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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一年后又從英國回重慶看父母時，問到大姐情況，家里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小米肯定是個二奶。啥子港商？不就是溫州客跑到香港，結(jié)果孩子出來沒多久，男人眨個眼就蒸發(fā)了。鳥過還有個影。哎呀，洋房是洋房，名字是人家哥的，哥派人來收房，小米啥也沒有了�！�

關(guān)于這男人，小米手里只有一個香港電話。她打過去，通了，也沒人接，等于什么也沒有。

聽說我回來，大姐連忙抱了外孫來，她還是老樣子，開口就叫窮。那外孫生得聰明，不哭也不叫，給他吃大人的飯菜，很是聽話。無爹兒，真是讓人憐愛。我給了孩子一個紅包。大姐對我不提還錢的事，也不提皮鞋店關(guān)門了，她只說想說的事：小米擠進大姐那簡陋狹小的家，在附近街上開了一家發(fā)廊。大姐帶外孫，幫小米張羅發(fā)廊和收賬。大姐的婆婆過世得早，單位分的房要拆，公公按工齡可分到福利房，不過得補幾萬元，折成房子面積，但是錢還不夠買房。大姐夫說沒錢，要小米把私房錢拿出來。八十歲的公公一向不肯插入他們的事，突然開口說：“若是小米肯付錢，那么戶名的事，就把我的名字改成小米。”

小米皺起眉頭，倒也沒推脫出錢。

但是大姐當(dāng)天卻和公公使臉色，公公當(dāng)沒看見，大姐變本加厲，對公公說，要把戶名改成她的，說萬一小米結(jié)婚，男人心不好，他們就會被趕走。公公說，誰出錢，戶名就該是誰。大姐說，房子里面也有她和丈夫的份，她非要公公對小米改口。丈夫這次站在大姐一邊。公公發(fā)火了，說：“你們哪有半點樣子像做父母的？”吵架的結(jié)果，夫妻倆把老人送進養(yǎng)老院。這本每家都有的難念的經(jīng)，我知道一些，聽小米再講一次，我的心情復(fù)雜又難過。小米出了缺的那部分買房錢，當(dāng)然房本上名字還是小米，一家四口統(tǒng)統(tǒng)住進去。一年后大姐的公公死在養(yǎng)老院里，因為公公的死，家里弟妹都去吊唁，大姐一下子平息了胸中往日的怒氣，恢復(fù)了與弟妹的關(guān)系。

我們的談話被門外一陣吆喝打斷。小米打開房門一看，有人在搬家，響聲很大。她對他們說：“才早上八點多一點，請輕點！”

關(guān)上房門，小米接著說：“媽媽以前來我發(fā)廊，只管收錢，說是帶我小孩，起碼得付保姆費。我干活，一分錢沒得，只能關(guān)門落得清靜。沒了工作，找不到工作，我就申請拿低保，一個月連同兒子二百元，哪夠呢？所幸自己一直還留有私房錢，有了孩子花銷太大，我愁得不行，不曉得這日子怎么過下去。六姨，我媽媽告訴你啥子？”

“你覺得她會怎么說呢？”我反問。

“她啷個說？得了，管她的，她哪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毙∶壮錆M企盼地對我說，“六姨，你能不能想個法子在香港找到孩子的父親，雖然我們沒結(jié)婚，可孩子是他的。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兒子養(yǎng)到九歲了，學(xué)費一年比一年貴。那混賬的手機早就消了號。我托過人找他，托了好些人，都找不到他。后來，好不容易弄到他哥哥的手機號碼，通了，一聽我報名字，就切斷了�！�

第一次小米對我說了實情，我著實想幫她�？墒顷P(guān)于男人的背景，來龍去脈，在香港做什么生意，住在哪里，包括他哥哥的情況，一問她三不知。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從找到那個不辭而別狠心腸的男人。世上竟有這么糊涂的姑娘？我連連嘆氣。她的孩子現(xiàn)在九歲，捏指一算，當(dāng)年，正值亞洲金融風(fēng)暴，那男人生意肯定栽倒，股票成廢紙，公司破產(chǎn)了。

小米坐在椅子上，連連說：“我啷個辦？”

我只能安慰她，讓她想想還有哪些細節(jié)可以提供，以便有可能和機會找到那男人。她坐立不安。我說，不必急。

面前的餐桌和椅子全是實木的，這地上復(fù)合地板，卻也不錯，整個房子看上去不像花很多錢，倒也不是最便宜的貨色。大姐當(dāng)初拿到這房子的鑰匙是毛坯房，要搬進來住，就得裝修。裝修費，誰出的呢？總不會又是小米出吧？于是我這么問小米。

小米變得支支吾吾。

“聽說，外婆連在睡夢中都大喊大叫，‘大丫頭，你啷個這么狠得下心腸，下得了手，拿了媽媽辛苦存了一輩子的錢？媽媽想不通哪！’”

小米看了一眼我，“六姨，不要聽他們亂講。除了我媽媽，幾個舅舅和孃孃他們也可能拿走外婆這錢。這個家里，想要外婆那筆錢的大有人在。”她說我的三哥他們住得很差，一間正房，一個偏房當(dāng)廚房，吃飯也擠在那兒，好在他們女兒被我弄到英國讀書；我的二姐住小學(xué)分的舊院子，只有一間，兩個大人兩個兒子，還經(jīng)常有親戚來住，二姐只得做兩個雙層床，他們和全院子的人共用一個廁所；我的小姐姐呢，以前跟婆婆家那么多人，住在兩間直對著馬路拐彎的小房子里，有一年夏天，司機酒后開車，汽車對直沖出去，差點把他們撞傷。住在那樣的房子，睡覺都不踏實，只會做噩夢；我的五哥也沒有房，一家三口貼在母親那兒�！懊總�人想房子都想瘋了，每個人都嫉妒我媽媽！”

“聽說是你母親拿著外婆的身份證和存折，到銀行取走的十萬塊錢，用來裝修這房子，包括買家具。”

“六姨，我不清楚�！毙∶椎淖焓氐脟�(yán)實。

經(jīng)人介紹，小米談了一個男朋友，年長她十歲，穿上西服倒是一表人才，人看上去連腳拇趾都老實厚道，對小米體貼照顧。有一次我回重慶，親眼見他提著小米的提包，發(fā)現(xiàn)天轉(zhuǎn)涼，脫下自己的外套來，給小米穿上。世間任何一個女子，有這樣的男友，雖不是十全十美，心也會安定下來�？墒谴蠼愫痛蠼惴蚍磳�，說他沒工作，倒要小米養(yǎng)，小米說養(yǎng)不養(yǎng)是我的事，跟你無關(guān)。母女關(guān)系惡化，大姐要小米帶著兒子搬出去。小米說房子在她的名下，反讓大姐搬出去。大姐說她早就想到會有這么一天，沒想到來得如此早，她堅決不搬。又拖了幾年，一家子過得窩氣，結(jié)果小米拿出最后的私房錢，買了一個二手房給母親。謝天謝地，幸虧重慶房價一直不貴。

“我的錢并不是那港商的。我在溫州的發(fā)廊打工，從早上九點站到晚上十一點，腳都發(fā)腫，經(jīng)常中飯都餓著，很辛苦。每一分錢都可以捏出汗來。”

“你男朋友對你還好吧？”

小米一下子哭了，她說父母壓力太大，他們互相見著，惡語相傷，甚至都要動手了，她只得與他分手了。她現(xiàn)在是孤兒寡母，大姐還時時咒她，她遭啥子報應(yīng)會有這種自私自利的母親？

10我去衛(wèi)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