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虛妄的孿生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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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紙嬰,是的。”張醫(yī)生的語氣又變得不可捉摸起來,好象他并不怎么自信。
“怎么?”
“應該這么說,我從書上看到的紙嬰,的確就是這個樣子,但說實在的,我又很難確信這就是紙嬰。”
他的話把我完全搞糊涂了,這是什么意思?
看見我驚訝的表情,醫(yī)生輕輕搖頭,說出這樣的話,他自己也很困惑。
“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話自相矛盾?這實在是因為這個病例太奇怪了。雖說醫(yī)學上有千奇百怪的病例,特別是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條件和習慣的變化讓新的疾病不斷產(chǎn)生,但是……”這位醫(yī)生說到這兒,又搖了搖頭,仿佛他的思緒被嚴重干擾著,一時之間組織不起有效的語句來對我說明這件事。
剛才的恐懼感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好奇心所壓倒,我盯著對面的醫(yī)生,用眼神催促他趕快說下去。
不久之前,因為那聲慘叫而引起的騷動已經(jīng)平息下去;蛟S應該說,所有聽見那聲慘叫的人,都被叫聲中的絕望恐懼所壓倒。只要是生物都會趨吉避兇,他們很快就會各自散去,他們肯定會盡量忘記這件事,但也說不準,午夜夢回時或許會被這聲慘叫嚇醒。
只有一個人還站在不遠處,那個位置差不多能聽見我和醫(yī)生的談話。她就是之前守在產(chǎn)房門外的年輕護士,無疑她現(xiàn)在的行為有點反常,不管怎樣,她此刻的崗位肯定不在這兒。
黃織生下了個什么樣的東西,這名護士是知道的,她心里的疑惑絕不會比我小,也一定被嚇到過?吹郊垕胍粍x那的恐懼強烈到足以讓許多人留下心理陰影,我猜,她就是想聽聽醫(yī)生是怎么給我解釋的?謶殖3T从跓o知,明白真相后,恐懼也就自然消失了。
可不是每件事都能解釋清楚的,而此刻……
醫(yī)生一聲嘆息。
“我想它并不是紙嬰。”醫(yī)生再一次開口,“它只是外形和紙嬰相似而已,我先解釋下紙嬰是什么,你就會明白我為什么這么說,你知道多胎妊娠吧?”
“。”
“哦,就是俗稱的雙胞胎或多胞胎。在懷孕女性中,大約有幾百分之一左右會是這種情況。我們一般把這當作喜事,可是多胞胎的危險性卻要大過于單胞胎。這不僅是指分娩時的困難,胎兒在子宮中發(fā)育也會遭遇更多的麻煩,畢竟原本母體只需要供給單一胎兒養(yǎng)分就夠了,但多胞胎時養(yǎng)分卻要分成兩份或更多。”
“你是說,紙嬰是多胞胎養(yǎng)分不足而引起的畸形兒?”
“不不。”張醫(yī)生連連搖手,“如果只是這樣,怎么能算是難能一見的病例?從某種角度來說,紙嬰是一個還沒出娘胎就被謀害的不幸嬰兒。”
“沒出娘胎就被謀害,被誰謀害?難道是他的多胞胎兄弟?”
“應該說是雙胞胎兄弟,多胞胎產(chǎn)生紙嬰太困難了,幾乎是不可能的,通常情況下,雙胞胎在母體是均衡成長的。然而在某種極端條件下,雙胞胎中的一個特別強壯,最開始他就會搶走大多數(shù)養(yǎng)分,并且擠壓他兄弟的生存空間。終于在某一刻,母體斷絕了對他兄弟的養(yǎng)分供給,然后,死嬰會漸漸被母體吸收掉。”
“強勢的個體總是容易生存下來,用謀害來形容好象有點過了吧。”我說
“問題在于,許多人質(zhì)疑如果僅僅靠母體的吸收,未必能讓死嬰變的象一張紙一樣薄。”醫(yī)生意味深長地說。
我忽然打了個冷戰(zhàn),看著醫(yī)生。
“所以,有一種情況非?赡馨l(fā)生。當強壯的嬰兒在壓迫著瘦弱的嬰兒時,瘦弱的嬰兒慢慢變形,之后他身體的一部分被母體吸收,另一部分則被強壯的嬰兒吸收,也許這種吸收是在弱嬰完全失去生命之后發(fā)生的……誰知道呢!”
醫(yī)生沒有說出另一個也許,這太難以令人相信,也太惡心了。我的腦海中出現(xiàn)這樣一幅景象,子宮里一個嬰兒緊緊貼著另一個,把他生命精華一點點吸收,讓他變得干癟如紙。這簡直就是變相的吸血魔!
吸干了自己親兄弟而誕生的人,當他長大后知道這件事,會是什么感覺?
“當我看見這個畸形死嬰的時候,第一反映就是紙嬰。但隨后我又想,如果這是紙嬰,那另一個在哪里呢?”
醫(yī)生直勾勾地看著我,實際上,他雙眼的焦距并不在我的臉上,而是穿透我的身體,投射到虛空中的某處。他似乎在向我發(fā)問,其實并不期望能得到任何回答。黃織產(chǎn)下的紙嬰,越往細里想,就越覺得匪夷所思,即使是這樣一位人近中年有著十幾年豐富醫(yī)療經(jīng)驗的醫(yī)生,也被腦中一連串的問題壓迫地喘不過氣來。
“為什么病人只生下一個紙嬰,把他壓扁的同胞兄弟去了哪里?如果沒有另一個嬰兒,這個死嬰怎么會在母體里變成這副模樣,是什么在壓迫他,吸收他?那個東西去了哪里?”
醫(yī)生的問題越問越快,臉色也越來越蒼白,額頭上轉(zhuǎn)眼間滲出汗珠。在問完最后一個問題之后,他的眉毛顫動著,眼睛瞪得我發(fā)毛。
“不可能沒有這樣一個東西!”幾秒鐘后他迸出了這么一句,他是那么用力,惡狠狠地象炮彈一樣從嘴里發(fā)射出來,“這樣的東西不可能天然長成!”
隨著這句話一起從他嘴里射出來,還有唾沫星子,打在我的鼻尖。
“哦,對不起,我想得有些入神了。”醫(yī)生向我道歉。
入神?我看他是被紙嬰搞的入魔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遠去,我轉(zhuǎn)頭一看,是那個在旁邊偷聽的護士,她越走越快,腳底拌了一下,踉蹌著差點兒摔倒。
鎮(zhèn)定劑的劑量并不是很多,黃織不久之后就蘇醒了。她并沒有從床上坐起來,而是雙眼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她的女兒坐在小椅子上,看著母親。
“媽媽。”她輕輕叫了一聲。
黃織毫無反應。
女孩兒安靜了下來,其實她一直很安靜,內(nèi)向得有點孤僻。
病房內(nèi)其他床位的病人有時會看看這對母女,他們好意地過問幾聲,但黃織并不回應。
我在病房外看了很長時間,猶豫著要不要對黃織進行采訪。這種時候?qū)λM行采訪是殘忍的,而且她未必會配合,可如果不采訪,只憑先前張醫(yī)生說的那些,新聞稿寫出來會很不完整,也許會被編輯槍斃,根本就見不了報。
張醫(yī)生那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走馬燈一樣在我的腦海中轉(zhuǎn)著,紙一樣薄的嬰兒皮也入影隨形,盤踞在我背心的陰影中,揮之不去。
我舔了一下不知何時變的干澀的嘴唇,右手慢慢伸進里面襯衣口袋。
黃織依然睜大眼睛,盯著班駁的天花板。他臉上的汗早已經(jīng)收干,整個人的生機也仿佛隨著汗珠一起消失在空氣里。原本纖弱佼好的面容,因為精氣神的枯萎而敗壞下來,恍惚間竟讓人有木乃伊的錯覺。
一陣輕微的氣流擾動,讓她眨了眨眼睛。
她的瞳孔依然呆滯,并沒有因為眨眼有任何變化,但是卻多映出了另一個人的影象。
“你好,我是晨星報社記者那多。”我彎腰對她說。
“這是我的名片。”我把名片從口袋里取出來,送到她的面前。
她又眨了一下眼,慢慢地把瞳孔轉(zhuǎn)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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