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天下有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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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頃星斗散布在南面墨色的天空上,被北荒的寒氣凍得如冰晶一樣潔白,黑得透明的天幕仿佛一敲就會粉碎,而大合薩的光頭就在這樣脆弱的幕布下晃動。他丟下滿屋子縈繞著香氣和辛辣氣息的花草和藥粉,也不再與神神叨叨的看不見的自然之靈對話,我二哥瀛臺白幾次派人來咨詢他白天是否能起大霧,他都昏睡不起。
北荒的白天能否起霧,如今成了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但大合薩卻對此不言不語,他白天昏睡,晚上卻溜出來看星星。我不知道他在那兒搖啊晃啊地,到底能看到什么?
我跟著他仰了兩天脖子,只覺得脖子僵硬兩肩疼痛。
“你應該多學學巫蠱和毒藥,看你總和那些算籌混在一起,多浪費時間。”他仿佛知道我跟在他后面,搖晃著光頭如此說,仿佛我當大君真是可惜了呢。我懷疑上次在昆田王的宮殿里,他說希望讓我當個小合薩的念頭未必不是真話,一逮著機會他就灌輸薩滿教的東西給我。
“大合薩,”我把話題一帶而過,“大合薩,你每天在這里都看出了什么——天上的星星這么多,你真的能透過它們參詳?shù)角f人的命運嗎?”
“天地的智慧,多么地讓人難以理解啊。”大合薩不出聲地笑著,張手一指南面天空下的那些燃燒著的篝火。篝火密密麻麻,如同天上的繁星真的散落到了黑暗廣袤的大地上。它們自大望山起,向兩側擴散,一點一點地融入因為遙遠而在視野里升起的霧中。這些遮蓋了黑暗大地的點點星漢,正是來自青陽的十萬大軍營火。西路軍尚未趕到,青陽人的咄咄氣勢已然讓每一位北荒人心驚。
“哪能有一個人一顆星呢——你看這些火光下就有多少人,天上哪有這么多的星星呢?這么多人的命運,不過控制在一個人的命星下而已。”
“你是說呂貴觥吧?”我問。
大合薩點了點頭:“呂貴觥的星命如果衰微了,他們的命運也就注定了。”
我默默地看了一會天空:“那么瀛棘的人呢?他們的命運又維系在誰的身上呢?”
瀛棘大營則靜靜地躺臥在黑暗里,見不到一點火光,好像一頭死去的怪獸。我知道其中的許多卡宏里空蕩蕩的沒有士兵。這頭怪獸的肚腹是空的。瀛棘大軍早在鐵狼王的帶領下離開了,這些沉默的卡宏里如今只躺臥著三千多人。北半邊天上璀璨的寒星似乎比南面的星空少了許多,它們在空曠寂寥的空中更顯明亮,同時也更顯勢單力孤。他們的命運是維系在鐵狼王的身上嗎?是維系在瀛臺白的身上嗎?還是維系在我的身上呢?
“大合薩,你擔心嗎?”我深深吸了口氣,被夜里那空蕩蕩的冰冷刺疼了肺。
“原來我是擔心的,”大合薩眼角微微上翹,露出老狐貍般的笑容,“在他們圍繞在白梨城外面的時候,我擔心過;在他們踢翻蠻舞的宴席,拔刀怒視的時候,我擔心過;在他們把你困在昆田王那冰冷的大殿上的時候,我擔心過——可如今我已經老了。”他低下頭來坦誠地對我直視。
“一個人害怕,是因為他總還有其他的選擇。不過如今……只有一條路擺放在面前,就再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該操心的事情就交給他們兩個人去做吧,”大合薩的手指指向的是寂寥的北天上兩顆爍爍發(fā)光的大星,貪狼和郁非。
我注視著那兩顆大星,藍色的星星在向外噴吐著銳利的光芒,似乎帶著刺目的尖角,另一顆大星則喧張著紅色的憤怒氣息,如同火山口上縈繞的云霧。它們遙遙而對,仿佛兩顆相互怒視的毒眼。大合薩說的,就是鐵狼王和瀛臺白啊。
“——在你的翅膀覆滿羽毛之前,古彌遠正在一個接一個地將這些強壯的人送到他們各自的對手面前。他實在是算計得太遠了。你有這樣令人害怕的老師……所以我不擔心。”大合薩似笑非笑地說。
“我可不知道……”我低聲說,有點害怕地揪住雪妖背上聳立的毛。雪妖在傷心地嗥叫著,為了它的大群同伴的遠去。它們此刻應該被剽悍的馳狼騎兵們騎在胯下,星夜疾駛在繞往青陽人后方的狼道上吧。
“它們的光芒正盛,可是貪狼的驕傲和郁非的憤怒,會讓它們變得脆弱……我不擔心,大君,一切都已經注定好啦。”大合薩含義隱晦地笑著,這位在西涼之敗后變得格外謹慎小心的大合薩,此刻已經說得夠多的了。
“憤虢侯已經來問了三次了,明天會起霧嗎?”
“天就要亮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大合薩說。
“你就知道睡覺,”我不滿地說,“都是和賀拔蔑老學的吧?”
他一手舉著白牦牛尾的旄杖,搖擺著往山下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找長孫齡拿幾張青藤紙來,再拿一枝朱砂筆,寫幾張?zhí),寫什么他知道,讓他將它們貼在我寢居的門楣上。”
“最后,”他說,聲音已經渺不可聞,“不用擔心明天會不起霧,因為霧氣已經來了,我聽到了它的腳步聲。”
我覺得自己的眼睛花了。因為我看到一團團的霧氣隨著大合薩的腳步已經開始流轉,它們簇擁著他的身子,把它包裹起來,然后向外發(fā)散,越來越濃厚,重重地籠罩在我們倆站立著的丘陵上。
瀛棘的大軍是在前天夜里靜悄悄地出發(fā)的。那一天夜里也是霧氣靄靄,悶熱潮濕,在幽暗的瀛棘王卡宏里,瀛棘的首領們圍繞著沙盤而立。沙盤高低起伏,高山大川歷歷在目,那些起伏的原野和高地、疏林、沼澤上擺放著象征大軍的青陽白俑、各部雜色俑和瀛棘紅俑,每一俑為一千人,背涂圓圈的為騎軍,背涂黑線的是步兵,涂著黑色半月的則是弓箭手,這些象征數(shù)十萬軍隊的陶俑在沙盤上混雜成交錯的巨大棋盤。一個涂成金色的陶俑格外引人注目,它安坐在大望山口正北麓,四周簇擁著密集的圓圈白俑。這個陶俑,正是那位率兵南來的青陽王呂貴觥。
“呂貴觥年輕急躁,比西路青陽大軍行程提前了數(shù)日到達北荒,這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啊。”鐵狼王說。
眾人都點頭稱是,但這一陣的形勢依然讓每個人心頭如壓千鈞重石。所有能參戰(zhàn)的男子都拿起了刀箭,這四萬人,可是瀛棘最后的血本了。這塊石頭讓他們沉甸甸地說不出話來。
鐵狼王皺著眉頭問:“如果前山王在,他會怎么辦?”
此刻瀛棘老將已經所剩無幾,只有賀拔那顏老成持重,堅忍雄毅。他當年為前山王的心腹戰(zhàn)將,曾統(tǒng)領最精銳的賀拔部大軍,東征西戰(zhàn)多年,實在是閱歷豐富的百戰(zhàn)之將。瀛棘部的少年將軍多半都唯其馬首是瞻,鐵勒延陀對他也頗為敬重。
賀拔離捋了捋胡須,沉吟著說:“大君當年用兵以正合,以奇勝。兵法上說,遇到強大的敵人,就應該遠其強而攻其弱,避其眾而擊其寡。青陽人既然分開了縫隙,那就該以少量兵守瀛棘的根本要地,全軍連夜西進,奔襲西路的后將軍呂正陽和呂顧阿四。”
紇單乞說:“這話說得有理,呂正陽勞軍遠來,一路上又缺乏飲水,他們自以為離瀛棘大營尚遠,必然不做準備。我軍突然出現(xiàn),攻他便有八成勝算。如果我們擊潰了青陽西路軍,便大有回旋余地,拖至冬天到來,呂貴觥便會知難而退了。”
我叔父鐵狼王對著沙盤看了又看,他最后抬起頭來,帶著騰騰的殺氣。“殺呂正陽那個老朽有什么用呢?呂貴觥即便退走,可元氣未傷,明年還可以再來。”他大聲道,“我鐵狼王不殺則已,要殺就殺青陽人的王。”
賀拔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難。”
左驂冷笑著說:“呂正陽為人多疑好猜忌,手下兵力駁雜,不足為患。只要一千疑兵,足以拖住他們。要殺青陽王,我可不覺得是難事。”
鐵狼王橫掃了大家一眼,說:“北荒已進冬日,歷來此時節(jié)多有整日大霧彌漫,對面人馬難辨。我們在瀛棘大營布下疑兵,引誘青陽精銳來攻,卻將大軍從狼道繞到他們側面,他要進攻,總會露出破綻,那時候我們就猛撲其咽喉——呂貴觥死了,呂正陽就算帶著十萬人趕來又有什么用呢?”他揮起馬鞭重重地敲在沙盤上,用力太大,把那只涂成金色的陶俑都給敲碎了。
賀拔離默然半晌,然后說:“出其不意,攻其要害,這是狼的戰(zhàn)術,符合大王的馳狼騎本色——只是以數(shù)萬之眾,深入敵腹,太過涉險了。青陽人兵力雄厚,未必能輕易撼動。”
鐵勒延陀扶住刀柄,大踏步地在卡宏里走來走去,大聲說:“我不是要‘不輸’,而是要‘贏’!不涉險怎么能贏。”
“我鐵勒怎么會輸。”他昂著頭驕傲地說,“你們不要看青陽人兵多,他的大軍不過是群烏合之眾罷了,能戰(zhàn)的精兵不過一兩萬,又因多年征戰(zhàn)而疲憊不堪——我取呂貴觥項上人頭,易如反掌。”
“此計有一大破綻呢。”一人在陰影里突然開口說。
“唔?”我叔父鐵勒延陀惱怒地轉頭看去,陰影里的那人卻是長孫氏的年輕那顏長孫亦野。鐵狼王雖然生氣,長孫亦野卻面色平靜,敢直視他的雙眼。
如今瀛棘部落中少年人占據了多半高爵,他們雖然年輕,卻擔當了各氏的那顏,這在瀛棘建庭的三百年可是從未有過的。賀拔原、長孫亦野、國無啟、國無雙被并稱為瀛棘四杰,長孫多智,賀拔足勇,無啟沉著,無雙銳利。他們繼承各自父輩建立的功勛,但是不是真豪杰,還要等這一戰(zhàn)過后才能見分曉呢。
鐵勒延陀瞇了瞇眼,嘿然道:“你說。”
長孫亦野不緊不慢地道:“青陽人用兵,歷來以各部雜兵先上,青陽本部兵馬總要等上幾合再上,鐵狼王想要擊潰青陽本陣精銳,就要等它陣腳前移……”
“關鍵就在于,”長孫亦野環(huán)顧了卡宏一圈,大聲說,“兩軍接戰(zhàn)后,誰能死守住我瀛棘大營?”
卡宏中一片沉寂,這確然是支死亡的令箭。瀛棘主力既然南下,大營里只有誘敵的疑兵,要抵御住青陽人氣勢洶洶鋒芒正勁的撲擊,就如站立在洶涌撲騰而來的狂瀾面前一般。左驂嗤了一聲。“你們瀛棘人,”他慢條斯理地道,“自然頂不住。大營你們還能交給誰?交給我好了。”
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一陣笑聲,就如鋼鈸在耳邊轟鳴。大合薩說得對,瀛臺白的憤怒如同冬日里燃燒起的火花,稍一撩撥就變成燎原大火。
“防守大營這事別和我搶。”他低聲警告說,那聲音轟隆隆地在他的胸膛里回響。他就像一頭憤怒的被逼入牢籠的熊,瞪著火眼兇狠地四處張望。
左驂冷笑了一聲。他的臉上多了一道斜貫額頭的紫色傷痕,這是與瀛臺白那一戰(zhàn)留下的新疤,從那一天開始,在營地里他就總是惡狠狠地歪頭看著瀛臺白,仿佛要咬一口肉回來似的。
我一時看不清鐵勒延陀眼睛里的神情。他轉過頭來,注視著這個年輕人,似乎很冷淡地說:“留守大營,你的人不夠——讓左驂帶五百狼騎助你吧。”
“用不著。”瀛臺白咬著鐵一樣的腮幫子說。
“那可不行,一千人絕計不夠。”鐵狼王猛地一揮手說。
“還有我,我留下。”我說。
他們都倒吸了一口氣,仿佛牙疼發(fā)作。其實我也嚇了一跳,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推了我一下,讓我說出了這句話。
話一出口,我就滔滔不絕起來,仿佛我話里的意思都是事先想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它總是對的。
我說:“我雖然沒學過怎么打戰(zhàn),可也知道,兵力弱小,不能再分開啦。鐵狼王要咬呂貴觥的咽喉,那必然是我瀛棘的傾力一擊,到時候能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人的力量——我的白狼營打不了野戰(zhàn),跟著你們亂跑也沒用,躲在柵欄后面放放箭還可以——所以,我們留下來再合適不過了。”
卡宏里的人有點頭的有搖頭的,但他們都知道我說的是對的。其實還有一個絕好的理由,大家都心里明白,不說出來:要引青陽人攻瀛棘大營,我站在那兒就是最好的誘餌。
瀛棘的大人們看向我的目光是復雜又含混的,但那些少年郎們的目光則大不相同。赤蠻第一個喝道:“我留下。”
長孫亦野也說:“大君,讓我的鷹揚衛(wèi)留下。”就連國無啟兄妹倆也鬧著要留下來。
鐵狼王大怒,喝道:“胡鬧什么?”他的喝聲震得卡宏里空氣一窒。
“你們不相信我,還不相信憤虢侯嗎?我二哥自然會保護我的,是吧?”我抬頭問。
“假使瀛棘最終戰(zhàn)敗了的話,你的命也會比這里所有的人都長。”瀛臺白冷冷地說。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肩頭上那枚金對豸的徽記,將它們拋在地上。“你們放心,”他的口氣依舊是冷冷的,“我要重建武威衛(wèi)。這就是我的承諾,武威衛(wèi)在,瀛棘王就在。”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比他平日里那些話更少火星,但這句話卻讓一對黑白分明的旗幟在瀛棘人的心頭招展開了來。武威衛(wèi)是瀛棘王的親兵護衛(wèi)隊。它的旗幟獨不同于瀛棘金紅色的旗幟,而是黑白雙旗。武威衛(wèi)建衛(wèi)三百年來,從無敗績。即使在西涼關之戰(zhàn),武威衛(wèi)寧可全軍覆沒,也不愿意承認自己的失敗。雖然如此,‘武威衛(wèi)不敗’這話早已深入瀛棘人心,成了他們心中可觸碰的神話。它已不僅僅是一支銳旅,而是一面旗幟。
我母親舞裳妃重建瀛棘軍制,因為找不到足以服眾的統(tǒng)領,寧愿就讓武威衛(wèi)空缺。此刻卡宏里瀛棘的少年和白發(fā)將軍,一個個眼望向瀛臺白寬厚的胸脯,他們看到的正是重建武威衛(wèi)最合適的人選啊。
鐵勒延陀皺了皺眉:“以少敵多,每個人都該全力以赴——北荒上豈有更危險和更安全的地方之分。就這樣吧,赤蠻,你跟了大君多年,帶三百豹韜衛(wèi)留下護衛(wèi)大君,傳令其余各營造飯,夜半就出發(fā),”他拍著刀鞘,“多言者軍法從事。”
瀛棘的兵如同水從容器里傾瀉而出,連夜鳥也沒驚動半只,靜悄悄地融入到灰蒙蒙的南方的霧氣中,留下空了大半的大營。這幾日來,留下來的人馬誰都沒閑著,就在大營前的平闊草原上拼命埋設鹿角和陷阱。
瀛棘大營前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我可看不出來有什么機會能在這里守上半天。瀛臺白親自帶人指導挖設阻擋騎兵前行的溝壑。那些溝壑挖得很淺,如同彎彎曲曲的蛇爬過的痕跡,挖溝的人一離開,蛇一樣盤曲的坑道就被草遮蓋住了,幾乎看不出來。
“只要在溝底都插上尖頭木樁,騎兵一沖,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溝渠的可怕之處。”瀛臺白一邊走一邊說。我和他并騎而行,只看見高高的黑草下面到處是起伏的肩膀和屁股。
他突然掉過頭對我說:“老六,說實話吧,你為什么要跟著我?”
我愣了一愣,回答說:“我懶得動唄。要輸都是輸,為什么我還要在這么冷的天跋涉到那么遠的地方去死呢。如果我是大君,我至少可以選擇死在自己的大營里吧。”
我二哥瀛臺白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有點意思。”
他拉轉馬頭,肩膀靠著肩膀,面對著面地俯下身子跟我說:“我恨你的母親,瀛臺寂,是她奪去了我母親的地位。”他嘿嘿嘿地笑著,用他閃亮的獨眼瞅我,“你還記得嗎?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就對你說過,等你再長大一點……會有機會讓我們清算這一筆帳的——你難道不怕嗎?”我還沒想明白他古怪的笑究竟是什么含義,他已經一用力,將我單手高高舉起在空中。雖然我此刻已經是瀛棘的王了,他卻依舊用小時候的方式把我舉起。
他是神力驚人的憤虢侯,他要殺死我,就如殺死一只白兔般容易?晌也缓ε滤
“我不怕。那時候你殺不了我,以后你就再也殺不了我了。”我懸在空中,腳底下是萬頃起伏的黑浪,如同大海的波濤一樣,從北滾向南方。
他嘴角微微一翹:“我也想看看,他們選出來的王,是個什么樣的人。好啊,就在這一戰(zhàn)里讓我們好好看看吧。”
我從他的獨眼里讀出了一絲笑意,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是種我熟悉的味道。那是瀛臺檀滅和鐵勒延陀在北荒相聚時散發(fā)出的情意,那是兄弟情分的氣息。他一松手,我轟的一聲落回到雪妖的背上。
“跟我說說,你的兵,都能干些啥?”
“排隊,列陣,舉旗,隊列操練不比任何一衛(wèi)差。”我不無得意地說,他們只是些小孩啊,能做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對五歲的小孩來說夠了,對于打戰(zhàn)來說這可不夠,”瀛臺白搖了搖頭,“既然上了戰(zhàn)場,就得學習殺人。你每殺一個人,就少一個對自己的威脅。”他一伸手從雪妖的背上抽出我的弓,伸出兩根指頭一扯,那張白柁木的弓嘣的一聲就斷成了兩截。
他嘲笑著把斷弓扔了回來給我:“你們就用這樣的東西來打戰(zhàn)嗎?”他從馬背上扯下一個木制的弩給我看,“這是穿云弩,又叫一點油,東陸的軍隊用得很多。雖然比不上云中鐵弩的二十箭枝連射,但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兵之利器了。”
他把那東西塞到我手里,沉甸甸的墜手得緊。弩弓弩臂都很粗大,瞄準用的望山也很高,說明它的射程很遠,
“上弦。”他說。
我咬了牙,使勁去扳那根弦,只拉起數(shù)分,就怎么也拉不動了。
“戰(zhàn)場上的武器,和小孩子玩的玩具可不一樣。你以為能射個兔子,射個狐貍就能殺人了嗎?”瀛臺白嘲笑說,“你們的弓連單層的牛皮都射不穿,怎么能殺人?這弩能射一百五十步,雖然強硬,但鐵弦上有機括,”他用手指把弦撥到一根鉤牙上,隨后把銅制的望山拉下來讓我看一根曲柄。“轉,快。”他喝令道。
我使出吃奶的勁使勁轉它,看著弓弦慢慢張開,啪的一聲扣在了兩根牙上,箭匣里一支短矢咯地一聲彈到了射槽上,箭栝頂在兩牙之間的弦上。
“還不壞。”他注視著我上弦的過程和時間,心里計著數(shù)。“每三呼吸間可上一弩,一呼吸瞄準,一呼吸一射,也不能指望你們做得更好,差不多啦。誰負責督造軍械……把赤蠻叫來。”
赤蠻趕了過來,皺著眉頭仔細看那件弩。“仿制可以,但弩機太精巧了,似乎是河絡的手筆。我們的鐵不多,弩機不能像它這樣做,如果改用木包鐵的,最多放三箭扳機就會有斷裂的危險。”
瀛臺白冷笑一聲,“你以為,就憑這些小屁孩,還有放第三箭的機會嗎?三天之內,趕制一千只弩。箭不用太多,能弄出多少來就多少吧。”他森然道,“三天以后拿不出來,我可要唯你人頭是問。”
赤蠻白了臉,張口說:“三天?這哪能作成一千支新弩?你干脆現(xiàn)在就把我殺了吧。”
瀛臺白放開臉,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腦:“笨死了,誰叫你全作新的,收集齊其他兵丁用的弩,加裝上齒輪扳手就是了?烊ィ烊。”
“是!”赤蠻大喝一聲,縱馬而去。
瀛臺白看著他的背影,又回頭看看我,嘆了口氣說:“看你這小子如此年幼,又怎么能讓這幾個人對你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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