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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jié) 天下有熊(4)

  4
  
  一切都如事先謀劃的那么精確。青陽左翼的鐵索方陣剛剛后移。蓄勢已久的鐵狼王的狼騎如同鬼魅一樣發(fā)起了攻擊,他們把刀子夾在胳膊肘下,防止金屬的反光,狼的腳掌落在濕漉漉的草葉上又毫無聲息,青陽的鐵甲步兵們甚至來不及轉(zhuǎn)過他們的眼睛,直到鋒利的十只爪鉤撲到他們身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了這一瀛棘人最可怕的攻擊。
  
  最高明的劍客在極短的時間里抓住了對手露出的惟一破綻時,絕不會手下留情。馳狼騎的第一擊就徹底摧毀了青陽人左翼的抵抗,它們夾雜著第一波卷落下的雪花,一陣風(fēng)地越過山口高塬,從側(cè)翼橫沖入到青陽鐵甲步兵的陣列里,在他們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的瞬間就劈砍下上千的頭顱,他們橫掃過威名赫赫的鐵索步兵陣,將那些創(chuàng)下無數(shù)功績和榮譽的勇士和戰(zhàn)將踏在狼爪下。
  
  在這樣的沖擊下,青陽人的雄厚左翼竟然毫無阻隔的能力。狼騎瞬間沖入青陽中軍,鐵狼王的大旗如同一團烈火直燒入到青陽六萬人大陣的核心中。
  
  馳狼騎快速向前撲進,但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每往前沖一步,就會更困難一點。他們開始遇到從整個部落中挑選出來的最精銳的騎士和武士,馳狼騎對之毫不懼怕,他們心中明白,自己遇到越勇武的青陽士兵,就說明他們離青陽人的王越近了。


  
  他們始終沒能看到傳說中青陽人最精銳的虎豹騎在哪里,但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離那只搖曳的白豹尾越來越近了。
  
  鐵狼王騎在高大的馳狼上沖在最前面,他不經(jīng)意地掃過青陽人左翼的陣地時,只覺得一股莫名的冷意從小腹中升了起來。他不明白那是什么,那兒除了驚惶失措,正在拋下兵器逃散的鐵索兵外,只有呼嘯來去的濃霧。他甩了甩頭,現(xiàn)在擔(dān)心是沒有用的,于是轉(zhuǎn)頭狂暴地大呼:“殺青陽王!”帶著麾下馳狼騎中最兇悍的三百狼牙騎向前猛撲。
  
  在半里外的那片洼地邊緣的土坎上,以厚重的黑甲罩身的武銳將軍呂德也在看飄蕩在霧氣上的那只纖細的白色豹尾。豹尾被夾著雪花的風(fēng)甩來甩去,來回飄蕩,似乎帶著身不由己的柔弱,但高大的旗桿就如一根將深深的根咬定巨巖的鐵樹,立定在地上紋絲不動。
  
  呂德是呂貴觥的族叔,多年來帶領(lǐng)虎豹騎為青陽四處征戰(zhàn),戰(zhàn)功彪赫,雖然呂貴觥對庭中老將多半不滿,想方設(shè)法將他們替換下來,卻也知道呂德的位置無人能夠替代。此刻在那片洼地里,靜靜等待著的虎豹騎們沉默不語,濕漉漉的霧氣打濕了他們的盔甲和兵器。他們披掛著黑色的冷鍛鋼甲,甲面堅滑光瑩,霧凝結(jié)出的水珠根本無法在上面停留,總是輕快地順著堅硬的甲面溜下去,但落下來的松軟的雪花,則開始在他們的頭盔和肩膀上、眉毛上堆積起來。雖然戰(zhàn)局變幻多端,他們堅守本位,一動不動。左翼那些突隱突現(xiàn)的灰色馳狼和咆哮的馳狼武士從霧氣里竄出,兇猛地咬噬和撕裂自己的同胞時,從他們冷靜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變化,只能看到握著刀柄的手背上,青筋在微弱地跳動。

  
  這確實是九州大陸上最可怕的勁敵。
  
  他們在等待搏殺獵物的最佳時機,能夠一擊搏殺的機會。
  
  呂貴觥接二連三地派出自己手下的伴當親隨,催促呂德將他的虎豹騎投入戰(zhàn)斗,支援他的本陣。呂德卻立馬陣前,如石像般按兵不動,六千虎豹騎也同樣是矗立不動。呂貴觥最后派出的那名傳令官帶著青陽王的佩刀而來,下嚴令要呂德出擊。
  
  呂德只是搖了搖頭,不肯接令。那傳令官臉色扭曲,拔出佩刀喝道:“你是要反青陽王嗎?”他舉刀晃了一晃,就要朝呂德剁下。
  
  呂德眼也不抬,只是將裹著鐵護腕的胳膊一甩,已經(jīng)將那人手中的刀子打飛。他快如閃電地伸出另一只手,一伸一縮,已經(jīng)一把扼住那傳令官的咽喉,將那張鐵青的臉拉到自己面前,鎮(zhèn)靜地對它說道:“回去轉(zhuǎn)告青陽王,打完這一戰(zhàn),我的腦袋是你主人的,但是現(xiàn)在,我還要用它來為青陽效力。”
  
  我二哥瀛臺白帶著他的武威衛(wèi)奔雷一樣掠過霧幛籠罩下焦黑的草原。武威衛(wèi)雖然人馬少,但既狡詐又勇武,如同靈狐一樣在數(shù)萬人馬糾纏著的平原中穿進插出。瀛臺白黑甲黑馬,揮舞黑穗大矛,聲如霹靂,所過之處無人能夠阻擋。他們總是閃電一樣擊潰當面的軍陣,在各部聯(lián)軍的大隊軍馬圍攏過來的時候,又呼嘯著隱沒入白茫茫的霧氣中,留下驚惶的瀚州人傾聽遠去的蹄聲在耳畔回響,那些蹄聲始終若即若離,神出鬼沒,讓他們擔(dān)心這些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蹄聲,隨時會在自己陣中最薄弱的地方突然爆發(fā)。

  
  武威衛(wèi)在霧氣里以蘆哨相互召喚,回旋自如。他們殺散了一支瀾馬的小部隊,正要乘勝追擊下去,卻突然聽到了從瀛棘大營處傳來的隆隆鼓聲。
  
  “老大,”白黎謙吐出口中的蘆哨,對瀛臺白說,“這是急喚鼓,大君在求救呢。”
  
  瀛臺白凝目傾聽,一皺眉頭對老白喝道:“我答應(yīng)過他,整軍向北退回,去救瀛棘大營。”
  
  緊緊跟隨在白黎謙身側(cè)的張方突然回頭喊了聲:“大人!”他聲音惶急,其他的人也同時聽到了順著風(fēng)傳來的馬蹄聲,那些蹄聲輕快如風(fēng),急如驟雨,在一片緊似一片的小雪花里卷了出來,絕非尋常的瀚州騎兵所能踏出的聲音。
  
  我二哥瀛臺白的臉色一變,道:“這蹄聲,這蹄聲……是青陽大風(fēng)營啊。他們居然已經(jīng)把大風(fēng)營調(diào)上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片刻工夫,這細雨怒濤一樣的蹄聲已從三面?zhèn)鱽恚幸宦废蛭渫l(wèi)的后面兜轉(zhuǎn)過去,顯然頃刻間就要將他們團團圍住。
  
  “我們被圍了。”白黎謙夾緊自己身下那匹浴滿鮮血的戰(zhàn)馬喝道。不用他提醒,所有的人都知道,此時如果轉(zhuǎn)身后退,那就是把自己的脊背和兩側(cè)交給大風(fēng)的勁射啊。武威衛(wèi)戰(zhàn)了兩日,已經(jīng)人馬疲憊,如果被大風(fēng)營從被后追上,是再危險不過的事情。
  
  瀛臺白的怒火熊熊地燃燒了起來,如同一盆融化的鐵水從他的頭上澆下。薄雪開始在地面上堆積。他攥緊手里的長矛,縱聲喝道:“好啊,全軍掉轉(zhuǎn)馬頭,就讓我們來會會聞名天下的大風(fēng)營!”
  
  武威衛(wèi)剩下的騎兵收束起來,并成了一排黑白分明的鐵墻,每個人都是左手盾牌,右手長矛。他們靜默無聲,面南而站,只有馬尾巴輕輕地甩動,只有血和汗從他們的額頭和胳膊上無聲地流下,但每個只要還有力氣的人,就挺直身子,抬起頭顱,瞪大雙眼,毫無懼色地面對向那些飛速變大的紅色的盔纓如烈火般燃燒的大風(fēng)營戰(zhàn)士。他們每個人都心里明白,惟一能抓住的機會,就是迎頭沖上,只有拼命打垮面前的敵人,沖入這些以弓箭聞名天下的輕騎陣中混戰(zhàn),才有戰(zhàn)勝他們活下去的希望。
  
  大合薩在床上睜了睜眼。長孫齡驚慌地問:“你怎么醒了?”
  
  “噓,你聽。”合薩閉著眼睛說。
  
  長孫齡如一只懷疑自己被獵人瞄上的野鴨般四處張望,他看了看扣緊的門窗,又懷疑地看了看大合薩:“我什么也沒聽到。”
  
  “替我更衣吧,如果瀛棘的大合薩死了,那也要一身清白地去死。”

  
  門吱呀一聲,輕輕地打了開來,就像被風(fēng)吹開的,但長孫齡兩手發(fā)顫,他知道風(fēng)不可能把頂上了手臂粗門閂的木門吹開。
  
  兩扇門張到盡頭的時候,斷成兩截的門閂才嗒的一聲落在兩側(cè)的地上,一簇銳利的寒光伸了進來。死亡的銳氣匯集成一個個小小的亮點,三個亮點就是三支箭頭,筆直地瞄向大合薩的前胸。一團不似人的黑影倏地閃進來,如同漂浮在床前面半明半暗的風(fēng)里。他手上扣著弦,身上卷動著的是象征著死亡的氣息。
  
  “我認識你。那一天,你殺了瀛臺詢。”大合薩慢吞吞地說,對那名黑衣人手里平端著的利箭視若無睹,“你是昆天王養(yǎng)的刺客?”
  
  來者全身罩在一件看不出什么材質(zhì)的白色輕甲下,頭臉都被黑巾包裹住,但從他的身材上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名羽人,只有羽人才會像風(fēng)一樣輕盈地飄進來。
  
  大合薩認出了他,是因為他高傲的姿勢和那一天飛翔在太陽下的姿勢是一樣的。
  
  “不錯,我們是刺客。”他承認說,聲音低沉,帶著寧州人那種咬文嚼字的壞習(xí)慣和翹
  
  舌的口音,“可惜沒替大王辦成什么事。昆天王功敗垂成,我的朋友們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地死在鐵狼王手下。”他扯下了臉上的遮巾,那是一張臉型瘦長的臉,若非帶著痛苦而又極其疲憊的氣息,似乎穿越過太多的道路,因而對一切都不再留戀的話,那張臉會迷倒許多女人。
  
  他繼續(xù)說:“這都沒有什么,可你們還殺了江瑤。我留了這條命在,就是要替她討還債務(wù)。”
  
  “江瑤是那個送你逃走的女術(shù)士嗎?”大合薩搖了搖頭,“確是可惜了。”
  
  “這和我們沒關(guān)系,”長孫齡縮在床角,用細細的聲音小聲地說,“你的朋友都不是我和合薩殺的。”他很奇怪大合薩還能和刺客一搭一搭地說下去,一點要逃跑的樣子都沒有。
  
  “與殺死她有關(guān)的人太多了,我無法一一殺盡。”羽人刺客有一雙細長上挑的眼,他耐心地轉(zhuǎn)頭看了看門外,那兒,霧氣如同破滅的夢,正在四處飄散。“這霧氣果然有古怪,”他微微笑了起來說,“就讓我借刀殺人,讓呂貴觥替昆天王將所有的仇一次都報了吧。”
  
  羽人弓上并排搭著三支鐵翎短箭,箭頭是扁平的三角形,帶著鋒利的倒鉤。這樣的短弓和箭,與蠻族人用的長弓大箭又有不同,只適合在極窄小的空間里運用。在說這么多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始終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胖乎乎的大合薩——從他踏入屋子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可以拯救合薩的性命,但他還是奇怪,對面這個面目和睦、低眉垂眼的光頭,他說的話已經(jīng)太多了。

  
  那一時刻,我還在巴巴地等待二哥的援軍。在瀛棘大營前的霧氣里冒出來的騎兵雖然不多,卻全都是白戎的精銳。瀛臺白親自領(lǐng)著人設(shè)畫在大營前密布的陷馬溝極其刁鉆,雖然不深,卻很容易讓快馬的前蹄陷在里面折斷腿骨,而且它們的位置連綿相環(huán),快馬跳過了第一道溝就會正好落在第二道溝壑里。白戎的騎兵被迫分割成小隊小心翼翼地慢跑前進,但無論他們的馬跑得再怎么慢,這些兇狠的騎兵終歸還是要沖到我的王旗下。
  
  我的本陣中只有孤零零的二千五百白狼營孩兒軍和失去首領(lǐng)的三百豹韜衛(wèi),這些孩兒軍連戰(zhàn)刀都提不動,如果讓這些白戎的彎刀快馬沖入到我的白狼營陣中的話,只怕一個照面,白狼營就會一個活人也不剩了。赤蠻還沒有回來,他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呢。我斜著眼睛看了看畫在地上的那道白線,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邊上一名端著“一點油”的小孩的手在發(fā)抖,我揚手抽了他一鞭子。“拿穩(wěn)了再放,和射兔子沒有兩樣。”我喊道。雪妖伸長了脖子瘋狂地朝前長嗥。
  
  瀚州的弩箭營作戰(zhàn)時候通常會列成三排。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瞄準,第三排上弦,能時刻保持密集的箭雨,但我營中的弩手太少,陣型又疏松,只能讓有弩的人在陣前排成一列。


  
  “望山!望山!”二十五名百夫長在他們各自的隊伍前拼命地扯著嗓子喊著。我能聽到這些稚嫩高亢的嗓音透過潮濕的空氣傳來。我拍著緊張不安地雪妖的耳朵,希望它能安靜一點,它邁著碎步踱來踱去,簡直攪得我無法判斷出白戎人沖得多近了。
  
  “懸刀!”
  
  二十五名百夫長也同時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懸刀!”
  
  一排鐵翎弩箭沒入空中。少年弩手們射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時間仿佛凝固在那些弩箭發(fā)出的嗖嗖聲里,奔騰而來的騎兵馬蹄僵僵地伸出,似乎懸在半空中,良久不見反應(yīng)。我甚至疑慮這一排箭放得太早,那些白戎的騎兵還沒跑到射程內(nèi)呢。我還在這么想著,隨即看到跑在前頭的那些騎兵雙手一揚,連人帶馬就跪倒在地,砸起一團黑泥來。
  
  齊射只是使這些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騎兵陣列稍稍一窒,雖然翻倒的戰(zhàn)馬、馬的嘶鳴聲和人的慘叫聲如同漣漪一樣向四面映射出去,但向前疾沖的馬蹄聲始終不絕于耳。
  
  “上弦!”不用那些聲音嘶啞的百夫長們催促,小孩們拼命地轉(zhuǎn)動那枚小小的曲柄。我兩手都是汗。陣后急促的鼓聲響個不停。瀛臺白在哪里呢?
  
  第二排箭。
  
  這一次倒下了更多的人和馬,但白戎的前鋒已經(jīng)逼近了,我看得見他們的繃緊的嘴唇和唇上那一抹冷淡的笑意。
  
  一些小孩子的曲柄轉(zhuǎn)得太急,他們手忙腳亂,讓弩脫手滑落在地上。
  
  “鎮(zhèn)靜,鎮(zhèn)靜。”那些同樣年齡的百夫長們竭力安撫著手下,豆大的汗不斷從他們的額頭上滾了下來。
  
  鼓聲停了一瞬,讓我的心臟也是一窒,幾乎停止了跳動。我轉(zhuǎn)頭朝他們憤怒地喊:“繼續(xù)敲鼓,不要停!憤虢侯就要來了。”那些敲鼓的孩子們確實累壞了,但我絕不能讓他們停下。
  
  第三排箭。
  
  這是瀛臺白答應(yīng)讓我們射出的最后一排箭了。
  
  白戎騎兵扔下那些倒地的人馬,躍馬而出。他們的人數(shù)確實不多,這一番疾沖后,殺到陣前的也就不過千人而已。我看到他們眼睛里的殺意如冰冷的海潮。他們一聲呼嘯,同時拔出了長刀,刀尖的凜凜寒意映照到了我們每個人的眼里。
  
  三百名豹韜衛(wèi)也同時伸手摘刀,他們是最后的防線了。不需要赤蠻在這兒發(fā)令,他們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三百名瀛棘的少年戰(zhàn)士齊刷刷地驟馬向前沖去,去做那毫無希望的阻截。這三百人,只在沖過來的白戎騎兵線里,卷起了一股小小的浪花,隨后就消匿不見了。
  
  白戎人擺脫了最后的糾拌,他們飛馳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
  
  白狼營里的弩手們瘋狂地轉(zhuǎn)動曲柄,想要發(fā)射第四箭的時候,四面都傳來了可怕的崩裂聲,上百只弩同時繃壞了。而刀影如山,正朝我們猛撲過來。雪花開始紛揚而下,那架勢不把這八百里的北荒莽原鋪蓋個嚴嚴實實絕不停下。
  
  我看到了這些最勇敢的孩子們眼睛里害怕的神情,他們的腿肚子輕輕地哆嗦著,想要轉(zhuǎn)身后退了。就連一聲不吭的賀拔蔑老也驅(qū)著他的馬一步跳上前來,朝我伸出一只手:“大君,快跳過來,我?guī)阕甙伞?rdquo;
  
  他們輕輕地哆嗦著,全都回過頭來看我。鼓聲早已經(jīng)停了,我顧不上了,管他媽的呢。我咬著牙拉住雪妖的鐵韁繩,跳到他們前面,跳到那些弩手的前面,站到了最前面:“所有弩還沒有壞的人,站到前面來。”
  
  憤虢侯既然不照約定而來,我也可以不照約定就此逃走,不過在那之前,我還得為瀛棘再射一箭。這是想要證明我站在這里,不是為了瀛臺白,而是為了我自己的瀛棘。這真是些好孩子,他們還停在那兒看我,沒有轉(zhuǎn)身就走。我鎮(zhèn)靜地抽出了狼鞍子上瀛臺白送給我的那把穿云弩,指向了南方:“瀛棘的好孩兒們,再跟我放一箭,就放一箭。”
  
  我喊:“放完這一箭,如果他們還在往前沖,那我就和你們一起逃走好了。”
  
  馳狼騎的側(cè)翼沖殺徹底摧毀了青陽左翼的方陣,鐵索長槍的方陣一旦被打散,這些悍勇的士兵在快馬如風(fēng)的騎兵面前就成了挨宰的羔羊。賀拔離和其余的三衛(wèi)瀛棘騎兵同時回軍砍殺。鐵勒延陀則帶著馳狼騎橫越陣前,直沖入到高樹著白狐尾王旗的青陽王核心軍陣中。
  
  鐵狼王舉刀大聲咆哮,已經(jīng)看到了被數(shù)百名黑甲長槍的衛(wèi)士簇擁著的呂貴觥,他大呼著撲了過去,突然間一道明亮的火光燒起,照頭撞來。鐵勒延陀帶狼猛低頭竄了出去,卻見身后的泥地上倏地騰起一道熊熊的火墻,橘黃色的火焰騰上半空,將億萬片落下的雪花瞬時化為水氣。他側(cè)頭一看,見到青陽人陣里一名披著橘紅色輕甲的高瘦個子,眉骨如同刀刻般深,正從馬背上躍起飛在半空,雙手一張,大喝一聲:“鴣!”又是一道火墻從他的手中放出。鐵勒延陀騎著的那匹赤紅色長毛的巨狼夾緊尾巴,在丟棄滿死尸和兵器的黑泥地上東拐西竄,火焰長舌吞吐不定,一直追在他的腦后,轉(zhuǎn)眼在薄雪地上燒起十余道火墻。
  
  從呂貴觥的衛(wèi)士陣中擁出來十多名披掛著輕紅甲的術(shù)士,手上舞動一團團燃燒的烈火,落地就著,轉(zhuǎn)眼在洶涌而來的馳狼騎和青陽王中間樹起了一道厚厚的火墻。
  
  我叔父鐵狼王回頭大喊了一聲,這邊也是七八名大漢駕著狼沖了出來,其中一名漢子卻是上次在酒館中比箭作弊的亙白術(shù)士。他大喝一聲,雙指一分,一陣疾風(fēng)從他身后沖出,疾撞入火墻中,然后往兩側(cè)一卷,登時將那道火墻拉開一道缺口。
  
  說時遲,那時快,一團火球從缺口內(nèi)疾射而出,轟隆一聲正中這人的身子,頓時連人帶狼都燒了起來,瞬間全身都被燒焦了。與此同時,后面拍馬趕到的國無啟也是一箭從火墻的缺口中射進,與那團火球交錯而過,唰的一聲射中那名高瘦術(shù)士的眉心,那人從馬上倒撞在地。國無雙帶著騎射玉鈴衛(wèi)已經(jīng)隨后殺到,亂箭從火墻中射入。
  
  我叔父鐵狼王手下那些徙人所學(xué)繁復(fù)龐雜,有用亙白風(fēng)系的法術(shù),有用印池水系的法術(shù),還有人干脆驅(qū)馳狼用鋒利的前爪刨起大堆泥土壓到火上,雖然不如青陽王帳下的郁非術(shù)士所學(xué)精純,卻都極其管用,三下兩下就亂七八糟地將那道火墻壓出了十來個缺口。青陽王的黑甲武士站在缺口處拼死抵抗,而咆哮的巨狼載著鐵塔一樣的武士一只接一只地沖了進去,壓迫著他們,讓他們步步后退。帶了弓箭的馳狼騎和玉鈴衛(wèi)則尋了準頭,一個一個地將那些輕甲術(shù)士射倒。那些青陽最勇武的衛(wèi)士們終于抵擋不住了,他們的眼里泛起驚恐的光芒,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鐵狼王熟知這樣的光芒,他知道再揮刀砍倒一個人,再往前沖進一步,再壓上一聲憤怒的咆哮,這些甲士就會徹底崩潰,失去任何獲取最后勝利的勇氣和信心。
  
  他舉刀狂呼,準備帶著所有的馳狼精銳從缺口中一擁而入,卻就在這一時刻,突然聽到了從側(cè)翼傳來的鐵勒部人的慘叫聲和狼的驚恐嗥叫聲。他閃電般地回頭,想起了全軍沖過開闊地時左側(cè)那幾片霧氣籠罩著的洼地,只有幾株高大的杉木露出了樹梢能讓人看到。那里果然隱藏著敵人,終于發(fā)動了攻擊。
  
  鐵狼王面色變得蒼白,他垂下自己手中的長刀,跳上狼背仔細張望,只見一道道鐵流正從左側(cè)沖來,黑色的鐵甲在霧氣里也發(fā)著黝黑的刺眼光芒,沒有號角聲也沒有鼓聲,他們已經(jīng)步伐一致地發(fā)起了可怕的沖擊。
  
  一個人奮力刺出一槍時是他最危險的時候,同樣的,一支軍隊在即將得勝的一瞬間也是最脆弱的時刻。這支軍隊早就掩藏在了那兒,竟然隱忍到了最后的關(guān)頭,在馳狼騎最軟弱的時候,才發(fā)出了致命的一擊。
  
  “不愧是虎豹騎!”鐵勒延陀將刀子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低低地長嘆了一聲。
  
  八千虎豹騎鐵甲洶涌,悄無聲息地沖了出來,馳狼騎側(cè)翼的數(shù)百玉鈴衛(wèi),甚至沒有在這道鐵潮中卷起一朵浪花,就被無聲地吞沒了;⒈T越過側(cè)翼,呂德騎著匹雪蹄烏騅,奔騰在虎豹騎排頭第一列里,厚重的包頭鐵盔連他的面容全都擋住,他揮舞重劍,兇猛地橫劈豎砍,紅色的血泉就隨著黑色利刃劃動的方向噴濺上天空。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沖上的虎豹騎,用披著鐵甲的戰(zhàn)馬寬大的胸脯狠狠地撞在那些巨狼騎士的側(cè)腹上,把那些粗壯的武士撞下狼背。馳狼騎的側(cè)衛(wèi)倉促組陣,朝飛馳而來的虎豹騎反撲上去,用身軀和飛濺的血花阻擋這股怒潮。

  
  “大王,怎么辦?”黃胡子的賀老六驚惶地抹了一把額頭上流下的不知是血還是汗,沖到鐵狼王身遭問。
  
  “怎么辦?”鐵狼王兇狠的目光透過壓得低低的眉毛射出來,他左右一張,望見賀拔離爺孫已經(jīng)帶著四衛(wèi)瀛棘騎兵沖至此處接應(yīng),幾員統(tǒng)領(lǐng)都滿臉血污地越出陣來跟在他身后,他們勒住筋疲力盡的馬,用探詢的目光問他,而他的呼喊聲如霹靂一聲,震得身邊的人都是耳根一炸,“拼了!”
  
  鐵勒延陀大聲呼喝道:“賀拔那顏,你協(xié)助馳狼騎阻擋住虎豹騎,拼到最后一人最后一狼,能拖得一刻是一刻。”
  
  他再轉(zhuǎn)身向其他跟在身邊的人一招手,引狼掉刀,怒目猙獰地大喝:“其他人跟我來,殺青陽王!”
  
  “殺青陽王!”他身邊的狼牙騎跟著他低語。這低誦的聲音越來越大,起初如一道小溪,隨后變成低語的海洋,回繞在整片草原上。
  
  “殺青陽王!”瀛棘人高呼著這四個字,最后這聲響匯聚成洶涌的濁流,朝青陽王所在的地方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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