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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孤獨感終于巨大到令人受不了，他決定下樓去酒吧喝一杯。

他在走廊上遇到一位清潔婦，推著一輛裝滿毛巾的推車。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對他淺淺一笑，他也報以微笑，因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了：這種微笑的用意根本不是她想要和他攀談，這不過就是這家旅館的員工向客人問候的方式。

這家旅館很大，里頭有好幾家酒吧，可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最適合他的在走廊盡頭，也就是離旅館入口遠遠的那家酒吧。那里像個小客廳，柔柔的昏暗之中只有幾張小沙發(fā)，燈光從吧臺后面透出來，一個年輕的喀卜隆吶克人［1］在那里準備飲料。在這么晚的時候，酒吧里的顧客寥寥可數(shù)。

他才坐下來，心情就好多了。

“先生，您要喝點什么？”

另一個穿白色背心的喀卜隆吶克人面帶微笑看著他。

“我可以看一下酒單嗎？”

“當(dāng)然可以，先生�！�

他捧著打開的酒單，心想這次做得不錯，給了對方一個正確的回答，所以可以在這次小交道之后，享受一下成果——慢慢看酒單上有什么飲料。覺得自己做成了某件事，這種感覺，自從他離開家鄉(xiāng)就很少感受到了。

稍遠處有張桌子旁坐著三個日本人在聊天，不時還會看他一眼。他發(fā)現(xiàn)喀卜隆吶克人有時會以為他是日本人，不過日本人從來不會犯這種錯，他們一眼就看得出來他跟他們是不同類的。而且日本人很少有藍眼睛的，不過話說回來，他的族人里頭藍眼睛的也不多。

吧臺前的高腳凳上坐著兩個年輕女人，有說有笑的。他看到她們裸露的手臂，看到她們的耳環(huán)和閃閃發(fā)亮的頭發(fā)。她們看起來很愜意，也很自信�；蛟S她們在等她們的男伴？這里有些女人很漂亮，可是他毫無概念，不知該如何跟她們攀談。而且，他永遠也搞不清楚，她們究竟是單身還是已經(jīng)屬于某個男人了。可是在他的家鄉(xiāng)，這種事誰會不知道。

他覺得待在這里比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好過多了，就算他不敢去跟年輕女人或日本人說話，至少他不再是孤單一人了。從抵達的那天開始，他就已經(jīng)習(xí)慣每天都會碰到一些不認識的人了，可是要他跟人家沒有介紹給他認識的陌生人攀談，對他來說還是太困難了�，斚！ぱ爬蚩私z替他安排會見了一些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里三天所認識的人比起在家鄉(xiāng)一輩子認識的人還多。還有，他發(fā)現(xiàn)這些喀卜隆吶克人所謂的“認識某人”，意思只是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和名字，可是對他來說，“認識”就是看著一個人生活了一些年，無論是好日子還是壞日子。

他看著酒單。他認真看了一下，想看看自己對酒單上的“無酒精雞尾酒”會不會感興趣，可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是不可能的。他的目光不斷瞟到另一頁，酒精的記憶在他的血管里流竄——他抵達的第一天，大使館為他辦了一場歡迎酒會，從此，他的身體就一直想尋回對酒精的記憶。

曼哈頓。一個他不認識的地方。

藍色珊瑚礁。他很想看看哪里有這種珊瑚礁。

血腥瑪莉。他們真的會把血加到這種雞尾酒里頭？

白色佳人。這是專門調(diào)給喀卜隆吶克女人喝的飲料？

北極熊。

他的目光停住了。這幾個字在他眼前模糊了，整家酒吧也在他周圍輕輕旋轉(zhuǎn)起來。

北極熊。

納努克大神［1］，黑色的嘴。

這時他想起來了。雪地上的奔跑、狗吠、大風(fēng)，當(dāng)然，還有吶娃拉吶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