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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愛，有的人喜歡假惺惺地祝福，唱什么只要你過得比我好。于我來說，沒有比聽到你四面楚歌更好的消息了。

1

那聲音短促清脆，宛如月夜舊庵里傳出的敲木魚聲。是來短信了。

林小雪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指向10點。那刻，時針、分針和秒針剛從重合的地方分開，秒針就像奔跑的小狗，不知疲倦。在手機閃爍的幽藍光熄滅之前，林小雪會趕緊拿起來看，像是藍光熄滅信息就會變冷一樣。幾乎每晚10點，那手機就會響一次。短信內(nèi)容似乎都與梅花有關(guān)：“明月愁心兩相似，一枝素影待人來”，“任他桃李爭歡賞，不為繁華易素心”，“不趁青梅嘗煮酒，要看細雨熟黃梅”，“斬新一朵含風露，恰似西廂待月來”，“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如何入得來”……這些詩句似曾相識。她一字一字輸進百度搜索欄里，找到原詩。她想，這發(fā)短信的人，可能是在輕淺地表白，或者清淺地預約。其它時間，也會有短信。也是一些句子，說不上來多么親密，但不疏遠，有點像人間四月天——不干，不濕，挺舒適宜人的。比如有些短信里說：“邂逅相遇，適我愿兮”，“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風雪三尺劍，花月一床書”。這些詩句，林小雪喜歡，她喜歡書卷氣，而這個人似一身都是。這個人在短信里說：“湖筆天下聞名，上好的筆莊自家養(yǎng)羊。羊不吃青草，當然也不吃肉，它們吃桑葉，像蠶一樣。這樣的話，羊毫才滑韌，蘸墨之后，筆鋒仍是尖的，把它鋪開，內(nèi)外之毛整齊，無短無長。”

林小雪喜歡賀鑄，據(jù)說他面沉如鐵，眉棱高橫，當時被稱“賀鬼頭”。她喜歡《青玉案》最后幾句：

試問閑愁都幾許？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一問三答，戛然而止，再也無糾纏

這個人在短信里說：“男人差不多都多情，以為自己可以陪伴仙女。小時候看狐貍精愛上書生，書生喜歡在她身后摸一下，結(jié)果摸到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那時就暗下決心，如果喜歡女子，絕對不摸她身后，狐貍精也認啦�！绷中⊙┎恢�道發(fā)短信的人是誰，就像窗口飛進一只蝴蝶，或者從門口走過來一只憨頭憨腦的小狗，可愛，但身份不明�？烧�是因為身份不明，又顯得神秘。不可免俗，林小雪在網(wǎng)上查過短信人號碼歸屬地。

有一天，發(fā)短信的人問：“怎么不更新博客？”

其實這個手機是她用一星期前的某個深夜在賓市公園撿到的。當時，林小雪和一個男同事去察看水位標尺，她沒有到水邊，就站在岸邊記錄，忽然看到不遠處熒光閃閃，就走過去看，原來是個手機。一條短信顯示的是兩句詩：“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笔謾C很新，她查看了一下，沒有聯(lián)系人，沒有音樂，沒有照片，除了剛剛收到的一條短信，什么內(nèi)容都沒有。她以為會有人打電話來尋找這個手機。一星期過去了，除了收到同一個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它不曾響起。有天，她用這個手機給自己的手機發(fā)了條短信，這才知道號碼，上網(wǎng)查了一下，也在同城。為什么這個手機這般安靜？林小雪想，手機很新，也許機主都忘記自己的號碼了。

2

一星期前，陳風拿著教授龍飛鳳舞的手札去濱江分局法醫(yī)室找李大同主任。李大同問：“怎么沒考電影學院，想著當法醫(yī)？”這話等于換了一種說法來表揚陳風帥氣。

陳風認真地說：“理想換了又換，先是想要當作家，再然后是當兵，再然后是當偵探，那陣子我剛青春期，無比熱愛007系列電影，喜歡邦德喜歡邦女郎，再后來他突然喜歡上了法醫(yī)，因為一本《洗冤集錄》。于是讀了醫(yī)科大學的法醫(yī)系。其實，讀得吃力……”

李大同笑笑，不再言語。李大同也是教授的弟子。這般，他們有同門之誼。他找來一些案例給陳風，雖說“紙上得來終覺淺”，但畢竟是生動的教材。

李大同偶爾和陳風聊天，說那些他經(jīng)歷過的詭異案例，關(guān)鍵時刻，他停下來，讓陳風分析。如此反復，他發(fā)現(xiàn)陳風的確思維縝密，但是似乎心神不寧。

李大同問陳風是不是在戀愛。

“幾回了，女孩兒膽小，說我會招鬼�！� 陳風說。

“還是有喜歡的人吧？”

“喜歡上一個網(wǎng)上女子，沒通過話，也沒有見過面�！� 陳風笑笑，還是忍不住說了。

“文藝青年都喜歡這樣，要么朦朧詩，要么意識流�！�

陳風以為法醫(yī)每天都要忙，結(jié)果他來了一個星期，整天待在法醫(yī)室看案例。有一天忍不住問：“什么時候才有實習機會�。俊崩畲笸�說了一副藥店對聯(lián)：“但求世間無人病，何妨店內(nèi)藥生塵？”

案例看得也累。那星期，他差不多每隔一小時都會去看“梅子黃時雨”的博客，一直沒有更新。最后一篇博客停留在十天前，只有短短的一句：

若夏日重回山間，若上蒼容許我們再一次的相見，那么讓羊齒的葉子再綠，再綠，再綠……

她叫什么名字？她只說，名字藏在“梅子黃時雨”里，要么姓梅，要么姓黃，要么姓時。他在心里認定她叫梅雨，隔幾天問她，果然就叫梅雨。

而那天，他約她在賓市見面。賓市雖說叫市，卻是個三面臨江的小鎮(zhèn)子，距江城有一個小時車程。

公路沿著江水一路向前，一些不高的山丘偶爾會擋了視線。不過，過不了一會兒又能看見江水，像是在玩兒捉迷藏。

他約她見面，是因為她在短信里說要來賓市一趟。他說不如見面。她沒有半推半就，而是滿心歡喜，回他兩個字——好啊。他再問時間，她回信說可能要到晚上了，等她短信就好。

雖然她說可能要到晚上了，可他還是早早地去了賓市，找個干凈的旅社先住了下來。

陳風是很偶然看到她博客的，世上很多事情都因偶然而起。那天，他突然記不全賀鑄的《青玉案》，就在網(wǎng)上搜索，然后就闖進她的領(lǐng)地，入眼的是素雅的模版，信箋的樣子。那時他戴著耳麥，她的博客音樂和他正聽著的音樂一下就繞在一起，他聽出來了，是辛曉琪的《我也會愛上別人的》：

你從別人得來的快樂

我也聽說了

也祝福了

我也會愛上別人的

眷戀的愛著

如同愛你一樣的深刻

以為永遠了

我也會愛上別人的……

唱得并不是斬釘截鐵，但也是清淺的誓言。如同她在博客里寫：

總是有些恨的，沒了愛，有的人喜歡假惺惺地祝福，唱什么只要你過得比我好。于我來說，沒有比聽到你四面楚歌更好的消息了。

他被她短小的文字吸引，沉吟了一個下午。他想跟她說點什么。正好，她的博客上留有電子信箱。于是寫了一些感觸給她，并請她原諒他陌生的打擾。

兩天之后，他收到回信。她在信中說：

你似乎看見我的內(nèi)心，不似隔靴搔癢。這有點小歡喜小悲苦。

這般，他再復信，她再回信，持續(xù)了一個月。他們無所不聊——花鳥魚蟲、1983年、某些月夜、小雨之后的苔蘚、航站樓、火車站。有一回，她在信中說：

大多的雄鳥都有幾根好看的羽毛，被動物學家稱為婚羽，成為它們抒情的底色；也有一些鳥先天條件不足，像園丁鳥，羽毛暗淡，但它們卻是建筑大師，會找到各式各樣的物件做一個漂亮莊園。貝殼，魚刺，彩色小石子，花朵，甚至撿來一副太陽鏡，吸引雌鳥來參觀。此時，總會把它們認為最好的東西銜在口中，當然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但是總會有一只留下來，和它過日子。其實，我們都是抒情動物。

他讀信的那刻，心動了一會兒。你來我往的信，按捺住了愛慕。其實，從一開始，它就在那里，如同小河漲水，河道是歡喜的，小魚是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