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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吃飯的時候丁善水照例要喝兩杯,喝的仍是擱在碗櫥里的散裝高粱。但他跟我媽和我姐說,二小子給買了好酒。我姐“哎呦”了一聲,拿筷子頭指著他的半茶缸高粱酒,揶揄地笑,就這?您二小子真敢忽悠,還別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到底是知恩圖報啦。我一生氣塞給她一只雞腿。

說起我姐,不怪她陰陽怪氣,去年抵職的名額讓給了我,她郁悶了大半年。后來我爸發(fā)揮余熱,在街道辦的小吃店里替她謀了一份差事,但身份是大集體,始終轉(zhuǎn)不了正。小吃店賣早點,尤其饅頭蒸得地道,生意還算不錯。我姐人長得不賴,往蒸籠邊上一站,饅頭銷得就更俏,人送外號“饅頭西施”。但她本人對此顯然是不滿意的,一是不滿意自己的身份,二是不滿意自己的外號。也是,西施就西施唄,還饅頭,太廉價了,一毛錢一個。

小吃店跟糧店挨得近,僅隔一條馬路,彼此相望。有時候我看武打小說看煩了,就站起來看我姐。她系一條白圍裙,戴兩只白色大套袖,但那白圍裙和白套袖都油漬斑斑、面目可疑,遠沒有梅燕的一身白干凈體面。因為我姐和我的關(guān)系,他們小吃店買糧買油都由她來采辦。我姐因此跟我們糧店賣牌子的小張有了眉來眼去的機會。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原來隔著一條馬路看她的遠不止我這個親屬。

按說小張的條件不算太出挑,初中畢業(yè),一臉麻子,激動起來滿臉直放油光,粒粒麻點膨脹充血,飽滿得像要噴濺出來,絕對不屬于吸引大姑娘的那種男將。但有一點,他是國營糧店正式職工。這一點把我姐給撂倒了。

他們談上以后,我問過我姐,跟這么個人,你樂意?

樂意著呢,我姐白了我一眼說,他坐著,你站著,他比你強多了。

得,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不知道這小娘們怎么想的,那麻餅子臉怎么能強過她玉樹臨風的親弟弟呢?坐著上班就強了?我他媽還怕坐久了長痔瘡呢。但我的質(zhì)疑顯然不能讓兩個干柴烈火的青年男女打消處對象的強烈愿望。不久,小張就成了我姐夫。

成了我姐夫的小張對我還是比較上心的,一逮著機會就跟我談心。他說小丁你得抓緊。我給他搞得莫名其妙,抓緊什么?抓緊把梅燕給辦了,彭愛民、付華他們可都虎視眈眈呢。你這么好的條件。我一呆,辯白,我沒想跟梅燕處對象呀,再說了,她比我還大兩歲呢。你傻!小張一著急,滿臉麻子開始充血,膨脹,那些顆粒似乎都哆嗦起來朝我吶喊,女大兩,黃金漲,我看出來了,梅燕喜歡你,你倒是主動點呀!梅燕喜歡我?喜歡你!真的?假不了!

小張拍著胸脯的保證讓我對自己的信心有了大幅度地提升,其實我也是有那么一點喜歡梅燕的,要不我怎么老把她跟別的女人做比較呢?既然她也喜歡我,我想,我就有理由把我對她的這一點喜歡再擴大擴大了。

但是我沒有談過戀愛,我對向女孩子表白的技巧一無所知,我又是個老實人,不敢隨便唐突造次。所以只好請教李濤。我知道李濤已經(jīng)談過數(shù)場驚天動地鬼哭狼號的戀愛。

其實李濤的工作問題一直沒有妥善解決,還在社會上飄著,但他似乎也不缺錢花,他擺地攤,賣磁帶和錄像帶,有時候也突然消失一段時間,天南海北地倒騰,據(jù)說還去過俄羅斯。這不妨礙他談戀愛,沒有正經(jīng)工作的他談起戀愛來比有正經(jīng)工作的人厲害多了。所以當我找到他,向他請教戀愛秘訣時,他捧著肚子哈哈大笑老半天直不起腰來。

哥們兒你太逗了吧?李濤拿指頭點著我說,處男哪?

我皺著眉頭打掉了他在我面前指指戳戳的食指,嚴肅地說,有事說事,你要這么埋汰我,咱以后也別處了。

李濤當即收了一臉嘻哈相,把食指換成大拇指,虛空朝上一翹,丁哥就是丁哥,啥時候氣派都在。當下如數(shù)家珍,將大辦若干個女孩的豐富經(jīng)驗傾囊相授,末了還不忘叮嚀一句,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我覺得李濤的那些經(jīng)驗都太個人化了,那些個女孩不是梅燕,我也不是李濤,所以基本上沒大用。但李濤最后那句話是對的,“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這八字方針很關(guān)鍵。

我設(shè)計了一些情節(jié),比如給梅燕送化妝品,比如給梅燕唱情歌,但歸根結(jié)底這些情節(jié)都太有設(shè)計的痕跡了,所以我最終還是放棄了它們。我想要是在古代就好了,我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直接闖到她面前問一句,美人,愿意跟我仗劍天涯嗎?她若允了,攔腰一抱,上馬成就好事。若是不允,也無礙,昂首策馬而去,留給她一串滾滾煙塵,面子還在爺手里攥著?墒聦嵣衔沂琴u大米的,她是打油的,一個賣大米的跟一個打油的示愛,怎么才能不著痕跡不失面子呢?這把我給愁死了。

這期間突然發(fā)生了一樁意外,使我沒空再去發(fā)愁。

那天我當班,糧店來貨了。搬運工從大卡車上卸下米后就揚長而去。前一天我?guī)煾翟烂鞲掖蛘泻粽f他老娘要從老家過來,他今天得去火車站接站,來得晚一些。卸貨時沒老師傅在一旁督導(dǎo),搬運工就大意,米包擺得不規(guī)矩,上下左右沒個章法講究,歪歪斜斜,搖搖欲墜。我頭一次獨當一面接貨,不好意思說我沒經(jīng)驗,學師傅的樣兒指手畫腳又怕露怯,索性就閉了嘴不說話,任他們在倉房里胡亂扔了一堆。搬運工走后我就后悔了,只好一個人爬到米包上去,吭哧吭哧一包一包加以歸整。這不是個輕松的活兒,一麻包大米一百八十斤,換算起來就是1.5個我。很快我就腰酸背疼,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力氣。我身子一禿嚕,背靠兩人多高的麻包癱坐在地上。我不知道此時米包正在悄悄傾斜,在我頭頂上狡猾隱蔽地變換著雄踞的姿勢,儼然一把隨時謀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袁世明從大門外走進來,他渾身裹著明亮的陽光,“嗨”了一聲:“這么早就到貨了?小丁,辛苦啦!

我奓手奓腳地坐在地上,隨口回道:“為人民服務(wù)。”

袁世明笑了笑,瞬間,笑容在他臉上凝固住,像一只下山的猛虎,他“嗷”一嗓子就向我迅猛地撲過來。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一回事,他就把我就地推了個大筋斗。

我像一只木瓜,骨碌碌滾到一邊,同時聽到一聲重物倒塌的轟鳴。我的腦袋被這巨響震懵了,但只一瞬,我的身體如遭電擊,剛剛搬麻包時耗盡的力氣似乎隨著那聲轟鳴瞬間得到了補給,我從地上彈起,拼命朝袁世明跑去——一眨眼的工夫,老袁已經(jīng)看不見腦袋,他給埋進了麻包堆里。

幾乎是從胸腔里拉扯出一長串尖利的銳痛,我開始呼號,歇斯底里地叫著袁世明,雙手用力扒拉著,像搶奪干涸的泉眼里最后一口水……

袁世明躺在醫(yī)院那張雪白的泛著強烈來蘇水味道的床單上接受搶救的時候,我聽到了自己肝膽破裂的聲音。悔恨的淚水早已在我臉上縱橫捭闔地刻出一層層慘痛,我的十指深深地摳進墻壁,那些可疑的白色粉末顫抖著簌簌而下,像是遭受到了嚴重的驚嚇。

袁世明的腰斷了。

在醫(yī)院里,我聽到袁世明剛從鄉(xiāng)下來C城的老娘哆嗦著嘴唇跟王主任拉呱:“原打算來看看他的,一個人在外頭,不容易呢。先前來接俺還活蹦亂跳的,怎么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咧。俺小明他,他還沒結(jié)親呢……他主任哪,你看俺這天,就算塌下來啦……”

袁家老娘的話,像一把抹了辣椒水的鈍刀子,熱辣辣地剜在我的心上。我開始消沉,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包括梅燕。我從家里帶了一把牙刷和半管芳草牙膏,然后在糧店的茶水臺子上找到了那只印有“C城糧管所某屆職工代表大會”字樣的搪瓷缸子。我把它捧在手掌上,很仔細、很仔細地,擦了又擦。刷洗掉茶垢的搪瓷缸子熠熠生輝,很多年前印上去的十幾個大字依舊鮮亮如少女的落紅。我發(fā)現(xiàn)這缸子瓷面雪白耀眼,居然沒有任何瑕疵,這么多年了,它的主人沒舍得磕碰過它。我的心一陣揪痛,忽然感覺到自己的淺薄,我,曾經(jīng),憑什么!憑什么!竟然敢對它和它的主人瞧不上眼!袁世明的榮耀和尊嚴被我捧在了手上,并且,在后來的每一個日子里,銘刻于我的心上。很多年后,我們都被下崗分流了,紅星糧店也不復(fù)存在,有人在拿到最后一筆遣散費的時候開玩笑地說,乖,袁世明運氣不壞,搞了個工傷,國家得養(yǎng)他一輩子,不像我們,一腳就給踢走咯。我當時沖上去就給了他一拳,紅著眼睛喊你他媽的怎么不去死啊,死了政府還給你國葬呢!

事實上除了袁世明出事的那段日子之外,我一直覺得糧食企業(yè)的日子不難挨,因為人們吃飯總是很積極,要吃飯就得找糧店。不難挨的日子就覺得恍惚,就跟練過鐵砂掌的人一巴掌掃過來似的,掌風凌厲,效果神奇,滴溜溜一轉(zhuǎn)就把我給扇乎到了1993年。這一年黨中央國務(wù)院出臺了一項重大舉措:在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大背景下,進一步深化糧食流通體制改革,在國家宏觀調(diào)控下積極穩(wěn)妥地放開糧食價格和經(jīng)營,積極探索糧食購銷市場化的改革路子。簡單一點說,就是取消糧票——從1955年開始發(fā)行,給無數(shù)中國人留下難忘記憶的糧票,將永久性地進入收藏市場!這意味著長達四十年的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制度徹底結(jié)束,糧食購銷市場將全面放開。

這個消息比糧食提價更讓人亢奮,大家彈冠相慶,奔走相告著今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的重大好消息。唯有我們,糧店的一幫老少爺們,發(fā)出了深深的、深深的扼腕之嘆。王主任在每周一次的例會上抖著絡(luò)腮胡子,再一次狠狠地日了某奶奶的腳,似乎還不大相信地反問大家,咱這好日子就到頭了?

沒人吱聲,應(yīng)他或不應(yīng)他,都顯得特心虛似的。其實在這之前,糧食企業(yè)改革的口號一直喊著,也搞過一輪一輪的動作,但主要集中在收購那一塊,糧食流通方面,還是咱說了算。也沒人當真就以為糧店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畢竟民以食為天,誰還能上不吃下不屙咧?但是現(xiàn)在糧票取消了,意味著糧食可以自由流通了,那么誰還一定跟咱買糧呢?雖然彼時私營糧店作為新生事物尚未普及,但這遲早是雨后春筍遍地開花的事,威脅感還是相當緊迫的。

王主任在會上傳達了上一級的會議精神:上面決定,為深化糧企改革,撤銷原C城糧管所,成立新的糧食供應(yīng)公司。

糧食供應(yīng)公司?嘛玩意兒?大家顧盼相詢,脖頸皆伸得老長,王八看老鱉,沒個所以然。

呃,這個糧食供應(yīng)公司嘛……王主任摸著藏在葳蕤叢林里的下巴頦,頗有深度地說,顧名思義,可不就是個供應(yīng)糧食的公司嘛。

這回答太精辟了,大家簡直熱淚盈眶。

后來我們就在這個不知所以然的公司的領(lǐng)導(dǎo)下,大刀闊斧地進行了轟轟烈烈的深化改革運動。

首先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利用國有企業(yè)的強大資源,走多元化道路,搞活經(jīng)營。為此我們開始蒸大饃。富強粉標準粉都是現(xiàn)成的,和好了面上屜一蒸,白的黑的都有,白的賣兩毛,稍黑的就一毛五,早晚都賣。這就搶了對面小吃店的生意,他們只有兩毛的(糧食放開以后,小吃店決定提價,已經(jīng)比我姐剛賣饅頭那會兒漲了一倍),比我們一毛五的還黑,上午十點半就收攤了,誰還買他們的呀?

我姐這時候已經(jīng)跟小張結(jié)婚了,小吃店的生意不好,直接影響她的獎金,所以一著急,她就掐小張。小張委屈,可沒法兒說,臉上有了傷,就騙人說是貓撓的。撓到最后我姐不干了,叉著腰罵,你個不要臉的,欺負到老婆頭上了,沒見過你這號窩囊的!按說蒸大饃不是小張的主意,小張也做不了蒸不蒸大饃的主,但我姐就是揪著小張不放。這話里其實有話,歸根結(jié)底,是現(xiàn)在的小張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小張了。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李濤搞個體,早就是萬元戶了!我姐對著小張耳提面命,言下之意,當初自己看走了眼。小張的一張麻餅子臉憋得血粒子都快爆了,嘴里愣是蹦不出半個字兒。

私下里,小張?zhí)崃镏肫烤,跟我嘀咕,弟啊,哥承認,哥沒啥大本事,可你姐也太勢利了。他嘴里哈出一股發(fā)酵了半宿的酒臭,當時就把我給熏得差點暈過去。我說姐夫你喝高了,回去洗洗睡吧。屌!小張吼,要把喉嚨喊破似的,她個騷娘們不要欺人太甚!我一聽,火了,到底是我親姐姐,哪能容別人這么糟踐。我一把就封住了小張的領(lǐng)口,點著他的酒糟鼻子說,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姐她再跟你鬧,那也是你們夫妻間的事兒,你他媽少在外面胡亂編排她,要是再給我聽見你瞎雞巴啰唆,我他媽廢了你信不信!

小張立馬傻了,他只會坐在鑲欄桿的水泥臺子后面一“五”一“十”地數(shù)牌子,沒見過這陣勢。他的嘴唇開始哆嗦,不知是酒燒的,還是讓我給嚇的。我松了松手,他就一屁股禿嚕到地上去了。然后他哭了起來,起先是嗚嗚咽咽,后來就開始號啕,拿腦袋往地上砸,哐哐有聲。我嚇了一跳,趕緊把他腦袋朝后扳,他軸著勁,不讓,我們就開始拉鋸。拉著拉著他突然撲倒在我懷里,鴕鳥一樣撅著屁股悶著腦袋嗡嗡地禿嚕出一串沒頭沒腦的話:“我沒用啊我沒用,你讓李濤帶你姐走吧,走吧,就當我死了,嗚嗚嗚……”我隱隱覺得其中有重大可疑,順著他的話往下一掰扯,果然,李濤把我姐給辦了,給小張送了頂天大的綠帽子。

操他媽!我氣血上涌,把小張帶來的半瓶酒往地上哐當一砸,抄起半截破碎的酒瓶就要去找李濤。沒承想小張倒把我給攔腰抱了個鐵緊,別,別去,你這是去找誰的麻煩?你姐這會兒還躺在人家被窩里呢。我一愣,杵在當?shù)兀贈]挪動步子。

后來我們糧店又搞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經(jīng)營項目,比如賣啤酒。那時候剛剛開始流行扎啤,上面批示說,你們賣這個吧,賣這個比單賣糧食合算,一準能賺。于是我們就從啤酒廠拉大悶罐子啤酒,在店里豎起兩米多高、幾個人才能合抱得過來的大啤酒桶,下面接著明晃晃的銅嘴兒龍頭,一擰,嘩嘩地流,跟自來水似的。這種啤酒叫扎啤,所以要按“扎”賣,我們也不知道一扎是多少,就找來一個大號的搪瓷缸子,一缸子算一扎,一扎一塊錢。大家來打啤酒,都是一塑料桶一塑料桶地往回裝,跟不要錢似的,確實是個好買賣。

有了這樁營生,我們的積極性也很高,爭先恐后地要去賣扎啤。誰都知道,一個人負責賣扎啤,他就專門賣扎啤,不干其他的活兒,銅嘴兒龍頭嘩嘩那么一擰,收錢,完事兒,太他媽輕松了。主任一看安排不過來,就決定輪流著賣。輪著賣好,大家都平衡。啤酒是個好東西,尤其是大夏天,咱近水樓臺,簡直是福利。所以我們輪著賣,也輪著喝,如果那天誰當班賣扎啤,茶水都不帶喝一口的,直接就著搪瓷缸子接啤酒,咕嘟咕嘟,那個爽快!一個夏天的工夫,彭愛民、付華他們的肚子迅速喝大了,這讓梅燕很不屑。

梅燕不喝啤酒,事實上她當班的時候連水都很少喝。她擔心花了臉上的妝。女人就是這樣,愛美愛得都不要命了,一個妝,花了就花了唄,還能不吃不喝?對此梅燕的解釋是,吃喝是很私密的事兒,我當班我就是公眾形象,一個女人要是不注意公眾形象,那就是不檢點。這個上升到很嚴重的高度了,我直接懷疑她在指證陳群。

陳群當班的時候不僅自己猛喝啤酒,而且還拿給她兒子喝。小孩兒剛上四年級,正是活蹦亂跳的年紀,下了學就奔糧店找他媽。大熱天兒的,一路蹦跳著回來,滿頭滿身的汗。見了媽,就叫,媽我渴!陳群當即就拿大搪瓷缸子接了半瓢扎啤遞過去。這以后就給孩子養(yǎng)了個習慣,一下學,先找媽,呼嚕呼嚕半扎啤酒灌下去,有時候不過癮,再給添半扎,午飯也懶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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