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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父親看著我時憂心忡忡,母親則是兇狠狠地盯著我。

我感覺自己可能是他們的一個大失望,一個本不該來到這世上的無法處理的事件。

父親在堂屋裹葉子煙,坐在一張矮木凳上,葉子煙攤在稍高些的方凳上。方凳的紅漆掉得只剩幾個斑點(diǎn),凳面有個小方塊,嵌鑲著四塊瓷磚,中心是朵紅花。這樣一個講究的凳子不知從哪兒來的。他熟練地裹煙。堂屋里光線黯淡,但他不需看見。他眉毛不黑,但很長,臉上骨骼突出,眼神發(fā)亮,視力卻差到極點(diǎn),一到黃昏就什么也看不見了。他很少笑,我從未見過他笑出聲,也從未見他掉過淚。成年后我才覺得父親如此性格,一定堆積了無數(shù)人生經(jīng)歷。他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人,也是家里我最不了解的人。

我放學(xué)回家,見房門緊閂,里面?zhèn)鱽硐丛璧乃暋?

“是你媽回來了,”父親說,極濃的浙江口音,“餓了沒有?”他掉過頭來問。

我說,“沒有。”

我把書包掛在墻釘上。

父親說,“餓了的話,先吃點(diǎn)填肚子!

“等五哥和四姐他們回來!蔽艺f。聽著房門里洗澡聲,我突然不安起來。

母親一直在外面做零時工,靠著一根扁擔(dān)兩根繩子,干體力活掙錢養(yǎng)活這個家。四人抬的氧氣瓶,過跳板時只能兩人扛過去。她搶著做這事,有一次一腳踩滑掉進(jìn)江里,還緊抱氧氣瓶不放。被救上岸,第一句話就說:“我還能抬!

她不是想做勞動模范,而是怕失去工作,零時工隨時都可能被開掉。她抬河沙,挑瓦和水泥。有次剛建好的藥廠砌鍋爐運(yùn)耐火磚,母親趕去了。那時還沒我,正是大饑荒開始時,母親餓得瘦骨嶙峋。耐火磚又厚又重,擔(dān)子兩頭各四塊,從江邊挑到山上,這段路空手走也需五十分鐘。一天干下來,工錢不到兩元。另外兩個女工,每人一頭只放了兩塊磚,又累又餓,再也邁不開步,就悄悄把磚扔進(jìn)路邊的水塘里。被人看見告發(fā)了,當(dāng)即被開除。

不久母親得罪本地段居民委員,失去了打零時工的證明,只得去求另一段的居民委員介紹工作。

那里的居民委員是個好心人,對母親說:有個運(yùn)輸班班,都是些管制分子,你怕不怕?母親趕緊說不怕。所以和母親在一起工作的盡是些“群眾監(jiān)管”有歷史或現(xiàn)行政治問題的人,沒人肯去干的活,才輪到這批人去干。

母親隨整個運(yùn)輸班班轉(zhuǎn)到離家很遠(yuǎn)的白沙沱造船廠,下體力活,汗流浹背,和男人一樣吼著號子,邁著一樣的步子,抬筑地基的條石,修船的大鋼板。她又一次落到江里,差點(diǎn)連命都搭上了,人工呼吸急救,倒出一肚子臟臭的江水。

做了十多年苦力后,心臟病,貧血轉(zhuǎn)高血壓,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腰傷,一身都是病。在我上初中時,才換了工種,在造船廠里燒老虎灶。算是輕活,燒全天。半夜里把煤火封好,凌晨四點(diǎn)把火啟開,通煤灰,添新煤旺爐火,讓五點(diǎn)上早班的人可打到滾燙的開水。

她住在廠里女工集體宿舍,周末才回家;丶彝ǔ3酝觑埖诡^就睡。哪怕我討好她,給她端去洗臉?biāo),她也沒好聲好氣。

卷起她的衣服擦背,她左右肩膀抬杠子生起肉皰,像駱駝背,兩頭高,中間低,正好穩(wěn)當(dāng)放杠子,是杠子的肉墊。擦到正面,乳房如兩個干癟的布袋垂掛在胸前,無用該扔掉的皮疊在肚子上。等不到我重新擰干一把毛巾,她就躺在床上睡著了。她的右手垂落在床當(dāng)頭,雙腿不雅觀地張開。房間里響著她的鼾聲,跟豬一樣,還流口水。我把她垂下的手放回床上,厭惡地把臉掉轉(zhuǎn)到一邊去。

母親在外工作,病休的父親承擔(dān)了全部的家務(wù),到晚上天黑,他眼睛看不到,依然能摸著洗衣做飯。我生下后全是父親把我?guī)Т蟆?

星期六,我和四姐天麻麻亮就去肉店排隊(duì),全家肉票加起來,割半斤肉。做成香噴噴的一碗,眼睜睜盼到天黑母親回家。母親還不領(lǐng)情,揮揮筷子,繞過肉不吃。父親有次火了,拍桌子,擱了碗筷。他們兩人你來我去,然后把我們轟出門,關(guān)門吵架,爭得越來越激烈,聲音卻明顯放低,很怕我們聽明白似的。我認(rèn)為母親是到父親身上撒氣,心里更對她窩一肚子火。

母親很少帶我們出門,不管是上街或是走親戚。母親歲數(shù)越大,脾氣越變越怪,不時有難以入耳的話從她嘴里鉆出來。粗話,下流話,市井下層各路各套的,點(diǎn)明祖宗生殖器官的罵法,我從小聽?wèi)T了。但這是我的母親,她一說粗話臟字,我就渾身上下不自在。

我左眼右眼挑母親的毛病:她在家做事放東西的聲音極重,經(jīng)常把泡菜壇子的水灑在地上;她關(guān)門砰的一聲,把閣樓都要騰翻的架勢;她說話聲音高到像罵人,這些我都受不了。

我當(dāng)面背后都不愿多叫她一聲媽媽,我和她都很難朝對方露出一個笑容。

我總禁不住地想:十八年前,當(dāng)母親生我養(yǎng)我時,更明白說,十九年前時,是一個什么樣的母親,懷上了我?

打我有記憶起,就從未見到我的母親美麗過,甚至好看過。

或許是我自己,故意抹去記憶里她可能受看的形象。我看著她一步一步變成現(xiàn)在這么個一身病痛的女人,壞牙,補(bǔ)牙,牙齒掉得差不多。眼泡浮腫,眼睛混濁無神,瞇成一條縫,她透過這縫看人,總認(rèn)錯人。她頭發(fā)稀疏,枯草般理不順,一個勁掉,幾天不見便多了一縷白發(fā),經(jīng)?垌敔草帽才能遮住。她的身體好像被重物壓得漸漸變矮,因?yàn)楸绸,更顯得短而臃腫,上重下輕。

走路一瘸一拐,像有鉛墊在鞋底。因?yàn)橄铝μ,母親的腿逐漸變粗,腳趾張開,腳掌踩著尖石碴也不會流血,長年泡在泥水中,濕氣使她深受其苦。

唯有一次,早晨剛醒來,我聽見母親趿著的木板拖鞋,在石階上發(fā)出好聽的聲音。她從天井走到院外石階上,打著一把油紙傘,天上正飄著細(xì)雨。我突然想她也有過,必然有過絲綢一樣的皮膚,一張年輕柔潤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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