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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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離開,我們坐了下來。小米說:“我見外婆很少,聽媽媽說,外婆有一陣子想去養(yǎng)老院!
“我怎么不知道?”
“他們陪外婆去,帶外婆去看。街上一位鄰居被子女送進養(yǎng)老院。那兒的食物,全是稀湯湯,老年人一周吃一次肉和一次雞蛋,沒牛奶喝。明顯缺營養(yǎng),個個面黃寡瘦。幾個人同睡一間房,三十多人共用一個廁所和洗澡間,惟一的娛樂是一臺小彩電,還限定了時間和頻道。管教人員對老人很兇。那位鄰居悄悄對外婆說:‘千萬不要來,這兒像坐牢,只等閻王爺,除此之外,沒啥盼頭!,外婆又回到家里!
我沒什么話可說。沒一會兒店員把小面端過來,叮囑不放辣椒,還是放了。我悶頭吃面,街上的嘈雜聲各種氣味涌來,想到母親不在世上了,眼淚就吧嗒吧嗒往面里掉,用紙巾抹干眼睛,剩下的面再也不想吃了。
小米非要付錢,說她請客。
我們出了面店,朝前走了十來分鐘,進入一個商品房小區(qū),五六幢緊湊在一起的小板樓,空地種了花草,好幾個老太太帶著孫子坐在石凳子上曬太陽。小米抱歉地說:“我這兒沒有電梯,好在樓不高!
我們走樓梯,上了四層樓,她掏出鑰匙打開左邊第二個門。房子倒是很寬綽,有一個二十八平米左右的廳,兩個臥房,學日本人鋪了床墊,另加廚房和衛(wèi)生間。進門右手放了一張餐桌和四把椅子?吹轿掖蛄糠孔樱∶渍f:“我和兒子住這兒,媽媽他們兩口子搬出去!痹瓉砣绱,我就覺得她先前提到她母親的話里有話!八麄儼焉嘲l(fā)床衣柜都搬走了!彪y怪我覺得房子大,因為空蕩蕩。相比之下,母親江邊的房子比小米的房子顯得小多了。“那大姐她住哪兒?”我不由得問!八麄冏↑S桷丫,房子比這兒小一點!
小米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我。等我坐下,她才坐了下來,口氣平淡:“那可是我南下積攢的辛苦錢,我媽她真不像當媽的。六姨,你說說,哪有不疼兒女的媽?哪有不疼自己外孫的外婆?”幾句話后,她情緒大變,很激動。
大姐為了愛情,從煤礦回重慶后一直沒工作。她再婚后,和丈夫、年老的公公住在大佛段棉紡廠職工宿舍一間面積加起來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另有一個加蓋起來的廚房,可以在里面吃飯。丈夫的弟弟,常與老婆鬧得水火不容,回家來住幾天。大姐為之抱怨不已。丈夫說,將就點,要怪就怪命如黃連苦,生錯人家,嫁錯郎。兩人都是惹不起的火柴脾性,一擦就燃,三天兩頭吵架。
時逢我從英國回來看母親,家人到齊開飯時,大姐一口飯未吃,就叫窮,說她做夢都想買一條三十塊錢的燈籠裙子,沒有錢,被店員臭罵一頓。家里吃得更差。
當著一家人,大姐聲淚俱下:“愛情頂狗屁用,窮得屁股打鼓,哪看得見幸福半根屌毫毛?我連做夢都在吃火鍋,沒錢付,只好逃掉,弄得人到處追趕我!”
母親止住她,說吃完飯再說。
那是 1992年,我到倫敦才一年多,正好回重慶,準確地說,是為了給母親過生日。父親眼盲,行走不便,母親不要去餐館慶祝,說生日,一家人團聚就蠻好。母親切了臘肉香腸,燉了排骨海帶湯,二姐買了麻辣雞塊和其他涼菜。幺舅一家人、守禮一家人也來了,大人擠著坐了一桌子,小孩擠著坐一小桌子。席間,母親到廚房炒干煸四季豆,我跟著出去幫忙。
母親說:“你大姐是想要錢。你有,就借給她吧!
看我不言語,母親改口道:“媽媽曉得你的錢是一個字一個字辛苦寫來的稿費,你也不容易,算了,不要將就你大姐,反正她是不爭氣的家什!
三哥跑進來,警告我:“講困難,人人都困難,她還沒有喝西北風。不要亂了規(guī)矩,搞得自己難堪!毖韵轮夂苊靼祝o了一人,其他人也要。三哥說:“今天是媽的生日,她哭啥子,一點不懂事?”
吃完飯,大姐把我一個人拉到走廊外邊。憑欄遠眺,開春后江水漸寬,不像冬天那么枯干狹窄,從嘉陵江駛來一艘快艇,沖入長江,剪開一道綿長的白浪。
“我有個耍得好的朋友在朝天門皮鞋批發(fā)市場工作,我好想在那兒開一個小店!贝蠼憷业氖终f,眼睛里充滿希望。
我問她需要多少錢?她說了一個數(shù)。我轉(zhuǎn)過身回到母親的臥室,從自己的包里拿了皮夾,抽了一疊美金,數(shù)了數(shù)。若無其事地經(jīng)過客廳里的家人,到門外走廊上。我把錢放在大姐手中:“可以到銀行換人民幣三萬多。”
“算大姐借你的!贝蠼阕屑毜財(shù)了數(shù),掛不住的喜悅露在臉上,“幺妹真好,我就是只死耗子也會當成頭公牛干,賺了會還幺妹。我不會對家里人講這錢是你的,免得他們找你要錢。”
我說:“我只求你對家里人好,不要惹事!
她舉起手來,向我保證。
皮鞋店開起來,大姐清早到皮鞋廠進貨,準時開店,辛苦經(jīng)營。家里親戚去大姐那兒買鞋,大姐一律免費,朋友去半價。二姐寫信來,說大姐在朝天門皮革批發(fā)市場開了一個鞋店,人很勤快,我們都去照顧她,也帶朋友去,生意不錯。
二姐頭一回不問我大姐錢來由。據(jù)說當人們問起口袋一向缺銀子響的大姐,怎么有錢開起皮鞋店來時,大姐一口咬定這小店,租的門面費和進貨費,都是她從當知青后回城做生意發(fā)財?shù)呐笥涯莾航璧腻X。姐姐哥哥沒吱聲,不知是真信還是聽之由之。
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心想,這次大姐終于可以把一件事做好,不惹禍,革心洗面做新人了,真是萬幸。
大姐的二女兒小米跟著她從山區(qū)煤礦回到重慶,一直沒工作,由一個熟人帶到溫州學理發(fā),去了沒多久,轉(zhuǎn)去深圳發(fā)展。大姐逢人就夸二女兒能干,找了一個港商,說是兩人結(jié)婚后,港商馬上給她買了一幢兩層樓的小洋房。
大概半年不到,二姐來信說大姐關(guān)掉皮鞋店,到深圳看小米去了。大姐再回重慶時,不僅帶回小米,還帶回滿周歲的外孫。
因為家里兄妹問那個孩子的來歷,大姐的回答漏洞百出,覺得失臉面,就與他們斷了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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