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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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有人如此待她,珍而重之,若待成人,云歌欣然而笑,忽想起昨夜的事情,“陵哥哥,你經(jīng)常做噩夢嗎?”
趙陵沒有回答。
云歌摸了摸他鎖著的眉頭,“我做噩夢,或者心里不高興時,娘就會唱歌給我聽。以后你若做噩夢,我就給你唱歌,我會唱很多歌,我還會講很多故事!
云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花兒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云歌的聲音猶有童稚,溫馨舒緩的曲調(diào)蕩漾在夜空下,聽得人也輕快起來。
云歌見趙陵微笑,心中十分歡喜。
雖是童謠,歌詞卻別有深意。云歌對詞意顯然還未真正理解,反倒趙陵心有所感,一直沉默地凝視著云歌。
歌聲中,云歌沒有讓趙陵睡去,反倒把自己哄睡著了。
傻云歌,能驅走噩夢的并不是歌聲,而是歌聲里的愛意,是因為唱歌的人有一顆守護的心。
知道她睡覺不老實,趙陵輕輕地把她往懷里攬了攬,把毯子裹緊了些。
自從八歲后,他第一次與人如此親近,他在用身體溫暖她時,溫暖的更是自己。
太陽升起時,云歌才迷迷糊糊醒轉,待真正清醒,懊惱地大叫:“哎呀!我怎么睡著了?陵哥哥,你怎么不叫醒我?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呢!我昨日還想把我家喜歡偷寶石的小狼的故事講完!
趙陵把云歌抱放到駱駝上,“下次再講也來得及,等你到長安后,我們會有很多時間聽你講故事!
天空中傳來幾聲雕鳴,小淘和小謙立即沖向了高空,迎向兩只正在高空盤旋的大雕。
云歌癟著嘴,笑吐吐舌頭,“哎喲!爹爹不知道又帶娘親去了哪里,打發(fā)了三哥來接我。三哥可是個急性子,頂討厭等人,我得走了!
趙陵微一頷首,云歌策著駱駝離去,一面頻頻向他揮手。
綠羅裙下,兩只腳一蕩一蕩,一只雪白,一只蔥綠。
趙陵忽想起一事,叫道:“趙是我母親的姓,在長安時我姓劉……”看到趙破奴和其他人正遙遙走來,趙陵立即吞下了未出口的話。
云歌手兒攏在嘴邊,回身說:“記住了!”
趙破奴一夜未睡,思量的都是如何打消趙陵留下云歌的念頭,卻不料清早看到的是兩人告別的一幕。
他心中一松,可接著又是一陣失落。
如果趙陵真扣下了云歌,那他就可以見到她的父母。
念頭未轉完又立即暗自譴責,竟然為了私念,全然不顧大局。何況真要算起來,趙陵和他們之間也許還有血海怨恨,如今這樣安然道別,以后永無瓜葛才是最好。
雪狼護送云歌到了集市外,就自動停了腳步。
云歌笑向雪狼告別,“雪姐姐,謝謝你了。”
雪狼矜持地轉身離去,姿態(tài)優(yōu)雅高貴。
云歌打量了一下自己,裙裾卷皺,一只腳的鞋半趿著,一只腳壓根兒沒有穿鞋,不禁好笑地想,難怪二哥說家有蕙質淑女時,三哥老是不屑地一聲冷哼,譏笑道:“我們家是有一個淑女,不過不是二哥口中的淑女,而是雪姐,云歌兒頂多算一個舉止有些奇怪的蠢妖女!
剛到綠洲外圍,就看見了三哥。
她那美麗如孔雀,驕傲如孔雀,自戀亦如孔雀的三哥,正坐在榆樹頂上,望著天空。
榆樹下,幾個乞丐正在毆打一個和三哥年歲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那個男孩子的頭發(fā)包在一頂破舊氈帽子中,身子縮成一團,任由眾人的腳落在身上,不管他人打得再兇,都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如果不是他的手腳偶爾還會動一下,倒讓人覺得已是一個死人。
云歌輕嘆一聲,三哥說她是妖女,她倒覺得三哥行事更是古怪,底下就要出人命,三哥卻一副壓根兒沒有看見的樣子,依舊能專心欣賞藍天白云。
不要說以眾凌寡,就是看在年紀差不多大,也該“小孩子”幫“小孩子”呀!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痹聘栊Σ[瞇地柔聲說。
幾個乞丐正打得過癮,哪里會理會一個小姑娘?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痹聘杓哟罅艘袅,乞丐依舊沒有理會。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痹聘栌旨哟罅艘袅,乞丐們依舊照打。
……
“幾位大叔,不要打了!币宦暫盟评菄[的聲音,響徹林間,震得樹上的葉子嘩嘩而落。
幾個乞丐被嚇得立即住手,兩個膽小的只覺心神剎那被奪,小腿肚子都嚇得直擺。
云歌瞇著眼睛,笑著向幾個乞丐行禮,笑靨如花一般嬌嫩,聲音卻穿云裂石如狼嚎,“大叔,真是對不住,我不知道要說這么大聲,大叔們才能聽到,剛才說話太小聲了。”
一個年輕的乞丐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心頭火起,正想喝罵云歌,一個年紀大的乞丐想起草原上流傳的驅策狼群的狼女傳聞,忙攔住了年輕的乞丐,賠著笑臉對云歌說:“小姑娘,我們的耳朵很好,聽得到您說話。您快不要這樣說話了,把狼群招來了,可了不得!我們這些可憐人,夜晚都在外面露宿,怕的就是它們。”
云歌笑著點頭,很乖的樣子,聲音也立即變得小小的,“原來大叔們的耳朵都很好。大叔,你們不要打小哥哥了。”
年紀大的乞丐立即答應,示意其余乞丐隨他離開。
“小妖孽!小雜種!”年輕的乞丐不甘心地又踢了一腳地上的男孩子,打量了一眼云歌,露出失望之色,正打算要離開,忽瞥到云歌鞋子上嵌的珍珠,眼睛一亮,吞了口唾沫,全然不顧老乞丐的眼色,觍著臉說:“小姑娘,這可不是我們的錯,是這位小雜種……小兄弟偷了我們的錢……”
榆樹上傳來一聲冷哼,“云歌,你有完沒完?我要走了。”
三哥吹了聲口哨,就從榆樹上輕飄飄地飛出,恰落在一匹不知道從哪里悄無聲息躥出的馬上。
云歌知道三哥是說走就走的人,絕對不是嚇唬她。
座下的馬又是二哥給他的汗血寶馬,一旦撒開蹄子,絕對不是未長大的鈴鐺追得上的,急得直叫:“三哥,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眼前這個十歲上下的少年,一身華衣,貴氣逼人,坐在馬上高傲得如一只正在開屏的孔雀,行動間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乞丐們雖不懂高深的功夫,但常年乞討,一點眼力還有。就是那個年輕乞丐也明白過來,今日的便宜不好占,一個不小心只怕會把命都搭進去,再不敢吭聲。年紀大的乞丐連連向云歌行了幾禮后,帶著其余人匆匆離去。
云歌本想立即就走,可看到地上的男孩一身的血,心中放心不下,匆匆跳下駱駝去扶他,“小哥哥,你覺得怎么樣?”
地上的男孩子聞聲睜開眼睛。
一雙如黑色瑪瑙石般美麗的眼睛,比雨后的天空更明凈,更清透,只是他的眼睛沒有寶石的清澄光輝,而是帶著荒漠一般的死寂荒蕪。
云歌心中震動,她從未見過這么漂亮的眼睛,也從未見過這么絕望的眼睛。
男孩子抹了把臉上的血,看到云歌望著他的臉發(fā)呆,心中一聲冷笑,索性一把拽下了帽子。一頭夾雜著無數(shù)銀絲的長發(fā)直飄而下,桀驁不馴地張揚在風中。黑白二色相映,對比強烈,襯得瑪瑙石般的眼睛中透著難言的妖氣。
他對著云歌一笑,幾分邪氣,幾分譏諷,幾分蔑視,“富貴人家的小姐,您善良純潔的心已經(jīng)向世人表露過了,我也被您的善良深深打動了,我會銘記住您的恩德,您可以騎上您的駱駝離開了!
少年雖然滿臉血污,可難掩五官的精致。
他的面容融合了漢人和胡人的最大優(yōu)點,線條既深刻又柔和,完美得如玉石雕成。配著一頭半黑半白的頭發(fā),猶有稚氣的臉露著一股異樣的滄桑和邪魅。
他雖然衣著破爛,躺在泥濘中,可神態(tài)高貴傲慢,讓云歌覺得他如同一位王子,只不過……是……魔王的王子。
云歌鼓了鼓腮幫子,眼珠子一轉后笑起來,“你想氣我,我偏不生氣!你要去看大夫,你流了好多血!
云歌的反應未如他所料,少年不禁深深盯了一眼云歌,又看了看遠處馬上云歌的三哥,哈哈笑起來,“富貴人家的小姐,看大夫那是有錢人做的事情,我賤命一條,不用花那么多工夫。不過越是命賤的人,越是會活下去,老天還指望著我給他解悶逗樂呢!我沒那么容易死,您走您的路吧!”
“云歌兒!”三哥仰頭望天,眉頭攢成一團,夾了下馬腹,馬已經(jīng)躥出去。
云歌著急地大嚷:“三哥,我給你做‘風荷凝露’吃,是我新近想出來的菜式!
此時就是天下至寶、大漢的國璽和氏璧放在三哥的馬蹄下,三哥也會眼睛都不眨地任由馬蹄踩踏上去,可唯有吃,能讓他停住馬。
三哥勒住韁繩,“二十聲。”
云歌忙點點頭,這是自小和三哥慣用的計時方式,二十聲,就是從一數(shù)到二十,多一下也不候。
云歌笑問男孩:“是不是有錢了,你就會去看大夫?”
男孩子的眼睛中透出譏誚,故意用自己烏黑的手去抓住了云歌的手,一個黑臟如泥,一個皓潔如云,云泥之別,云歌卻一點沒有感覺,反倒順手握住了他的手,又問了一遍,“是不是有錢了,你就會去看大夫?”
男孩子望著云歌的手,一時怔住,沒有吭聲。
云歌笑道:“不吭聲,我就當你答應了。三哥,你有錢嗎?”
三哥頭都未回地說:“我沒有帶錢出門。我可不會被騙,家里面有一個蠢人就夠了。即使有,也不會給那么沒用的男人。”
地上的男孩不怒反笑,放開了云歌的手,躺回地上,好似躺在舒服的軟榻上,笑得懶洋洋又愜意的樣子,唇邊的譏誚不知道是在嘲笑別人,還是嘲笑自己,似乎透著悲哀。
愛笑的云歌卻斂去了笑,很認真地說:“被乞丐打不見得就是沒用,他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寡是他們不對。”
地上的男孩子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黑瑪瑙般的眼睛中,光芒點點,又冰冷如刀鋒。
三哥哼了一聲,冷著聲音說:“十五、十六……”
云歌正著急間,地上的男孩子嘲笑地說:“富貴人家的小姐,您如果沒有錢,不如把您腳上的珍珠賞了我吧!我去換了錢找大夫!奔热灰呀(jīng)被人看作騙子,不如就騙了。那粒珍珠看大小和成色,不要說看大夫,就是買一家醫(yī)館都可以了。
“這個也可以換錢的嗎?”云歌只覺得珠子綴在鞋子上挺好看,所以讓娘親找人去做了鞋子,此時才知道可以換錢,笑著一點頭,立即去拽珍珠,珍珠是用金絲嵌纏到鞋面,很是堅固,一時拽不下來。
“十八、十九……”
云歌匆匆把鞋子脫下,放到男孩子手邊,回身跳上了駱駝,追在三哥身后離去,猶遠遠地叮囑:“記得去看大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男孩子躺在地上,目送著雪白駱駝上的綠羅裙遠去。
薄唇輕抿,依舊是一個懶洋洋的笑。
眼睛中,死寂荒蕪的背后,透出了比最漆黑的黑夜更黑暗的傷痛。
他緩緩握住了手邊的繡鞋,唇邊的譏誚和邪氣越發(fā)地重。
原來在他人眼中意味著富貴和幸福生活的東西,在她的眼中不過是一顆用來戲耍的珠子。
“我從來不是君子!也絕不打算做君子!”
他狠狠地用力把鞋子扔了出去,仰望著高高在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永遠不會悲憫的天空大笑起來。
這就是命運嗎?
老天又是憑什么決定誰該富貴?誰該低賤?誰該死?誰又該活?誰的命就更寶貴?
死老天!我絕不遵從你規(guī)定的命運,你從我手里奪去的,我一定都會加倍拿回來!我會遇鬼殺鬼,遇神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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