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苦短日高起。
我夜夜攀墻而過,同她抵死纏綿。她的老仆背躬耳聵,懵然不知,但書兒極刁鉆,再見時就手指刮了臉羞我,我只是笑。有時也跟她鬧一句:若共你多情小姐同羅帳,怎舍得你疊被鋪床?
書兒便啐我一口跑開了。
有薛冰在懷里,我再也沒心思攻讀那些枯燥的書,再沒心思取什么功名了。
她卻不依。每日里督促我,溫故知新,寫文做詩。那么盡心,臨睡臨起都得考較我,還盡挑那些晦澀的內(nèi)容。文章里但有不足,逼了一遍又一遍地改,全然不管我是否腦汁絞盡。
我賴皮地糾纏她:“先親熱,再讀書,好不好?”
她推開我,把燈再挑亮些:“不好。明年就是秋闈了,公子不想榜上有名?”
——何嘗不想。我嘆了口氣。但我實在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能耐。再說,當窗畫眉多好啊,對鏡簪花多好啊,錦被里覆雨翻云多么好啊。當下氣鼓鼓地說給她:“你是妻了,別再擺老師的譜……”
“妻?”她笑,“我什么時候能真正做你的‘妻’?你沒一點半點功名,爹媽怎會同意你娶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我也不過癡心里想著,或者中了秋闈,你就敢和他們提我的事吧……”
我不語。她太聰明,什么事情都看得穿。在她面前,辯解都不可能。
她嘆氣,悠悠道:“當我想做你的老師嗎?呵,自古讀書人最易負心,倘中了舉,也不知道要把我忘到哪里……”
我急了:“不準再說這個!過幾天我就去秉明父母,明媒正娶,八抬轎子接你過門!”
卻忽然想起六年前,母親說過的話:
“可惜薛家也就是開了一家茶葉鋪,跟咱們門不當戶不對的,不然倒可以提了親,給咱們家做媳婦兒!”
如今,連那僅有的茶葉鋪子也變賣了,正如薛冰所說,不過父母雙亡孑然一身的孤女。而我家雖非全城首富,也頗有些錢財聲望。爹娘那般講究門當戶對,如何肯讓我娶回薛冰?
話說出口,自己也有些不安。薛冰掃我一眼,淡淡道:“公子,我看你還是先想著如何考個功名再說吧。我可以等,一直等下去……”
轉(zhuǎn)眼,已是秋天。
我卻沒想到,自己還不曾跟父母提及婚事,他們先跟我提了。
城南夏家。財力名望堪與我家并肩。母親說,夏家的小女兒文秀端雅,知書達理,并且她強調(diào),是少有的美人兒。
道聽途說罷。我懶懶想著,什么樣的女人能及上薛冰?
“這事就定了吧。”母親說。不是商量,而是,決定。
“不。”我想起薛冰,咬了咬牙,“母親,我不答應。”
終于還是說了。我說,倘讓我娶親,我只娶薛冰。
母親用很古怪的眼光看著我。很久。最后她用歷經(jīng)塵事的語氣說:
“我讓你住進別院,是為了讓你有個清凈的地方讀書的,不是讓你背著爹娘金屋藏嬌私訂終身的——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個薛冰,既然這樣勾引你,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娶這樣的女人進家?羽兒,你休想!”
我急急辯解:“不是!她是良師諍友,傾力輔導我的功課,再粗劣的文章經(jīng)她手都字字珠璣。自從認得她,兒覺得進步飛快……母親若見了她,一定會喜歡的!”
母親哼了一聲:“即便是真的,寒門孤女,怎么也撐不了咱這個家,當家主母不是誰都做得的——或者以后你可以娶進做妾室吧。夏家這小姐我看上了,過幾日,我便著人把你庚貼送去。”
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又不忍:
“聽娘的話,這姑娘堪堪同你相配——這是個孝順女兒,她娘身體不好,她就每月初一十五都去圣泉寺進香,前日我正好遇到她!你若不信,十五那天就去偷偷看看她吧。她閨名叫做碧菡,所以她出門的轎子上,竟被她繡了一枝荷花,好認呢。”
又篤定地說:
“你回來,倘能說出這碧菡小姐一個不字,這樁婚事我便再不提起!”
于是,十五,圣泉寺寺門前,我見到了夏家的小姐碧菡。
只是驚鴻一瞥,卻徹底驚艷于那玉琢粉雕,月貌花顏。
哪承想會有這樣嬌艷欲滴的女子;蠲撁撌菑漠嫹镒叱鰜淼。倘薛冰是茉莉,她便是玫瑰。薛冰是清淡水墨,她便是青綠重彩。眼光往我身上斜斜一掃,似覺笙簫齊奏,飛天將花雨漫天潑灑。
我的心,開始猶豫動蕩。
怎么再說得出口拒絕的話?
但是薛冰——
或者母親是明智的吧。她說,薛冰可以娶來做妾。
哪個男人沒有這樣的綺想?兩全齊美,不,三全。我亦不需再為薛冰和母親鬧翻。
薛冰是那么聰明那么體貼的女子。她會體諒我吧。是的,她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