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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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走到我身邊,打斷我的回想。她一副吵架得勝的樣子,伸了伸懶腰,正要對我說什么,正在這時,小米走上樓梯,她三十歲出頭,穿著牛仔褲花襯衣。
大姐說:“我的好閨女,天大亮了,你啷個才上來?也不怕受涼!
小米不理她,轉(zhuǎn)過身。
大姐生氣地大叫:“小米!”
小米還是不理。我走過去,小米細聲細氣地說:“六姨!”
小米提議我到她石橋的家休息,我馬上朝她豎起一個大拇指。我正想找一個地方,哪怕一個小旅館,一個做足療的按摩間,避開姐姐嫂子爭吵的聲音,獨自呆一會兒。
下樓來,三哥五哥在樓下招呼客人。那個治喪組織的頭頭大肚貓,扛著一簍肉包子饅頭進來,他身后跟著一個廚師,端著一大鍋稀飯,說是大家的早飯,七點一刻開飯。
五哥招呼我吃包子。小米拉拉我的袖子,我看看她,就對五哥說,我要離開一下。三哥低聲對我說了一句話。我有點詫異,不過未說話。
出了院子大門,我問小米:“你覺得包子不干凈?”“提防總沒錯。我們?nèi)コ該鷵,這么久沒回重慶,你肯定想了!边@大姐的二女兒倒是善解人意,她生得貌美如花,是大姐和第一任丈夫生的。但是臉上有一處細細的傷疤,因為大姐與第二任丈夫打架所致。兩人鬧離婚,那人雖是個礦工,平日愛寫詩,很會朗誦,個子不大,可在煤礦極有女人緣。大姐為他離了婚,結(jié)婚沒多久,他在外面就有了花花事。大姐質(zhì)問他。他沒做聲,一根接一根抽煙。大姐走過去把他的煙一把抓過來扔在地上,罵他,罵他,要與他分手!他周身著火一樣憤怒,順手操起廚房里的刀子,大姐拉開門跑。他在后面追,她跑了一大圈,回到自家來,慌張關(guān)門。
小米在里屋,本不想管大人之間的事,可畢竟母女連心,看到大姐抵擋不住那人,門被他撞倒了,大姐也被門壓在地上,他揮著刀朝大姐砍過來,小米就從旁邊屋子里閃過來,替母親擋住刀。那人沒料到,手一抬,刀劃著小米的左臉頰,血流不止。他一下子傻眼了,呆若木雞,被旁邊的人抓住。小米被送煤礦醫(yī)務(wù)室,止住血,等坐一個多小時車到縣城醫(yī)院,雖及時做了手術(shù),臉上還是留有一道印痕。小米聰慧,學會化妝,不注意看,不會看出。
那人和大姐離了婚。大姐咨詢公安局,他是持刀報復(fù)傷人毀容,起碼得坐兩年以上的牢。那人給大姐錢要私了。兩人討價還價,最后他答應(yīng)給大姐五千元,讓大姐去對公安局說,不要成立案子。大姐貪圖那錢,就放過他了。那人的母親是個老實人,為了不爭氣的兒子不坐牢,她把壓在床底下瓦罐里的一千五百元錢全掏出來,錢上都長了霉點,是存了好些年代、從來不能動的錢。錢還是不夠,又東家借西家借,好不容易湊齊五千塊,交給兒子,最后一賭氣,連自己的命也搭上,上吊走人。那人認為大姐逼死了他親娘,恨上大姐。經(jīng)常在大姐上班路上,堵住她,當眾辱罵她。
大姐有一次終于受不了,回家對小米發(fā)脾氣。小米說:“你是自找罪受,若是讓他進雞圈關(guān)兩年,就不挨罵。 ”大姐說:“我要那五千塊錢,還不是因為你治臉要錢。你太小,懂啥子?”“把那錢都花在我身上,你好意思說?你是個鉆到錢缸里就掉魂的人,老天就是不讓你有錢。”“你倒咒起我來?我真是蘿卜白菜瞎操心,倒盡八輩子霉,生下你這樣的女兒!報應(yīng)!”“對,就是報應(yīng),你本來就是壞媽媽,生下我來就沒管過我!”
兩人越吵越厲害,吵到小米出生后的事。大姐由三峽農(nóng)村轉(zhuǎn)到忠縣老家,也是第一任丈夫的老家,在那兒有了小米,一歲半就把她帶回重慶,扔給母親,自己跑了。小米病得不輕,不停地拉稀屎,止也止不住,瘦得皮包骨。那時我上小學,父親看著竹涼床上的外孫女唉聲嘆氣。母親做完體力活星期天休息,都泡在尋偏方抓草藥上,試來試去,最后是用干雞胗殼、老蜂巢和山藥一起搗爛,加清水,慢火熬出汁來,一勺勺給小米喂,硬是治好了她。母親省下錢買雞蛋給小米一人吃,補充營養(yǎng)。小米臉蛋開始紅潤,也愛笑。孩子的身體摻不了假,孩子的心也摻不了假,她與我們家的人親過她自己的母親。
“我根本不想和媽媽打照面。外婆救了我一條小命,我啷個說都得來!毙∶渍f。
“她是你的媽媽,不要對她這樣!
“她不是我媽!毙∶渍f得一板一釘。
我們走上中學街,已有不少上班挑擔子的人。這條街全是石梯,雖然夜里下過雨,倒也算干凈,比較寬,石梯兩旁的住家戶和小店鋪依舊。茶館也開了,坐了幾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頭子,他們的脖子縮在衣領(lǐng)里,手里端著一杯茶,漠然地看著我們經(jīng)過。
很快小學和中學出現(xiàn)在面前。操場壩與從前一模一樣,原先的寺廟推倒蓋了樓房,幾乎找不到一丁點兒舊日容貌。上早自習的學生背著書包往學校走,亮著燈的教室倒也安靜,有學生已在捧著書本讀。
到小道上,我們叫住一輛三輪車,坐上去,路坑坑洼洼,車子顛得厲害,濺得臟水高高的。走了十分鐘,才是柏油馬路。
不一會兒到了石橋,這兒高樓聳立,商標琳瑯滿目,店門還未全開,到處是車。三輪車拐進一條泥湯湯的窄道。人趕集似的越來越多,路兩邊全是蔬菜水果攤位,板車小型貨車都在擠同一個道。
三輪車突然停住,“壞了!”司機叫道,一步跳下車彎身查看。小米把錢給他,說不等他,我們走路。
大姐與小米住在石橋邊的大佛段有五六年,母親生前常來這兒。老輩人說,人去世后,魂魄附在相同臉形的肉身上,會到生前所到之處收腳跡。走在這條路上,我在陌生的人群中張望,有沒有走路雙腿拖著重物、肩膀一邊高一邊低、頭發(fā)枯萎零亂、神情嚴肅、背有些駝的母親?墒菦]有母親,哪怕是略微有點像母親的人。據(jù)說母親在家呆悶了,就上大佛段來看大姐,母女倆邊吃飯邊聊家常。母親生活得如何,小米也該知道一二,F(xiàn)在就小米一人,問起來會方便些。
“外婆過得如何?在我不在重慶時!
小米像沒聽見。我又重復(fù)一句。
“外婆很享福。你不是都曉得嗎?”小米說著拉我進了一家小面店。里面桌子坐滿,店門也站了人,生意很火。小米和往大鐵鍋里放面的男人說,要他多放一點青菜,聽口氣他們很熟。男人開始打調(diào)料,我說不要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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