫幫忙吧。
我們自然義不容辭。這才知道,原來表格上的“服務(wù)”指的就是做義工,而我的義工任務(wù)是打掃齋堂,也就是刷碗、沖洗水池,包括清理食物殘渣堵塞的下水口。
我有點發(fā)愣,小時候因為我在家里是最小最無用的一個,干不了什么家務(wù),所以就常被指派洗碗。那時候還沒有洗潔精,每當(dāng)我伸手進(jìn)冷水里擦洗那些油膩膩的碗盤時,心中就止不住地厭惡,尤其在冬天里,就更覺得苦不堪言。洗碗與擠公交車成為我小時候最可怕的兩大噩夢,于是在心里稚氣地發(fā)愿:等我將來有了錢,出門就打車,吃完飯就摔盤子。
現(xiàn)在也仍然沒錢,可是有了自己的車,再不用擠公交了;雖然不會吃完飯就摔盤子,但因為大多時候在外面吃,也用不著自己洗碗了。
沒想到怕什么來什么,入寺禪修第二天剛皈依就被派了洗碗的義工,當(dāng)我把手伸進(jìn)下水口里掏剩菜殘渣的時候,心里膩味得只覺背上全是冷汗——這難道是佛祖對我禪修的第一道考驗么?
菜盤子還好辦,盛飯的鋁合金托盤、尤其是盛菠蘿飯的托盤,特別粘膩難刷,我用盡了力氣才把它們洗干凈,然后又擦洗了水池才算結(jié)束。
在廚房、齋堂、水槽間來來回回忙了一個中午,剛回到孤邸,月桂又來約我一起去交供養(yǎng),于是我也終于弄明白“供養(yǎng)”就是奉獻(xiàn)或施舍的意思。
由于南傳佛教的戒律是不持金銀,所以不可以直接施舍金錢給出家人,而須交到辦公室,捐款額數(shù)沒有要求,全憑學(xué)員隨意。我知道有住了兩個月只交一百塊錢的,也有捐一千元只住幾天的。我以世俗的想法算了筆賬:在寺里白吃白住白上課可不像話,總得交夠半個月的房錢飯錢吧。而且,捐錢后也會住得更心安理得些,也就沒人找我干活了吧?要么義工,要么供養(yǎng),是不是交了錢,就可以不用再刷碗了呢?
可是,法工組長一直沒有派新的人來幫忙,我也就不好意思不繼續(xù)做下去。
一天中午,我和月桂吃過飯照舊來到水池處洗碗。雖然明知盛菠蘿飯的盤子是最難刷的,之前還想過是否要先做別的,好讓給別人刷,但事到臨頭,還是主動拿起了刷子。
正擦洗得滿頭大汗,一位女學(xué)員走來說:你怎么用這個刷托盤?這刷子是洗水池的。托盤要用抹布洗。
我解釋:這盤子很難刷,抹布洗不掉,而且我會洗很多遍的。
但她還是說:難洗,多泡一會兒就是了,這樣不衛(wèi)生。
月桂看不過眼,很生氣地說:她那么會說,自己不來洗?自己走來走去磨洋工,倒會說嘴。
我微微愣了一下,還以為那女子是監(jiān)工組長什么的呢,原來也是做義工的學(xué)員,那又何必這樣頤指氣使?不過也沒放在心上,從頭到尾頭都沒抬過,甚至連她的樣子都沒看清楚。
過了會兒那人又走回來,指著月桂刷過的盆子問:這是洗干凈的嗎?
她的原意大概是洗干凈的話她就端進(jìn)廚房了。但月桂卻趁機發(fā)作了:你自己不會看嗎?你看看干凈了沒有?
那女學(xué)員大概怎么也沒想到月桂會突然變臉吧,嘀咕了幾句就走開了。
但月桂還是憤憤不平,不住抱怨那女學(xué)員避重就輕磨洋工,又嫌我太老實不肯據(jù)理力爭,這么懦弱好欺負(fù)的?
我只好說:如果她再挑釁的話,我肯定會反擊的。
誰知正說著,妙韻拿著一個“止語”牌走來說:你們兩個怎么回事?不由分說把牌子夾在了月桂的衣襟上。
月桂更火了:說空話不干活的不夾牌子,我這拼命干活的還錯了?
我這才知道那學(xué)員竟然跑去告狀了,不禁也有些堵氣,對月桂說:算了,干完今天,明天不干了。我們是來禪修的,又不是來打工的。
回到孤邸,月桂又來找我,仍然對中午的事憤憤不平,且抱怨我說:你在大理的時候,那么驕傲灑脫的一個人,何等洋洋自在?怎么到這里后變得這么窩囊?
我有點無語。在大理是為了旅游,所以自在;來這里卻是為了禪修,要約束自己,當(dāng)然規(guī)行矩步謹(jǐn)言慎行。
正說著,妙韻來了,她早先也曾在大理呆過幾年,同月桂原先就相識,所以特地趕來開解她,又同我們說那個多話的女子受戒時不肯像我們這樣守“慈心九戒”,只肯守“五戒”,因為做不到“過午不食”,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溜出園外吃晚飯。
我有些感嘆,寺里與俗世一樣,多事者果非信徒!那些喜歡對別人指指點點諸多挑剔橫加批評的,往往是自己做得最差的人!
又涮了兩天碗,我注意到每個人都在做不同的工作,掃院子的,燒鍋爐的,洗地板格的,還有更重要的工作,像敲鐘人,點燈人,買菜的人——如果不是他們盡心盡職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就無法安心享用禪林里一切的便利。很多女眾還變著方兒供養(yǎng)僧團,隔三差五地為僧尼們做頓美食,或者獻(xiàn)花捐藥什么的,以不同的方式奉獻(xiàn)著自己的誠意。
我不擅烹飪插花,除了捐錢交供養(yǎng)以表誠意外,就只會做些洗鍋刷碗的粗活了。這樣子,我簡直要愛上洗碗的工作了,因為它使我有種歸屬感,更心安理得地接受禪林中的一切,覺得自己是禪林中的一員,而不只是一個袖手旁觀的局外人。
于是,填表時抱著世俗的謹(jǐn)慎態(tài)度,既不肯選“供養(yǎng)”也不肯填“服務(wù)”的我,如今竟是一肩兩挑,既供養(yǎng)也服務(wù)了,還服務(wù)得熱火朝天的。
有一天打坐后太倦,回到孤邸竟然睡著了,連午齋的鐘聲也沒聽到,驚醒時才發(fā)現(xiàn)錯過了吃飯時間,卻還是急匆匆地趕到了齋堂,剛好趕得上刷碗——飯可以不吃,碗可不能不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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