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灰姑娘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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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會后一個月的時間，尹從森每天都來接蘇之微上班，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同午餐，下了班一起健身，之后再送蘇之微回家。
蘇之微始終不答應(yīng)搬去尹從森家。她太明白家庭背景的不同不僅僅表現(xiàn)在經(jīng)濟基礎(chǔ)和社會地位上，更體現(xiàn)在無處不在的生活習(xí)慣上。當(dāng)你搬入一個男人家的時候，就意味著你在他面前再沒有隱藏的余地。
俗話說，距離產(chǎn)生美。這也是教我們不要太辛苦吧。
周末的下午，尹從森開著車在隆冬的暖陽下飛奔。 蘇之微打開天窗，伸出雙手，看陽光透過指尖灑在車上衣服上的縷縷金色。美好而無法抓住的，一如與尹從森在一起的每一時每一刻。
尹從森偶爾用右手觸摸蘇之微的臉頰，那么憐惜，還有小心翼翼。
中央別墅區(qū)，風(fēng)景秀麗的湖畔，童話得不像北京。蘇之微心里恍惚地想著，這一場愛情從未腳踏實地地落入土壤，連背景都是這樣的不食人間煙火。
尹從森站定了身體，面向蘇之微，開口說道：“Stella，到上海去，好嗎？ ”
很多年后，蘇之微還能想起尹從森當(dāng)時的神情，他口中霜霧一樣的氣息，那么熱切緊張純情。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如夢。
半年前在北京，除了一份可有可無的工作，蘇之微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可現(xiàn)在，她有了房子，有了值得為之努力的工作和上司。 房子，竟能這么大程度地給她帶來安全感。
蘇之微苦笑道：“Elson，我會去上�？茨�。”
尹從森低著頭，艱難地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留下來，你會嫁給我嗎？” 他的臉上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局促不安，長長的睫毛覆住眼睛，像一個索要獎賞的小孩子。
Elson，如果我有著和你一樣的背景，或者如果再給我三年，給我一個能夠不再仰視你的機會，不管你在哪里，不管生老病死，不管榮辱順逆，我會嫁給你，一生一世，幾生幾世。
可是現(xiàn)在，你能接受連普通話都不會說的我的父母嗎？你知道中國還有一些落后得不知道LV的小城市嗎？即使你能接受，你的父母能嗎？
灰姑娘從來不是出身貧寒，她的姐姐們才是，所以她最終能變成公主。
對不起，我愛你，但我也要保護自己，和我最后的尊嚴。
蘇之微緊緊地靠著尹從森的肩膀，不敢看他，生怕再看一眼她就會不管不顧地脫口而出：“我愿意嫁給你，我愿意嫁給你！ ”她是那樣拼盡全身的力氣去對抗自己想不顧一切的意愿。
尹從森不解地看著她，略帶些慍怒地說：“Stella，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很多女人會為嫁給我瘋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對我的愛，是不包括婚姻的嗎？ ”
蘇之微凄然一笑：“很多女人？是啊，其實你并不真正需要婚姻。”
尹從森托住她的臉，正色道：“你不了解我。”
蘇之微不敢抬頭看他：“是的，我們認識時間太短了，我們并不互相了解，所以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
“要怎么樣才了解？！”尹從森有些急迫地說。
“我不知道。”
像是反應(yīng)過來什么似的，尹從森突然把蘇之微抱了起來，大聲說：“Stella，我要去你家！我沒去過你家！”
蘇之微怔住了，“�。�！”
“是，去見你伯父�！�
蘇之微推脫道：“我也沒見過你家人��！”
“他們在美國，偶爾回香港。下次帶你去。先見你家人�！�
蘇之微搖搖頭，說道：“我不能。”
尹從森有點發(fā)急了：“為什么不能？不是要互相了解嗎！”
蘇之微想找一個合適借口，慌亂之中，有點語無倫次。
尹從森望著她，有點懷疑地問：“你有什么瞞著我？你有男朋友？”
蘇之微沒好氣地說：“你胡說什么！”
“我不配你嗎?擔(dān)心你伯父不同意？”
靈光一閃，蘇之微急急點頭：“對，擔(dān)心我伯父不同意�！�
尹從森不滿地說：“我不相信。我的條件在哪個國家都不算差吧！”
蘇之微大力點頭：“就因為你在哪個國家都不差，所以他不同意，他是官員，他要我嫁給中國人�！�
尹從森真的發(fā)急了：“怎么會這樣？！他無權(quán)干涉你的幸福！”
“我知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你逼問我，我沒辦法�！�
“你父母呢？你父母怎么認為？”尹從森依舊不死心地問。
“他們怎么認為不重要，沒有人會反駁伯父的看法，中國家庭家規(guī)森嚴，你不會明白。” 尹從森搖著她，“Come on！已經(jīng)2007年了！不是1807年也不是1907年！我要去見你父母�！�
蘇之微索性耍賴：“我不會帶你去的。你放棄吧。”
尹從森炯炯有神地望住她：“你攔不住我。你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帶我去，一個是我?guī)闳�。你知道我做得到。�?nbsp;
一個謊言之后，就需要編織出無數(shù)個謊言來抵擋。人就是這么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向懸崖。
蘇之微知道尹從森的固執(zhí)和認真。 看來只能想別的辦法了，她說：“知道了，我?guī)闳ァ：苓h，我們順便計劃一個旅行吧�！�
認識尹從森的事情，蘇之微一點都沒告訴父母。 這樣的感情注定沒有結(jié)果，不能讓他們?yōu)榇藫?dān)憂。 可是，怎么帶他去呢？尹從森見到了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又會怎么想呢？
蘇之微看了看身邊的尹從森，心中為不可控也不可知的未來滿是惆悵。
尹從森見蘇之微答應(yīng)了，高興地伸了個懶腰，歡呼雀躍道：“我要去看看Stella長大的地方！”
看著這個高興的大男孩，蘇之微的心中苦樂交雜。
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準(zhǔn)備這趟返鄉(xiāng)之旅。 蘇之微在網(wǎng)上訂機票，看酒店。
這一次要坐飛機回家了。第一次坐飛機回家。 尹從森要坐頭等艙。 看著頭等艙的價格，蘇之微擔(dān)憂地想著落地后的情形。
搜索了一通家鄉(xiāng)的酒店，網(wǎng)上顯示，這座小城沒有五星級酒店。 蘇之微突然發(fā)現(xiàn)，在北京的日子里，她已經(jīng)把故鄉(xiāng)淡忘了，故鄉(xiāng)只是一個記憶里熟悉的名詞，連氣味與聲音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從前不熟悉不了解的部分，現(xiàn)在依然不熟悉不了解。 但是它在血液里。
玩命查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精品酒店。 2007年正是精品酒店遍地開花的時候。各地的設(shè)計精英和酒店經(jīng)營精英，把精品酒店選在了一些美麗的古色古香的宅子里。 看著典雅的清代床榻圖片，蘇之微稍稍安了安心。
可是，父母那兒怎么說呢？
蘇之微的母親是家庭婦女，父親是個老師。 母親用南方女人慣有的細膩和儉省把蘇之微養(yǎng)大。
看來，這次躲不過了。
蘇之微決定提前跟尹從森說明父母的真實情況，也提前跟父母溝通“伯父”的問題。
蘇之微的家在一個南方的小城。水道從城中蜿蜒流過。 早晨，小巷子彌漫著晨霧，有吱吱呀呀打開木窗木門的聲音，有老人家哼唱著昆曲的聲音，有小孩子笑笑鬧鬧上學(xué)的聲音。
考上大學(xué)以后，為了掙錢，蘇之微假期的時候經(jīng)常打工，很少回家。 剛工作的那段時間，手頭拮據(jù)，連過年都不回家，能省一點是一點。 打電話的時候父母關(guān)切的聲音總是一刀刀割在她心上。
古人說，父母在，不遠行。 蘇之微時常覺得自己不是個孝順的女兒。
周三的晚上，尹從森在家里給蘇之微下廚。 蘇之微心不在焉地聽著樓上德國小魔獸的叮叮咚咚，想著要怎么開口跟尹從森說家里的情況和自己那樸實到簡陋的小城童年。
香味一點點飄散出來，一副居家好男人打扮的尹從森在廚房里喊道：“可以吃了！給你少一點。小蝦米吃得少，大塊頭吃得多�！�
蘇之微趕緊擺好碗筷：“好香，你做飯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從來都沒下過廚�！�
尹從森不以為然地笑笑：“哇喔！懶女生！”
蘇之微捏著筷子說：“嗯，媽媽不讓。媽媽是家庭主婦，從來不讓我做家務(wù)，只要我好好學(xué)習(xí)�！�
“我還以為只有美國才有那么多家庭主婦�，F(xiàn)在中國大部分女人都工作，也不知道為什么�！�
“因為生活壓力�！碧K之微望著尹從森的雙眼，那里面的一泓湖水是從來不知道人間疾苦的。
果然尹從森不解地問：“為什么有生活壓力？中國的薪酬情況很差嗎？我的員工薪水都蠻高的�！�
蘇之微的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點頭道：“是，北京、上海、深圳的中高端雇員薪酬比美國不低。但是，中國的保障體系比美國差很多。孩子要自己撫養(yǎng)，上大學(xué)的費用很高。醫(yī)療保險低得可憐，如果得了大病，很多家庭就會陷入極端貧困。房價越來越高，很多人在北京打工卻買不起房子。我也是剛買了屬于自己的小房子�，F(xiàn)在中國的物價漲得比美國都高�！�
尹從森凝視著蘇之微：“Stella，我從來沒聽你說過這些�！�
這一場風(fēng)花雪月里，除了浪漫之外，還有那么多我無法向你明言的部分。蘇之微一邊苦澀地想，一邊說：“是啊，相比中國的大部分人，你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里。我沒辦法跟你解釋戶口、學(xué)區(qū)房和很多名詞。”
尹從森笑著用筷子敲敲她的腦袋：“小丫頭，你突然很深沉�！�
“Elson，這次去旅行，你會看到真實的中國，真實的貧困。我出生在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家庭。爸爸是個教師，每個月領(lǐng)少得可憐的薪水，不夠我們一頓晚餐。小時候的衣服，都是媽媽買毛線買布，自己縫紉剪裁的�！�
尹從森收斂了笑容，認真地對蘇之微說：“對不起。”
“我習(xí)慣了。很多時候，我都不想讓你知道�！碧K之微低著頭說。
尹從森輕輕握住她的手：“你想太多了，我是能夠接受的。我在英國也打過工，我告訴過你�！�
蘇之微搖頭道：“不一樣。一段時間體驗式的辛苦，與長時間的生活困頓和絕望是不同的。”
“來，小丫頭，讓我抱著你�！币鼜纳瓚z惜地看著她。
“我沒事。我只是要讓你心里有所準(zhǔn)備。當(dāng)然，如果你到了以后想要轉(zhuǎn)身逃掉，我也能夠理解�！�
尹從森挑起眉毛，說：“我才不會咧！我去過很多地方，非洲、南美洲，更窮苦的地方都去過。你能自己這么努力，讓我覺得沒有愛錯人。”
蘇之微倚在尹從森的懷里，聽著他的心跳聲，感受著他的呼吸他的氣息——他愛著她的時刻。心里默默地說：“Elson，我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也很感動。但，生活的殘酷不容許我這樣的人輕易地賭上自己的幸福。我不像你，我輸不起。所以，我在看到混血女孩的時候那么痛苦，因為ABK或者她，她們天生就有優(yōu)勢得到你。她們的優(yōu)勢可能我努力一輩子也沒有。我是弱勢群體。
尹從森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說：“我現(xiàn)在明白你為什么會得到那個貢獻獎。原來我的小丫頭那么努力，她不是花瓶。哈哈！”
蘇之微假裝生氣地說：“是，我不夠漂亮，還不配當(dāng)花瓶，不要夸獎我了�！�
尹從森捏了她的臉頰一把：“現(xiàn)在，我們說點輕松的好嗎？我保證我不會從你家里逃掉。我要住你的房間！ ”
“啊？”蘇之微脫口而出，“不要�。∥乙呀�(jīng)訂好酒店了！”
“鬼才要住酒店！”
蘇之微急急道：“很多錢的！已經(jīng)用你的信用卡預(yù)付了，要扣款的……唔……” 尹從森早已吻住她：“那不如你現(xiàn)在補償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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