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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子夜時分,夜風(fēng)驟然轉(zhuǎn)急。不知何處飄來的烏云遮蔽了清月,人間亦隨之黯然失色。

我的房間在相府南面的醉霞苑,而師父則住在北面的棲云軒,相府之中亭臺樓閣迂回曲折,一南一北相距甚遠(yuǎn),此去足要一盞茶的工夫。

我加快腳步緊隨管家身后,心急如焚道:“管家,師父他到底怎么樣?”夜風(fēng)拂面如同刀割,洶涌的寒意穿透薄薄的中衣,悄無聲息地滲入體內(nèi),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

管家答說:“方才小人見老爺咳得厲害,便問他需不需要請?zhí)t(yī)來瞧瞧,他推說不用,只讓小人將他往常服用的藥煎一副送來,他服下歇息便好?墒牵∪思搴盟幩瓦M(jìn)房里,竟看見老爺在、在咳血!小人不敢遲疑,立即來向小姐稟告!

咳血……

果然,還是因?yàn)樯业臍鈫幔?

我默然無言,心中酸澀難當(dāng)。焦急、愧疚、恐懼、擔(dān)憂……一時間,許多種滋味一齊涌入心間,仿若潮水奔騰而來,猛烈地拍打著我的心房。

自我有記憶以來,師父的身體便一直不大好。

師父出任丞相時,裴少卿剛登基不久。彼時,他尚未坐穩(wěn)帝位,政務(wù)紛繁雜亂,師父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時常與諸臣議事議至深更半夜,有時甚至通宵達(dá)旦。很多時候,我要十天半個月才能見他一次—他回府時,我業(yè)已入睡;他早起上朝時,我卻還未醒來。

三年前,他因過度勞累而重病了一場。具體是什么病我不甚清楚,太醫(yī)也不曾給出明確的診斷,只知道那病極為兇險。師父整日里高燒不退、昏迷不醒,醒來便是猛咳,咳得床上地上全是血。

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相府之中聚集了各路醫(yī)者,每天都是門庭若市,人來人往。上至太醫(yī)院院使,下至民間游醫(yī),前來診脈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們不讓我見師父,也不知是怕我擔(dān)心還是嫌我礙事。我只得守在棲云軒外,每見一個醫(yī)者便問一次師父的情況,得到的回答不是搖頭嘆息便是攤手不知,最好的也只是答應(yīng)勉力一試。那是第一次,我清晰地感覺到我可能會失去師父。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不舍和無措悉數(shù)化作一只手,狠狠扼住我的喉頭,讓我無法呼吸。

其間,裴少卿來探過我?guī)状危鹣仁呛醚园参,后來便委婉地提醒我,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態(tài),或許我應(yīng)該做好心理準(zhǔn)備,節(jié)哀順變。我氣他詛咒師父,便兇神惡煞地將他罵走,他倒也沒見怪。

那時我便想,只要能讓他轉(zhuǎn)危為安,我甘愿折壽十年。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茍活于世。沒有師父的相府,不再是我的家。沒有師父的人間,也不再值得我留戀。

上天庇佑,好在師父終究是撐了過來。猶記得他醒來的那日,我倒在他懷里號啕大哭,心里涌動著失而復(fù)得的慶幸之感。

在場眾人皆贊我孝順,太醫(yī)院院使笑說:“姜相真乃有福之人,收得這般孝順的好徒弟。小姑娘,你師父大病初愈,理應(yīng)臥床靜養(yǎng),你還是讓他先歇息吧!

我使勁搖頭,說什么也不肯離開。師父輕輕撫摸我的額頭,聲音虛弱而溫柔,道:“嫣兒別哭,師父沒事!甭勓裕覅s越加哭得昏天黑地,死死抱著師父的腰不愿松手。天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只要我稍一松手,他便會離我而去。

后來,師父在太醫(yī)的調(diào)理下漸漸好轉(zhuǎn),此后卻不能再受累受氣。若是此番他因我而舊疾復(fù)發(fā),我百死也難辭其咎。

走近棲云軒,遠(yuǎn)遠(yuǎn)便望見師父房中燭火暖亮,依稀有幾道身影來回晃動。一聲聲急咳透窗而出,在寂靜幽深的夜里顯得分外扎耳。

推門而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迎面撲來。師父倚在床頭猛咳,淺色的錦被和雪白的中衣上到處都是眼紅斑駁的血跡,丫鬟們手忙腳亂地為他擦拭。

“師父!”我疾步走到床畔坐下,本欲伸手扶他,孰料他卻越咳越劇烈,咳得撕心裂肺,隱隱可見額間青筋暴起。忽然間,他的面上一片鐵青,瞳孔收縮成了細(xì)針狀,下一刻,一口鮮血噴涌而出,落得滿地猩紅,觸目驚心!

我倒抽一口冷氣,手足無措地看著滿手的鮮血,淚水瞬間便奪眶而出。我咬了咬唇,轉(zhuǎn)頭對管家道:“還愣著做什么?還快不去請?zhí)t(yī)!”

管家不敢遲疑,道:“小人這就去請沈太醫(yī)。”

“光請沈太醫(yī)有什么用,把太醫(yī)院院使也請來!”

他道了聲是,急匆匆地轉(zhuǎn)身退下。

師父依偎在我懷中,已是氣若游絲。我一邊擦拭他臉上的血,一邊探了探他的額頭,依然滾燙如火。看著他痛苦的模樣,我不知還能為他做些什么,只得緊緊將他抱。骸皫煾,對不起……都是徒兒不好,徒兒不該惹您生氣……”

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打落在他的中衣上,氤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仿若一朵朵嫣然盛開的紅梅。

師父勉力睜開眼,薄唇微微地動了動,好像有話想與我說。

我忙俯下身去傾聽,淚水滾落,恰有一滴打在他的眉眼上,他的睫毛輕輕顫動,眸光因此而顯得越發(fā)迷離。

忽然間,他的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伸手替我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指尖冰涼如玉,輕輕地顫抖著,動作卻極盡溫柔,一如往昔。

我心中大慟,淚水越發(fā)洶涌而落。想要忍,卻怎么也忍不住,如同洪水決了堤。我想去握他的手,可不待我伸手,那只手便已無聲地垂落。

我頓覺如墜冰窟,手腳冰涼,急喚道:“師父,師父!”

他沒有任何回應(yīng),我一下子便慌了神,立馬俯身去聽他的心跳。確定他的心依然跳得平穩(wěn)有力,我這才猛然松了一口氣。

哪怕只有一時半刻的光景,我也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他,我該如何是好。

不多久,太醫(yī)院院使張愷之和沈湄匆匆趕來。我將師父安置好,急切地對張愷之人道:“有勞張大人,一定要救救我?guī)煾!?

張愷之拱手作揖道:“扶相放心,下官定當(dāng)竭盡所能!彼唵瘟私膺^情況后,立即取出小枕為師父診脈。

我退到一旁,給張愷之留下足夠的空間。沈湄走過來,看著我低聲道:“扶相,今日早上姜大人還好好,為何病情會忽然急轉(zhuǎn)直下?”

她的目光中滿是焦急擔(dān)憂,依稀帶有幾分質(zhì)問的意味,像是在責(zé)怪我沒有照顧好師父。我的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師父因我動怒,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該用什么來回答她呢?思及此,不由得黯然別過臉,沉默不語。

她似是暗自咬牙,轉(zhuǎn)身走到榻邊,問張愷之道:“張大人,姜大人眼下情況如何?可是……舊疾復(fù)發(fā)?”

張愷之沉吟良久,蹙眉道:“依下官愚見,姜大人乃是郁結(jié)于心引致溫邪傷肝、熱犯肺絡(luò),外邪入體,正邪相爭引致高燒。加上方才所說的高燒、咳血、昏迷等癥狀,的確像極了舊癥復(fù)發(fā)……但,僅從脈相來看,好像又與從前那次發(fā)病不盡相同。”他疑惑地捋了略胡須,稍頓,轉(zhuǎn)向我問道,“敢問扶相,姜大人近來可有煩心事?”

我一愣,艱難道:“或許是有的。就在方才,我、我惹得師父大動肝火……”

不待張愷之發(fā)話,沈湄便俏臉漲紅,怒指我道:“扶相,下官一再強(qiáng)調(diào),千萬不可讓姜大人生氣動怒,您這是將下官的話當(dāng)成耳旁風(fēng)了嗎!您明知道他身體抱恙,需要安心靜養(yǎng),卻還惹他不高興!若是他舊疾復(fù)發(fā)了,想必您定是安心的!”

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反倒將我罵清醒了幾分,我呆立原地,心里分明極難過,卻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淚。

張愷之呵斥道:“沈湄,不得對扶相無禮!”

沈湄冷哼,恨恨地瞪我一眼,不再說什么,轉(zhuǎn)身專心查看師父的病情。

緘默良久,我啞聲道:“沈太醫(yī)說的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孝。不過,沈太醫(yī)請放心,假如師父當(dāng)真有什么不測,黃泉路上,也會有我陪著他!

沈湄的身子微微顫了顫,轉(zhuǎn)過頭,神色復(fù)雜地看我一眼。張愷之則是大驚失色,忙道:“扶相可千萬別說這種話,姜大人的情況并不是無可挽回,您無須如此絕望。只是下官心中仍有疑惑,您方才說今夜您惹姜大人動怒,是嗎?”

我點(diǎn)頭道是。

他又道:“可依下官之見,姜大人心中之郁,卻并非一朝一夕。或許您惹他動怒只是個引子,即便沒有這件事,他這舊疾遲早也會復(fù)發(fā)。”

若在從前,師父每日操勞國事,心中有郁自是不奇怪。可自打他辭官以來,每日只是讀書賞花,今夜之前并不曾有過其他不悅之事,郁結(jié)已久卻又是為何?

眼下的情形由不得我多想,我說:“那該如何是好?”

張愷之從藥箱中取出筆墨紙硯和一包銀針,一邊書寫一邊對我道:“下官先開一貼藥方,這些藥材并不難找,若是相府沒有,可派人前往太醫(yī)院取。請扶相將這藥煎來,再配以施針治療,相信能保姜大人平安無虞!

我接過藥房,滿心感激道:“多謝張大人,我這便派人去抓藥!

張愷之道:“現(xiàn)在下官為張大人施針,請扶相暫時回避!

我忙不迭點(diǎn)頭,道:“那便有勞張大人了!痹捔T,便領(lǐng)著一干人等退出房間。

夜風(fēng)呼嘯而過,襲來透骨的涼意。我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將藥方交予管家,道:“管家,你速去抓藥來煎。”管家接過藥方,迅速離開。

棲云軒中燈火如豆,在茜紗窗上氤氳出一片柔黃的光芒。雖說張愷之保證能保師父平安,我依然放心不下,索性坐在棲云軒外的涼亭中靜候消息。

書蓉規(guī)勸道:“小姐,您這般坐在這里,只怕會著涼的。眼下丑時已過,您還是先回房歇息吧,明日還有早朝,奴婢在這里守著便是。若有什么事,奴婢會第一時間稟告小姐的!

我垂眸看自己的手,滿手鮮血業(yè)已干涸,閉上眼,仿佛還能聞到陣陣血腥味。我默然攥拳,心若刀絞,搖頭道:“師父尚未脫離危險,我怎么可能睡得著?我心里難受,你就別管我了!

見我堅(jiān)持,書蓉便也不再多說什么,默默地侍立一旁。不多久,管家便將湯藥煎好送來,此時棲云軒依然大門緊閉,我只得抱著食盒繼續(xù)耐心等候。

不知不覺東方漸白,第一縷曙光射破層層陰云,人間大地一片光亮。朝霞鋪滿天際,燦若蜀錦。

不久后,張愷之終于推門而出,我急忙迎上去問詢:“張大人,師父他怎么樣了?”

張愷之面有疲色,掏出帕子抹去額間汗珠,笑道:“扶相放心,姜大人已無大礙!

我不由得喜極而泣,在欣喜之余,竟產(chǎn)生一種類似于劫后余生的慶幸之感,如釋重負(fù)地舒了口氣:“那……我可以進(jìn)去看看他嗎?”

張愷之點(diǎn)頭,看一眼我手中的食盒,道:“扶相可將湯藥送進(jìn)去給姜大人服下。”

房中,沈湄正在收拾東西。見我進(jìn)來,她神情微變,提起藥箱迅速退了出去。

師父安靜地躺在榻上,雙頰的潮紅退去了幾分,面色也比昨夜好了許多。大約是聽到動靜,他轉(zhuǎn)頭望向我,容笑淡淡地喚了聲“嫣兒”。

原本趨于平靜的心,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再度隱隱作痛起來。

“師父!蔽铱觳阶哌^去坐下,取出盛湯藥的瓷盅,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我強(qiáng)忍著淚,哽咽道,“師父,徒兒……”

他似乎預(yù)料到我要說什么,微微搖了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管怎么樣,只要他安然無恙便好,多余話自然不必再提。我迅速抹去眼淚,對他報以安心的笑容。

喝罷湯藥,我對他道:“師父,您再睡一會兒吧,徒兒在這里陪您!

他緩緩搖頭,道:“嫣兒,為師沒事,你快去上朝罷,切莫誤了時辰!

我只得點(diǎn)頭道是,臨走時仍覺放心不下,道:“師父,我請張?jiān)菏购蜕蛱t(yī)暫時留在府內(nèi),您若有什么不舒服,讓下人請他二位過來。您……好好休息,徒兒去上朝了!

前腳將將邁出棲云軒的大門,便聽得身后有人喚我:“扶相請留步。”

我回頭一看,原是沈湄。

她手提藥箱款步走來,抬眸看我的瞬間,面上浮起幾分歉意,柔聲道:“扶相,昨夜是我一時心急失言了,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您見諒!

且不提沈湄對師父打的什么主意,但她素來盡心盡力地照料,從未有過分毫差池。昨夜她心急他的病情,這才會疾言厲色地指著我。細(xì)細(xì)想來,我身為徒弟尚且做得沒她好,又有什么資格來責(zé)怪她。

我心下酸澀,口中泛苦,面上卻仍笑著對她道:“沈太醫(yī)別這么說,你為師父著想,我謝你還來不及,怎會冒犯?更何況,惹怒師父本就是我的不對,你罵我罵得句句在理。我不在的時候,還請你和張?jiān)菏苟喽嗾樟蠋煾!?

“那是自然!鄙蜾卮鬼o默片刻,對我說,“扶相,下官有一不情之請。下官委實(shí)放心不下姜大人,想在相府中多多叨擾幾日,不知扶相可否應(yīng)允?”

這、這是要登堂入室的意思嗎?

我對她的用意心知肚明,也很想對她說不,但我知道,這樣對師父身體康復(fù)有百利而無一害。若是平時,我定會斷然拒絕,可眼下,我卻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她的請求。

我迎上她的目光,那雙秋水剪瞳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堅(jiān)定,隱隱還有幾許哀求。我心下一刺,別過臉道:“那便……再好不過了。”

“多謝扶相,勞駕扶相見到我哥同他說一聲,免得他擔(dān)心。”她喜笑顏開,道,“下官進(jìn)去看看姜大人!

我失魂落魄地呆立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雕花木門后,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待我回到房間換上官袍,已是卯時一刻。盡管我乘馬車一路風(fēng)馳電掣向皇城狂奔而過,途中驚擾路人無數(shù),最終還是難逃遲到的下場。

我在滿朝文武不下百人的密切注視下走進(jìn)九龍殿,不覺頭皮微微發(fā)麻。觸及龍椅上那人好整以暇的視線,心下驀地一動,這廝果然恢復(fù)了以往那般面目可憎的模樣。再想起昨晚他的惡作劇,并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包括師父重病在內(nèi)的惡果,頓覺有一把邪火在心頭熊熊燃起,恨不能將他從龍椅上拖下來狂打一頓以泄我心頭之恨!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端著笏板走到殿中央,垂眸斂目朗聲道:“微臣上朝遲到,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這話剛說完,刑部便有官員出列道:“啟稟皇上,官員上朝遲到乃是蔑視皇上、蔑視國法,視許國律例于無物,視滿朝同僚的感受于無物。扶相身為一國之相,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依照律例應(yīng)當(dāng)貶官三品,廷杖二十,以儆效尤!

“……”我嘴角一陣抽搐,心道這也太順著梯子往上爬了……

我瞥了瞥那人,好像是外戚黨的狗腿,時常與我?guī)熗竭^不去,又瞟一眼王國師,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我身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這樣啊……”裴少卿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道,“不過,朕以為如此便判未免有些輕率,不如請扶愛卿解釋一下遲到的原因,再行定斷也不遲。”

外戚黨巴不得我快點(diǎn)倒霉,逮住機(jī)會便大做文章,自我上任以來,行事一直小心翼翼,怕的便是被他們抓了把柄,今日這事,實(shí)屬意外。但既然裴少卿發(fā)了話,那人便也只得咬咬牙,無可奈何地退下。

然而,他雖有心偏袒,我卻未必要領(lǐng)情。

我略抬起眼看了看裴少卿,復(fù)低頭不急不慢道:“回皇上,由于一些無聊的人開了一些無聊的玩笑,導(dǎo)致家?guī)熥蛞古鸸バ,突發(fā)急病,咳血昏迷。微臣心急如焚,徹夜在旁照料守候,直至今日清晨,家?guī)煼讲呸D(zhuǎn)危為安。由此耽誤了上朝的時辰,傷害了滿朝同僚脆弱者的心靈,微臣深感愧疚,愿意依律接受處罰!”

話音剛落,滿朝嘩然。有人贊嘆我孝心可嘉,有人詢問師父病情,但更多的人卻不約而同地責(zé)怪那個開無聊玩笑的無聊之人。

小喜子陰測測地道:“肅靜!”眾人立馬安靜下來。

裴少卿眼角很明顯地抽了抽,繼而面色不善地盯著我,半晌,才勉為其難道:“所謂法理不外乎人情,既然是事出有因,朕念你孝心可憫,恕你無罪!

罪魁禍?zhǔn)拙褪悄,現(xiàn)在卻來唱紅臉扮好人。我在心里默默地向他比了個中指,面上卻是恭敬道:“微臣謝皇上恩典!痹捔T,速速入列站好。

裴少卿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肅顏道:“關(guān)于昨日工部尚書所提的江南春旱,朕經(jīng)過再三考慮,以為民以食為天,解決春旱問題方為燃眉之急。倘若春種不及,則必將影響秋收,而江南素來有天下糧倉之稱,屆時恐怕將會在全國范圍內(nèi)引起饑荒,后果不堪設(shè)想。所以,朕決定采納扶愛卿的意見,撥款十萬兩黃金與江南府,并派人前去主持興修水利之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番話引起殿內(nèi)眾人議論紛紛。

我在心里默默地笑了,我還當(dāng)裴少卿真是個不問政事只知尋歡作樂捉弄人的昏君,不承想關(guān)鍵時刻他倒也拎得清。不過上次我同師父談及此事時,他便預(yù)料裴少卿多半會站在我這邊,果真如此。

那么我就客套地夸他兩句:“皇上愛民如子,以民為先,此乃百姓之福!”話罷,我不動聲色地看了老狐貍一眼,后者面色頗為不善,外戚黨眾人互遞眼色,不知又在算計(jì)什么。

裴少卿睨我,輕哼道:“扶愛卿此話可是真心?”

我呸,夸他他還傲嬌!

我暗自咬牙切齒,恨恨道:“圣駕在上,微臣萬萬不敢妄言,微臣所言,自是出自真心……簡直比真金還真!”

“嗯,是嗎……”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繼而眼皮一掀看向我道,“至于派何人前往江南賑災(zāi),扶愛卿,你可有合適的人選?”

我捏了捏笏板,飛速在腦中盤算著合適的人選。

倘若派工部尚書或者工部侍郎前去賑災(zāi),雖然有些大材小用,卻能在很大程度上激勵民心,讓百姓覺得朝廷對國計(jì)民生重視有加。倘若派工部其他官員,只怕他們難以支撐局面,畢竟十萬兩紋銀不是小數(shù)目,稍有差池誰也擔(dān)待不起。

思前想后仍是毫無頭緒,我下意識地想要回去請教師父。可這個念頭剛生出來,便不禁啞然失笑。說到底,我還是太過于依賴他,朝中之事,事無巨細(xì)皆要請他拿主意。他雖然辭官,操的心卻一點(diǎn)也不比在位時少,也難怪心中積郁已久。

見我遲疑,裴少卿又開口道:“罷了,此事容朕考慮!

我略有些疑惑地望他一眼,心道這廝今日怎的變得如此善解人意,真有些令人不敢置信。莫不是知道自己闖了禍,心生愧疚,于是決心痛改前非,從此做個好少年嗎?

視線相觸,他鳳眸微挑,眼底若帶幾分笑意,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侍立一旁的小喜子看了看我,復(fù)看了看裴少卿,竟對著我略有些哀怨地嘆了口氣,堪堪教我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到底什么情況……

我正暗自狐疑,卻聽裴少卿又道:“至于燕國大將耶律沙縱兵略境之事,朕決定著鎮(zhèn)國將軍王始安派遣使臣前去談判。至于是戰(zhàn)是和,且看談判情況如何,再做決定!

老狐貍朝兵部侍郎遞了個眼色,兵部侍郎立馬出列:“微臣以為……”

裴少卿不耐地?fù)]手:“朕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兵部侍郎誠惶誠恐地退下。

“皇上!”老狐貍再也按捺不住,出列,沉聲道,“北境之事事關(guān)國體顏面,我堂堂天朝上國,怎可向區(qū)區(qū)西北蠻夷卑躬屈膝地求和?傳出去未免教天下人恥笑;噬希铣家詾閿嗖豢扇绱瞬萋市惺。宜及時擴(kuò)充軍費(fèi),立我國威,這樣,那耶律沙自然對我邊境退避三舍。”

裴少卿挑眉道:“王國師的意思,是說朕行事草率,失了國體顏面,受天下人恥笑?”

雖然他這是斷章取義,但……我看著王國師那張臭臉忽然覺得好痛快是怎么回事。

老狐貍一愣,忙低頭道:“皇上恕罪,老臣并無此意!

裴少卿冷冷地看著他,笑道:“是嗎?”

他大約也覺得事情不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叩首道:“老臣失言,請皇上降罪。”

“降罪就不必了,免得教天下人恥笑朕不懂得尊老敬老。王國師,你且回府好好思過吧,這幾日的早朝,你也不用來了!痹捯魟偮,九龍殿內(nèi)倒抽冷氣之聲此起彼伏。有人作勢要上前求情,被裴少卿銳利的眼鋒一掃,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王國師伏在地上,身子很明顯地顫了顫。沉默良久,恭聲道:“老臣……遵旨!

倘若一個人平日里很少發(fā)怒,那他一旦怒起來,則會格外教人心驚膽寒,裴少卿便是最好的例子。大約是從未見過他如此聲色俱厲的模樣,外戚黨眾人顯然也被鎮(zhèn)住了,一時間噤若寒蟬,卻無人再敢上前求情。

我心下不免暗驚,不合理啊不合理,昨日裴少卿還是根墻頭草,今日怎的變得如此強(qiáng)硬果決了?簡直讓人對他刮目相看!

我記得從前他對朝政一直不甚上心,難為師父大事小事一把抓,大到外交軍政、興修土木,小到官員任免、科舉命題,甚至哪個官員家的狗病死了傷心欲絕請假三天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經(jīng)過師父之手,以至于他終于累得病倒。

從今日早朝看來,裴少卿非但變得強(qiáng)硬果決,還變得甚是勤政愛民……難道是突然開竅了?

九龍殿內(nèi)的氣氛壓抑而詭異,我也難免被這超低氣壓壓得透不過氣來。半晌之后,只聽裴少卿道:“倘若沒什么別的事,扶愛卿留下,其他人退朝吧!”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頓時有種不太妙的預(yù)感,卻也只得硬著頭皮站在原地。而百官紛紛如蒙大赦,如潮水般嘩啦啦地退了下去。

趁沈洛從我身邊走過,我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等我,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我……居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待所有人都離開,空蕩蕩的九龍殿里只剩我與裴少卿兩個人,連小喜子都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忽然產(chǎn)生了幾分不祥的預(yù)感。

裴少卿一撩衣袍,站起身,從龍椅上緩步走下,唇畔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不知為何,我忽覺頭皮發(fā)麻,端著笏板的手抖了抖,腳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幾步。

他走過來,居高臨下地俯視我,高大的身形將我籠罩在陰影之中,壓迫感沒頂而來。

回想從前在國子監(jiān)他與我同案時,分明與我差不多高,最近幾年卻如雨后春筍(這么比喻合適嗎= =!)般扶搖直上(喂—),時至今日,他已比我高出一頭有余。

我忙作惶恐狀低頭:“皇、皇上……”

“你怕朕?”他伸手輕撫我的肩頭,我頓覺心下掠過一陣小冷風(fēng),雞皮疙瘩抖落了一地。

我強(qiáng)自鎮(zhèn)定心緒,擺出一個萬分淡定的表情,道:“皇上乃是一代明君賢主,微臣對皇上有敬無怕。”

“是嗎?”

我硬著頭皮點(diǎn)頭:“是、是的!”

聞言,裴少卿唇畔的笑意深了幾分,倒也不曾繼續(xù)追問。眸光灼亮如火,隱約有些別樣的情愫醞釀其中。

半晌,他的手緩緩上移,最終停留在我臉頰上,溫聲道:“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掌心那股溫暖的熱度透入體內(nèi),仿若煦暖的春風(fēng)吹開了遍身的毛孔。

我面上一燙,側(cè)身避開他的手,道:“大約是一夜沒睡的緣故吧。”

他的手微微僵了片刻,再次落到了我的肩頭,卻沒有再說什么。彼此相顧無言,九龍殿內(nèi)落針可聞。

我僵著身子,只覺渾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余光掃了一眼他放在我肩頭的手—顯然沒有要拿走的意思。

半晌,他終于開口打破了眼下這尷尬的氣氛,問道:“姜譽(yù)的病情如何了?”

“托皇上洪福,家?guī)煕]事。昨夜起病迅疾,幸得太醫(yī)院院使全力救治,至微臣上朝之前,家?guī)熞艳D(zhuǎn)危為安!

聞言,裴少卿再次陷入了沉默。唇畔的那抹笑意漸漸消失,鳳眸之中浮起幾許黯然,若有雨打春花,凄艷艷的。

許久之后,他忽然開口道:“扶嫣,對不起。昨夜我同你說的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是我一時腦熱……”

我掙開他的手,后退兩步,垂眸恭敬道:“皇上言重了。恕臣直言,皇上乃是九五之尊,一舉一動皆為萬民之表率,說話做事理應(yīng)三思而后行。微臣臉皮厚,不怕人說,但皇上則不同,若是稍有差池給人留下把柄,只怕會墮了威名,難免受后世史書所指責(zé);噬辖鹂谟裱,往后那等不著邊際的玩笑,還是少開為妙。若皇上沒什么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語畢,我向他跪安,起身便要離去。忽覺手腕一緊,接著身子一暖,待回過神時,整個人已妥妥帖帖地靠在他懷里。

裴少卿輕摟著我,微微扎人的下巴抵住我的額頭,一字一字道:“若我說,那不是玩笑呢?”

我一呆:“什、什么……”

“昨晚那些話,你可以不當(dāng)真,但我必須告訴你,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話,絕非玩笑!

我心下暗驚,抬起頭,不期然地撞上他灼亮迫人的視線,心口忽然怦怦狂跳起來。

他說這話我本是不相信的,然,此刻他的神情卻是前所未見的認(rèn)真,好像并不是開玩笑。

可細(xì)想之下,不禁又生出幾許疑竇—這廝平日里說話真真假假,捉弄我更是家常便飯;叵胱蛞梗彩沁@樣深情款款地凝視我,看得我心慌意亂,險些誤以為他心上之人當(dāng)真是我。

結(jié)果……最后還不是我自作多情!

人道吃一塹長一智,我已經(jīng)著過他的道,萬萬不可再輕信于他。

迎上他的目光,我笑瞇瞇道:“皇上,微臣既有成堆的奏章要看,又要侍奉師父,實(shí)在沒時間同您開玩笑,微臣真的要告退了。”

裴少卿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看得我心里直發(fā)毛。我微側(cè)身子,一腳偷偷地向后邁了一步,時刻準(zhǔn)備拔腿就跑。

誰知,他忽然撇了撇嘴,輕哼道:“居然不上當(dāng)了,真沒意思!痹挳,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果然!這廝當(dāng)了皇帝之后越來越惡劣了,我就不該對他抱有任何希望!

我盯著他的背影,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心頭的邪火越燒越旺,感覺渾身的血悉數(shù)涌上了腦門。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笏板,復(fù)看了看他的后腦勺,終于邁出了石破天驚的一步……

“裴少卿,你這個王八蛋!”

只聽啪的一聲,裴少卿捂著腦袋,轉(zhuǎn)頭驚怒交加地瞪著我,一雙鳳眸簡直要噴出火來。我撫了撫衣袖,回他一個冷艷高貴的笑,轉(zhuǎn)身邁出九龍殿。

用笏板拍他的腦袋,這件事我一直想做不敢做,今日終于得償夙愿了,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回到相府,我一邊憤憤地在心里詛咒裴少卿,一邊腳底抹油向棲云軒走去。誠然,與師父身體康健相比,什么都是浮云,裴少卿的惡作劇也可以忽略不計(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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